26 · 章

26  · 第 26 章

這話一落, 現場頓時安靜了下去。

江美舒臉上還有幾分茫然,“媽,你說什麽?”

她一直堅信王麗梅是愛她的, 哪怕她孩子比較多,分到她這裏的愛只有幾分之一。

她也堅信王麗梅愛她。

因為在過去無數個日夜裏面,她生病的時候, 都是母親徹夜照顧,她生死一線要住院的時候, 也是母親去挨家挨戶借錢。

最後才救了她一命。

讓她得已長大。

江美舒不明白, 曾經那麽愛她的王麗梅, 為什麽會說出“你的陪嫁就是兩個搪瓷盆”這種話呢。

兩個搪瓷盆算什麽?

大概算是一個腳盆子,一個臉盆子。

這就是一個即将待嫁,出嫁的女孩子, 唯一的陪嫁。

這說出去難道不可笑嗎?

“媽, 你是不是在騙我?”江美舒不是很确定, 她又問了王麗梅一遍,問這話的時候, 她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對方,生怕錯過了對方一絲一毫的表情。

面對小女兒茫然, 難過,失望的目光。

王麗梅不敢去看女兒的目光,只能低着頭嘆氣, “美舒,就是兩個搪瓷盆,媽原本還打算給你準備一臺縫紉機的。”

這是時下嫁閨女, 最愛陪嫁的, 誰家閨女若是出嫁能得一臺縫紉機做陪嫁, 那可是十裏八鄉都出名的人。

“現在呢?”

江美舒問她,她想要聽一個答案。

王麗梅沉默了下,擡頭看了一眼大兒媳婦林巧玲,這才慢吞吞道,“你爸生病住院,前後沒有三個月下不來,也就是說家裏最少三個月沒了進項。”

“所以,美舒,對不住。”

“是媽對不住你。”

她原本想着小閨女出嫁的時候,她身子骨不好,在陪嫁上多給她一些,免得她去了婆家被人說。

有了縫紉機腰板也能直一些。

但是如今自家愛人手骨折,這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将來還做不了殺豬的活。

這意味着家裏的壯勞力,一下子就沒有了。

她得為以後打算。

而且,大兒媳婦還在這裏聽着,不管真的假的,她都要說出漂亮話來。

起碼是對這個家有利的漂亮話。

王麗梅低聲道,“你小弟還沒在讀書,他将來也要娶媳婦,你爸還有可能會調崗。”

“美舒,不要怪媽,媽要考慮的人太多了。”

“所以——”江美舒覺得可笑,她眼眶紅紅,“我和姐就是犧牲品對不對?”

“媽,爸住院廠裏面報銷,小弟是要讀書,但是離他将來娶媳婦,最少還要十年,十年啊。”

“媽,現在結婚要陪嫁的是我和我姐,我們兩個人都是火燒眉毛的事情。”

“你卻因為那些虛無缥缈的未來,跟我說沒有陪嫁。”

“媽,我和我姐是從石頭縫裏面蹦出來的嗎?”

“還是說,您養了閨女二十二年,在二十二年之後才知道,原來嫁閨女是要陪嫁的。”

“不是,現在說沒陪嫁沒錢?您幹嘛去了啊?”她聲音有些尖利,還有幾分生氣。

這話問的王麗梅有些下不來臺,“家裏就是這麽一個破落家,吃了上頓沒下頓,不管你怎麽指責我,媽自認為在養你和美蘭這麽多年,沒有虧待過你們,我問心無愧。”

“我做的最錯的事情,就是把你們養得太好了,如今知道反駁母親了。”

江美舒有些崩潰,臉色發白,“媽,您早說沒陪嫁就好了啊?”

“您這是在幹嘛啊?指責我和我姐不該問你要陪嫁,那我問你,那你為什麽又願意給大哥和小弟,攢娶媳婦的錢?”

“那他們能一樣嗎?”

王麗梅下意識道。

“怎麽不一樣了?”江美舒看着她,眼眶噙滿了淚水,“我不明白,怎麽不一樣了?我和我姐不是你生的?還是我和我姐不是你孩子?再不濟,我們不姓江?”

