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沒像自己一樣回來
第2章 他沒像自己一樣回來
接到傅延的電話時,柳若松非常意外。
一般來說,憑傅延的習慣,如果他們提前說定了某件事,傅延大多都會按照計劃來辦,很少中途更改。這或許跟他常年的軍旅生活有關,也是因為他天生性格就是如此。
所以本應在酒店休息的傅延突然打電話來說要接自己下班,柳若松确實有些奇怪。
不過好在他的工作正好接近尾聲,于是柳若松順勢加緊了工作步調,把剩下的一點采訪問題收尾,收拾了東西等着傅延過來。
正值晚高峰,傅延到的比預定時間晚了十五分鐘,雜志社的工作人員大多完成任務先行離開了,只有少部分後勤人員留在棚裏收拾東西。
柳若松窩在休息區打完了兩把2048小游戲,傅延的消息就恰時從手機屏幕上跳了出來——上面只寫了倆字“到了”。
如非邀請,傅延很少會主動踏足柳若松的工作領域。柳若松一直覺得他的性格裏有些老牌紳士味道的古板,雖然也不是不好,但有些時候總顯得有點不解風情。
柳若松回了他一個藏羚羊奔跑的表情包,然後拎起包跑下樓,剛一出電梯就見傅延正站在一樓大廳裏等着他。
雜志方約的采訪場地是在一棟辦公樓裏,一樓人來人往,但傅延長身玉立,腰背挺直地站在正門側方,柳若松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彎着眼睛沖着傅延揮了揮手,傅延沖他略微颔首,然後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柳若松跑到他面前來。
“怎麽忽然想到要來了?”柳若松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說道:“退燒了?”
傅延一時沒回話。
在來找柳若松的路上,傅延想過了很多事。
回到災難之前——這個設想聽起來好像很有救世主的意味,但實際上,他能做的實在太少了。起碼在災難切實發生之前,他哪怕擁有所有關于“未來”的記憶,卻都不能預警。否則他不是被當成精神病人關起來,就是要被以造謠處置。
但饒是如此,傅延還是把自己的記憶從頭到尾捋了一遍,他思考過自己為什麽回來,也想過自己要怎麽在力所能及之處改變未來,甚至想過“回到過去”的究竟只有他一個人,還是還存在其他他不知道的“隊友”。
短短半個小時內,傅延想過了無數種未來的發展歷程,想他應該從什麽地方入手,去改變已經既定的未來。但現在看見柳若松,他那些不曾停歇的思緒忽然短暫地停工了,腦子裏只突兀地冒出了一個念頭。
我有兩年沒有見過他了,傅延想。
末世之後,他被召回軍區執行任務,先是救援,後是搜索物資和有效資料用以研究末世病毒,大部分時間都帶隊在外東奔西跑。
而柳若松因他的緣故,得以在基地做文職後勤工作,可惜傅延回來的次數很有限,他們倆人依舊聚少離多,直到傅延死去時,他已經有兩年零一個半月沒有見過柳若松了。
現在,傅延面前的男人依舊年輕,還沒被末世摧殘過,在可可西裏曬黑的皮膚在這幾個月裏稍微養回來一點,整體看起來非常健康,意氣風發的。
也不知道上輩子的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傅延想。
這個念頭終于讓傅延鮮活了一點,從醒來後,他第一次産生了痛苦的感覺,那種尖銳的痛苦轉瞬即逝,從他心頭輕輕掠過,留下一點離別的影子。
傅延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柳若松。
柳若松愣了愣,下意識回抱了傅延,拍了拍他的背。
“怎麽了?”柳若松問。
傅延沒說話,他克制地抱了幾秒鐘就松開了柳若松,然後垂着眼打量了他一小會兒,低頭吻了吻他的嘴唇。
“沒什麽。”傅延說:“忽然發現我很想你。”
柳若松被他說愣了。
他和傅延一個大院長大,從記事開始就住對面,滿打滿算到現在,已經認識了二十多年,說句竹馬竹馬也沒什麽錯。
他倆人從小一起長大,一直到高中時确定戀愛關系,到現在為止,已經發展成“老夫老夫”了。傅延的行事風格務實又簡潔,他責任心很重,戀愛忠誠度極高,尊重伴侶又很聽得進意見,總體來說挑不出什麽缺點,但就是有一點……跟“浪漫”倆字永遠不搭邊。
戀愛長跑這些年,傅延雖然從不吝啬于親近和接吻,但這還是第一次在柳若松沒有要求的情況下,在大庭廣衆之下親他。
在臉熱之前,柳若松本能地對他的反常有些擔心。
“怎麽了,是出什麽事兒了?”柳若松擔心地說:“家裏麽?”