這話問的王麗梅啞口無言。

“美舒,你不要這樣和你大哥和小弟比,他們是男娃,将來是要給江家頂門立戶,傳宗接代的。”

“你和美蘭是閨女家,是要嫁出去的,成為別人家的人,将來你們生得孩子,也不會跟江家的姓。”

在這一刻,江美舒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擡手擦幹眼淚,“媽,你說這些無非就是透露了一個點。”

“是你兒子,姓江,你就是砸鍋賣鐵也會給他們娶媳婦。”

“是你閨女,姓江,你就是一毛不出,也要把她們嫁出去。”

“在直白點,媽,你就是重男輕女。”

她擡頭望着王麗梅,“我寧願你當初沒對我那麽好過。”

那麽她現在心裏也不會難過到鈍痛的地步。

江美舒前所未有的認清楚一件事。

她媽不愛她。

或許有愛,但是這個愛是不傷,江家利益,不傷她兒子利益的情況下。

才會從指頭縫裏面透一些給她。

但是,一旦傷及根本利益。

她的母親會立馬翻臉無情。

像是家裏的房子,像是家裏的床,又或者是她手裏的存款。

王麗梅從來不會給女兒半分。

但是,她卻願意自己吃苦,背着孩子走十裏地去看病。

會把江美舒的手養的十指青蔥。

在不涉及利益和錢的基礎上,她真的很愛江美舒。

當江美舒看清楚這點後,她眼淚一顆顆的都往下掉,“您還不如不愛我,從來都不愛我。”

這樣,她看清楚現實後,也不會那般難過。

“美舒。”

王麗梅總感覺要失去了小閨女一樣,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扶着她。

卻被江美舒給一把躲開了,她聲音尖利,“別碰我。”

王麗梅的手騰在了半空中,放也不是,伸也不是。

“美舒,你也太任性了。”

林巧玲皺眉,滿臉的指責和不認同,“你出去問問,哪家的姑娘有你這般養的嬌的?你以為這些嬌是怎麽來的?還不是媽寵出來的,沒有媽替你做哪些活,養你這麽多年,你扪心自問,你能過上這種好日子嗎?”

江美舒是全家最舒服的一個。

她嫁過來八年,碗筷基本都是她洗的,江美舒沒碰過。

飯菜不是她婆婆,就是江美蘭做的,江美舒沒碰過。

就是出去上班打臨時工,也是江美蘭去的,江美舒在家。

她心髒不好的時候,就是糊火柴盒都輪不到她。

“你說媽不愛你,媽不愛你,你能養出這麽一身白皮子?”

林巧玲擡手抓着江美舒的手對比起來。

柔順的江美舒第一次咬着唇冷笑,“是啊,我媽愛我,愛我愛的要命,我要結婚了,要陪嫁了,陪嫁我一雙搪瓷盆。”

“要不,這搪瓷盆我不要了,送給大嫂你将來摔盆子用吧!”

什麽是摔盆子。

那可是人死了以後,才會用得上的。

林巧玲當場就被氣了個倒仰,“你這人怎麽說話的?”

哪裏有咒活人死的呢?

江美舒擦了擦淚,小臉上一片冰冷,“你說我媽愛我,我把我媽的愛給你,要不要?”

她從來沒有這樣過,像是一只刺猬,紮的人遍體鱗傷。

林巧玲是。

王麗梅也是。

“美舒,你何苦呢?”

“媽知道你心裏委屈,媽也知道你難過,可是誰家的姑娘不是從這裏經過的?算了。”

“你也是媽生的,媽想辦法給你陪嫁裏面多加五十塊錢。”

這話一落,林巧玲下意識地看了過來,“媽!”這可是家裏人快兩個月的工資了啊。

這錢以後可都是分到大房去的。

“你別忘記了,以後你靠着誰養老。”

她可是江家的大兒媳婦,不管是王麗梅和江陳糧,按照老規矩将來都是要跟着他們的。

王麗梅就知道會是這麽一遭,她給小閨女陪嫁,大兒媳婦會反對。

她說,“這錢從我私房錢裏面出,和公中無關。”

“你也不要拿養老來威脅我了。”

林巧玲還想說些什麽,但是顧慮到如今還是王麗梅當家,她也不想把王麗梅給得罪死。

而且,小姑子江美舒嫁的是肉聯廠的梁廠長。

說不得将來他們家還需要對方照拂的。

所以,林巧玲哪怕是心裏不甘心,也只能咽回肚子,她朝着江美舒酸溜溜道,“我們整個大雜院的女同志,還沒有誰出嫁的時候,有這麽高陪嫁的,這下你滿意了吧?”

滿意嗎?

江美舒并不滿意。

這會,她突然就明白了她姐之前的擰巴。

主動給的。

和她撒潑打滾要的,這是兩個概念。

江美舒抱着她姐蓋過的被子,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她眼裏一片冷,“滿意不滿意,這也是我說了算。”

“你一個姓林的說了,算是哪門子道理?”

姓林的。

這是連大嫂都不喊了。

林巧玲被氣了個倒仰。

王麗梅差點要開口了,你一個小姑子,怎麽和大嫂說話的,但是一擡頭注意到閨女蒼白的臉色時,她頓時把話又咽回去了。

“一家人哪裏有隔夜仇的,美舒,媽答應你的陪嫁一定會給,你不要鬧了。”

“早點去休息吧。”

江美舒擡眼,小臉上面無表情,“有的。”

她也不是鬧。

她就是心裏不舒服。

她不舒服,憑什麽閨女就要被這般對待?

閨女就不是一家人了嗎?

她不懂。

她上輩子得到過太多的愛了,她父母對她的愛是無條件的,她得到也是輕而易舉。

以至于,她差點以為全世界所有的父母都會愛孩子。

但是——

她來到這裏,認識了王麗梅,認識了這個時代的不少人。

她發現原來不是。

并不是每一個父母都是愛孩子的。

能夠得到是幸運,如果得不到呢?

她知道她媽愛她,那是無傷利益下的愛她。

這個愛是有條件的。

在別人眼裏她得到的夠多了,在要那是不知足。

但是,只有江美舒知道,不是的,她見過完完全全的愛。

也見過口上說愛,實際上卻一毛不拔的存在。

江美舒只知道自己出了門子之後,心裏就像是憋了一團火,那一團火恨不得把她給燒掉。

女孩子怎麽了?

女孩子不是人嗎?

女孩子就不配得到父母所有的愛嗎?

女兒不要彩禮,就要感恩戴德。

兒子砸鍋賣鐵,也要娶媳婦。

多可笑啊。

江美舒沒哭,她從江家跑出來的這一路她都沒哭,一直到了沈家門口。

她站在門外好一會。

調整了心态,這才敲開了小窩棚的門。

篤篤篤。

三聲,卻足夠讓屋內的人聽到。

江美蘭在給沈戰烈縫衣服,他的衣服幾乎都是破的,在肩膀的位置縫了一道又一道。

她剛咬斷線,就聽到外面的敲門聲。

“你去看看?”

沈戰烈二話不說就開了門,只是在門口看到是江美舒的時候,他愣了下,“姐?”

說這話,他便朝着屋內喊道,“美舒,你姐來看你了。”

江美蘭一聽到妹妹這個時間點來,頓時打翻了手裏的針線簍,幾乎是踉跄着出來的。

還沒見到人,聲音就跟着傳了出來。

“怎麽這個時間點出來了?”帶着濃濃的擔憂,“是不是家裏出事了?”

江美舒搖頭,當見到江美蘭的那一瞬間,她揚起了粲然地笑容,把手裏的被子遞過去,“你的被子。”

她才哭過,眼眶還有些紅。

只是那一張笑臉卻格外的大,她想掩飾些什麽,但是有些東西注定是掩飾不下去的。

例如,她哭過發紅的眼睛。

在例如,眼眶裏面曾盈滿的淚水。

看着這樣的妹妹,江美蘭好難過,她鼻子一酸,“做什麽要跟他們鬧翻啊?”