“什……沒有。”傅延很快反應過來什麽,摸了摸柳若松的臉。
“只是忽然有點感慨。”傅延微微垂着眼睛,半側着頭說道:“要是真為國捐軀了,以後就看不見你了。”
柳若松臉色一變,攥着他的手下意識捏緊了一點,輕斥道:“別瞎說。”
他反應過于敏感,傅延擡眼看了他一眼,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在這個時間點上,他确實剛剛從一次墜機事件中死裏逃生,說這個很容易讓柳若松聯想起不好的事情。
“我開玩笑的。”傅延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輕輕捏了一把柳若松的手算作安撫。他不大擅長安慰,只能沉默地接過他的背包背在身上,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一直到坐到車上,柳若松才輕輕嘆了口氣,摩挲了一下傅延右手背上的那條疤。
“我知道你的性格,所以也一直沒有想讓你轉後勤。”柳若松說:“但無論如何,注意安全,嗯?”
他自己開口給了臺階,傅延這才瞥了一眼柳若松的臉色,嗯了一聲,算作答應了。
然後不等柳若松開口,傅延先一步蹩腳地轉移話題道:“你說,要是忽然世界末日會怎麽樣?”
柳若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柳若松好笑地說:“酒店默認片單是末世電影嗎?”
否則他實在想象不出來,傅延怎麽會突然問出這麽一句話來。畢竟憑他的閱讀和觀影喜好,實在離這種幻想電影離得十萬八千裏。
他沒像自己一樣回來,傅延想。
如果柳若松是跟自己一樣從未來回來的人,他應該能聽懂這種明示。
傅延不清楚自己是慶幸還是失落,他一邊希望柳若松不要留有那些恐怖的記憶,但一邊又為自己失去盟友感到失望。
如果這世界上還能有另一個人像他一樣,傅延其實希望這個人是柳若松。
但沒有也無所謂,傅延幾乎确定了他的“重啓”對世界而言是有意義的,既然他自己并不打算将這種責任推卸出去,那有沒有盟友,對他而言并不影響他的未來。
“是啊。”傅延難得開了個玩笑,說道:“末日喪屍片,我睡得正香,就被吵醒了。”
柳若松也忘了自己出門究竟有沒有記得關電視,于是未曾起疑,只笑着湊過去親了他一口,說道:“好吧,怪我,我下次會記得查看電源的。”
傅延回過頭,向着柳若松勉強笑了笑。
從醒來到現在,他一直對重生這件事接受度很高,他本能地把這件事視作“已經發生且無法改變的事情”,自然而然地納入了自己的認知中,并沒有過多糾結。
但就在剛剛,他忽然從柳若松身上察覺到了某種割裂感。
這種割裂感跟柳若松無關,完全只單單來源于他自己——他跟這個時間隔着三年的鴻溝,他腦子裏存着一份能影響世界的記憶,但他誰都不能說。
柳若松對他心裏的驚濤駭浪一無所知,他習慣地把晚餐的目的地投到傅延的手機上設定好導航,然後放躺了椅背,開始翻閱手機裏未回複的工作消息。
他查閱消息的速度很快,做戶外攝影這麽多年,柳若松對信息處理的效率顯然比一般人強得多——他去的地方大多是深山野林冰川河谷,偶爾遇到有信號的地方,就得在最快的速度內回複完所有消息。
柳若松一目十行地過目了所有消息,看到第二頁時,不由得咦了一聲。
傅延原本就在關注他的情況,見狀多問了一句:“怎麽了?”
“沒什麽。”柳若松說:“是一位老生物學家想要找我合作,他最近好像在研究什麽苔藓裏的什麽東西,要去野外采集資料,不知道從哪聽說了我的履歷,約我去跟隊幫忙攝影。”
“生物學家?”傅延不記得上輩子有這麽一回事,于是問道:“是誰?”
“邵學凡。”柳若松說:“不過不重要,你歸隊之前我都不接新工作了,難得休假,我得陪你啊。”
傅延了然,心說大概是上輩子也有這麽一件事,但是由于他沒來接柳若松,所以柳若松在路上就拒絕了對方的邀請,所以回去也沒跟他說。
但是邵學凡這個名字傅延隐隐約約有些耳熟,他微微擰緊了眉,思索自己在什麽地方聽說過他。
但上輩子傅延接手過太多尋找科學家,醫學家和殘餘醫療資料、器械相關的任務,他絞盡腦汁地想了許久,才猛然間想起這個人來。
在上輩子的末世初期,他曾經聽說過邵學凡的大名,當時軍區曾想去他所在的地區接他去往安全區,一起進行病毒研究。只可惜等救援小組到達邵學凡家中時,他早已在病毒潮中去世了,屍體都爛成了一灘泥。
因為這任務并不是傅延小隊執行的,所以他的印象并不深。
思及此,傅延忽而怔住。
在這一瞬間,他猛然察覺了什麽——或許這就是他回來的意義。
改變已經發生的,然後試圖從那些來不及裏尋找一條新的出路。
“先別急着拒絕。”傅延說:“機會難得,去看看——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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