她都沒鬧翻。

這孩子是不是傻啊。

這就是姐姐,只用妹妹的一個動作,一個表情,一句話,她就能猜出全部。

江美舒舌尖抵着後牙槽,強行讓自己把眼淚憋回去,她咧着嘴,“沒鬧翻,只是把你被子搶回來了。”

“給你。”

“這是你的東西,該還給你。”

看着這樣的她,江美蘭在也憋不住了,擡手用力的将她抱在懷裏。

這才驚覺妹妹渾身冰涼,她一邊揉搓着她的肩膀給她溫度,一邊一個勁的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沒保護好你。”

“是我不好。”

是姐姐不好。

她的美舒,終将是見到了親人之間最惡的一面。

而她的美舒那般難過,她卻不在她身邊。

讓她孤軍奮戰不說,還把被子搶了給她送過來。

不能想。

也不敢去想。

她的美舒之前到底經歷過什麽。

江美蘭不抱還好,她一抱,江美舒在也繃不住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是那種無聲的哭。

“媽不愛我。”

“他們都不愛我。”

連帶着身子都是在發抖,她在江美蘭的懷裏發抖。

那種打破了過往認知。

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樣。

重塑了三觀。

那是江美舒在一次,又一次驗證當中,得出的結果。

她媽不愛她。

在過往的每一次驗證中,她都是鮮血淋漓。

她哭得讓江美蘭心酸,也難過,甚至是悲痛和憐惜。

她捧着江美舒的臉,一遍遍告訴她,“沒關系,沒關系。”

“媽不愛你,我愛你。”

“美舒。”她小小聲地喊,“姐姐愛你。”

“沒關系的。”

她會陪着她。

她也會保護她。

在今後餘生,她的妹妹會過得很好。

江美舒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哭,仿佛要将兩輩子的眼淚流幹一樣。

她弄丢了愛她的父母。

得到了一個不愛她的父母。

卻也得到了一個愛她的姐姐。

江美舒甚至還自嘲地笑,“也不虧。”

旁邊的沈戰烈看着她們姐妹哭做一團,有些無措,“要不要進來?”

外面太冷了。

到了夜晚只有七八度了。

還有寒風吹着。

江美舒臉上的眼淚早已經被吹幹了,刮的臉疼,也有些幹巴,這會聽到沈戰烈喊她。

她卻搖頭,“不了,你們休息吧,我就是來送被子的。”

“送個被子,我就回去的。”

她從江美蘭的懷抱裏面鑽了出來。

“不打擾你們了。”

她要走。

江美蘭卻不允許,“你晚上住在我這裏,你和我睡,沈戰烈到屋裏面打地鋪。”

江美舒搖頭,“真不用。”

“我要是不回去,才和媽徹底鬧翻了。”

“我沒那麽傻的,我要回去,媽說了給我五十塊的陪嫁,我不把陪嫁拿到手,我不甘心的。”

“這是我們該得的。”

在這一刻,江美蘭都有些分辨不清楚,妹妹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在說謊了。

“那我送你回去。”

她不看到妹妹回到家裏,她根本不放心。

“我去送吧。”沈戰烈取了一件薄外套,穿在身上,“晚上太冷了,而且你才感冒,不能在吹冷風。”

“我保證把姐送到家裏去,看着她進門我在回來。”

這話說的。

江美蘭還有幾分猶豫,江美舒卻說,“聽沈戰烈,他送我回去,免得你送我回去了,我還擔心天太黑了,你回來怎麽辦?”

江美蘭還是不放心。

她咬牙,把妹妹送過來的被子披在身上,“我送你回去。”

“算了,你別回去了,晚上和我睡。”

江美舒搖頭,她不想打擾姐姐和沈戰烈,這二人新婚燕爾,而且窩棚的床還不到一米三。

她也不想擠在這裏。

當然,她更不想讓姐姐擔心。

“行吧,你們送我。”她故作輕松。

回去的路上。

三人都沉默。

一直快到大雜院門口的時候,江美蘭才拉着江美舒的手,“你好好的啊。”

她看着她,眼神關切,“你一定好好的啊?”

“在怎麽難,把這幾天撐過去,嫁人了就好了。”

江美舒低聲嗯了一聲,“我曉得,你也照顧好自己。”

“等我把那筆陪嫁要到手了,到時候分你一半。”

江美蘭不在乎這些,她只是緊緊地抓着江美舒的手,“錢不錢的無所謂,反正我們未來不會差的。”

“不要鑽牛角尖了,你就這江家當做一個客棧也行。”

“知道嗎?”

江美舒苦笑了下,她沒說話。

這就是她和江美蘭的不一樣。

她這個人,這輩子也無法把家當做客棧,她的眼裏不是黑,就是白。

她的母親,在她的這裏,也不再是最好的人。

見她不吱聲,江美蘭就知道她沒聽進去。

她只是嘆口氣,“很快就好了。”

“真的。”

美舒經歷的事情,她上輩子很早就經歷了,所以江美蘭看的很開,因為她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早都認清楚了。

唯獨美舒,性子直,眼裏揉不得沙子。

正是這樣,江美蘭才越發擔心,“美舒,晚上跟我睡好不好?”

哪怕都送到江家門口了,她卻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這是她問的第三次。

“我不。”

江美舒故意生氣道,“那是我的家,我憑啥不回,我不回別人恨不得把床現在就搬走。”

“我就要回,氣死她也好,我就回。”

這下,倒是多了幾分孩子氣,也讓江美蘭松口氣,“你別生氣,這種人沒啥生氣的,我們将來都有自己的日子。”

她上輩子嫁給梁秋潤,雖然沒有孩子,但是家裏條件卻不錯,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拉扯過大哥家的三個孩子。

一個都沒有。

她寧願把自己的錢,都拿去給美舒的孩子當壓歲錢。

也從未給江家的那些侄兒子,侄女半毛的壓歲錢。

看到妹妹這樣,她既擔憂,又操心。

“好了,我回去了,我回自己的家我還能吃虧不成?那我可真是一個傻子了。”

江美舒要進屋,轉頭把江美蘭推了出去,“你都感冒了,早點回去。”

江美蘭嗯了一聲,有些擔憂,她站在大門口的地方,目光關切,“我看你進去了,我在回走。”

江美舒沒辦法,這才用鑰匙去推門,她原以為到了深夜,家裏的門應該是從裏面關上了,卻沒想到沒有,她一推門,門竟然咯吱一聲打開了。

江美舒怔了一下,她站在門口,坐立難安,她不想進去,但是姐姐還在身後看着她。

想到這裏,江美舒只能硬着頭皮上進去,她前腳進門,後腳江美蘭确定了妹妹進去後,她這才和沈戰烈迎着寒風離開。

屋內一片黑暗。

這會不早了,已經是到了夜晚十一二點的時間了,家裏人都睡着了。

江美舒走到一半,又想離開,但是她的手卻被拉住了,“你還想去哪裏?”

母親王麗梅靠在堂屋的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件薄衣,就那樣守了一晚上。

江美舒沒想到母親王麗梅還在這裏,并且還拉着了她的手,她一驚,差點叫了出來。

“出來。”

王麗梅的語氣帶着幾分怒氣。

江美舒咬着唇,猶豫了片刻,到底是跟了上去。

從室內的黑暗,到了外面天上挂着明亮的月亮,給地面上鋪上了一層銀白。

王麗梅就那樣走在前面,江美舒跟在後面,一直到了大雜院大門口過道的位置,王麗梅這才停了下來,上下打量着她一眼,見她沒出事。

王麗梅微微松口氣,“還學你姐離家出走了,出息了。”

江美舒低着頭,不說話。

柔順的頭發此刻淩亂的披在肩頭,似乎顯示着主人的心情。

七上八下。

她不想回來。

也不想見母親的。

但是,她沒地方去。

不能去打擾姐姐,也不太好去找今天才相親成功的對象。

她本來打算等她姐走了,她就在外面和衣靠一宿算了,但是她萬萬沒想到,母親會坐在堂屋等她,并把她喊了出來。

眼瞧着閨女不說話,像是小時候那樣,低着頭摳着手,無措中帶着幾分茫然。

王麗梅到底是心軟了,“冷不冷?”擡手去摸閨女的手,卻被江美舒更避開了。

王麗梅一頓,将身上披着的薄衣搭在了,江美舒的肩頭,還仔細的把周圍給合攏了幾分。

“在怎麽置氣,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身體。”

江美舒擡頭,眼裏盈滿了淚水,“你不是不管我?不愛我嗎?”

“你幹嘛要給我披衣服?”

她不懂。

上輩子的母親愛她,行為和錢都愛她。

這輩子的母親愛她,卻只有行為愛她。

這是愛嗎?

江美舒不懂。

王麗梅看到小閨女哭成這樣,她心裏也不是滋味,“我要是不愛你,當初你生下來貓一樣,我就該不管你。”

才三斤大的小嬰兒,還沒小貓大,就那樣睡在她咯吱窩下面,熬了一宿又一宿。

熬到她長大人。

那是無數個日夜裏面,半夜哄睡,哄哭。

更是在無數個她生病的日子,她盼着天明,盼着自己能夠把自己的壽命給她十年,二十年。

好讓她的孩子可以平安健康的長大。

她也曾深深地愛過江美舒,只是這個世道是這樣。

這個世道在告訴所有的女人,你的女兒不是你家的人。

她們在長大後,注定會成為別人家的妻子,媳婦,母親。

王麗梅便是如此。

她也可以說,是整個大雜院的每一個結婚的女同志,都是如此。

江美舒聽完,她胡亂的反駁,“才不是。”

“我才不是。”

“我就算是出嫁,我也還是你的閨女,身上流着你的血。”

“你養我小,我也會養你老,甚至,你百年之後,我還會給你燒紙上墳。”

這是江美舒的觀念,也是她自幼的觀念。

她父母只有她一個獨女,她不光只是女兒,她還是他們唯一的孩子,頂門立戶的存在。

上輩子的她,未來的計劃裏面是有父母的,不管她結婚與否,生孩子與否,她的父母都會是她的父母。

她會給他們養老送終,也會給他們安葬上墳。

這是身為孩子的使命。

無關男女。

哪裏料到,王麗梅聽到這,只是覺得自家閨女單純的可愛,“這天底下哪裏有女兒給父母養老,上墳的?”

這是她從未聽過的存在。

“好了,不提這些世俗觀念了。”

江美舒也知道,王麗梅的觀念一時半會很難改變,她低着頭默不作聲。

王麗梅重重地嘆口氣,從口袋裏面拿出了一沓子錢,是她特意換過的整鈔。

整整二十張大團結。

也是她早都準備好的。

“你和你姐的陪嫁。”

“一人一百。”

這話一落,江美舒有些訝然,眼睫上還挂着眼淚,“不是沒有嗎?”

她就兩個搪瓷盆。

她姐什麽都沒有。

“說你傻你還真傻?”王麗梅恨不得把閨女的腦袋,打開了看看裏面是不是面粉和水,“你要當着你嫂子的面問我,你的陪嫁。”

“我肯定要說沒有。”

她要說有。

那日子真過不成了。她原先就提了添五十塊做嫁妝,當時大兒媳婦林巧玲,都恨不得拿養老威脅她了。

她要是提一人一百塊。

王麗梅很确定,大兒媳婦和大兒子肯定過不成了。

窮人就是這樣。

算計着那三瓜倆棗,争的頭破血流。

江美舒看着那錢不說話。

“你是不是以為是你吵了以後,我才給你的?”

王麗梅突然問了一句。

江美舒沒言語,但是瞧着那神态是這樣的。

“我王麗梅這麽聰明的一女的,怎麽生出你這麽單純的孩子來?”

她都不想和江美舒說話了,卻又怕孩子心裏有心結。

只能掰開了揉碎了和她說。

“你看看這錢都是整數,一共是二十張大團結,我們家什麽時候有這麽大的面鈔了?”

平日裏面家裏用的都是零鈔。

根本不會有這種大面額的鈔票。

江美舒默不作聲。

“好了,母女哪有隔夜仇。”王麗梅見她不收錢,把那一沓子大團結塞到了她口袋裏面,“這是私下的,不要跟任何人說。”

“連你爸和小弟也不能說。”

“知道你和你姐關系好,記得把你姐的那份錢給她。”

江美舒捏着那錢覺得有些燙手。

她覺得自己很不可理喻,對方不給陪嫁的時候,她覺得難過又傷心,想要去争取。

但是,她媽給了陪嫁後,她心裏還是怪怪的。

“好了,收着吧,進去早點休息。”

王麗梅神色有些疲倦,“美舒,我不止是你的媽媽,我還是家裏的大家長,有些話只适合我們母女二人說,有外人在的時候,媽希望你就當一個啞巴,知道嗎?”

江美舒捏着錢,“媽,你口中的外人是林巧玲嗎?”

王麗梅,“是。”

江美舒垂眼,“我知道了。”

看着母親的背影,她突然覺得大人的世界好奇怪。

在林巧玲面前的時候,她是外人。

在她面前的時候,林巧玲是外人。

是女兒,也是媳婦,她們都會被當做外人。

唯獨,兒子不會。

*

深夜十二點半。

梁秋潤才加班回來,他先去梁銳的房間看了一眼,他早已經睡着了。

因為背上有傷口的緣故,他是趴着睡的。

梁秋潤洗了手,又拿出藥給給他塗藥的時候。

梁銳醒了,他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爸?”

梁秋潤嗯了一聲。

“你相親成功了嗎?”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梁銳原本打算中午回家問父親的,但是他中午回來,父親壓根沒回家。

後來想着晚上回來問,但是他從六點多班等到了十一點,都沒等到對方。

後面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梁秋潤用着棉簽蘸着碘伏,給梁銳的後背傷口,全部抹了一遍後,他這才回答,“相親成功了。”

他心情不錯,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唇角上揚了幾分。

哪怕梁銳沒看到父親的面容,光聽對方聲音,也能聽出來。

梁銳半晌,才慢吞吞地說道,“那就好。”

好什麽?

他也不知道。

他總覺得該這麽說。

果然,說了這

話後,梁秋潤第一次沒有教育他,淡淡道,“長大了不少。”

“不像是之前那般不着調了。”

“我會和你奶奶商量結婚的事情,這幾天你先去上學,正常放學了去□□忙,等後背上的傷好了以後,去食堂背豬。”

“對了,還有檢讨的事情。”

一系列事情吩咐下來,梁銳有些蔫蔫的,“我知道了。”

今天太晚了。

梁秋潤看了下時間,指針都指向一了,實在是太晚了,所以也沒去找對方說了。

而是選擇第二天一早,他打完一套軍體拳,便上了老宅的門。

說是老宅其實離他們住的地方,也不過就隔了一條路,還不到三米的距離。

梁秋潤來的時候,梁母也才剛起來,她這人懶散了一輩子,從來沒有早起的習慣。

反倒是生了個兒子,兒子比她還起來的早。

有人打趣她這不是生了個兒子,而是生了個活爹。

天天喊當媽的起來。

梁母打了個哈欠,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便瞧着小兒子朝着她走來,“秋潤,你怎麽來了?”

自從兒子領養了梁銳後,便很少過來了。

也只有逢年過節時,提前喊了他,他才會過來,其他時間幾乎很少能夠見到他。

梁秋潤淡聲道,“過來和您商量一下我的婚事。”

梁母,“???”

她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麽?”

她這個老鐵樹不開花的兒子,竟然一大早跟她提要結婚的事?

這就讓人震驚了啊。

梁母也不例外。

“嗯。”梁秋潤,“看下是你上門,還是爸上門,問下江家,接下來要怎麽弄。”

他雖然沒結過婚,但是也看到過別人結過。

有些人結婚是只領一個結婚證,這樣雖方便,但是他卻覺得讓如此簡單的話,太過委屈女方了。

他這帶着一個孩子,自己又不能碰人家。

本來就和守活寡差不多。

若是不在其他方面在多彌補一些,總覺得對不起另外一半。

梁母聽完,她怔了一下,問,“江家那閨女?”

“就是你之前的相親對象?”

“成了?”

還有幾分恍惚。

“你同意了?”

她給兒子前前後後介紹過,這麽多個相親對象,她是真沒想到這個能成啊。

梁秋潤嗯了一聲。

“我就過來和您招呼一聲,看下您什麽時候有時間,上一趟江家的門,商談下具體結婚的事情。”

梁母有些猶豫,“我這性格怕是不太會談事。”

“嗯,所以找個人陪你,能問問二嫂嗎?看她有沒有時間,陪着您一起上江家的門。”

梁母,“我找明英去問一問。”

梁秋潤嗯了一聲,“麻煩母親和二嫂了。”

至于大嫂,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江家。

趁着江美舒出去的時間段,林巧玲側面去問王麗梅,試探,“媽,你打算問梁廠長要多少彩禮?”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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