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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山林中, 荊望正用盡全力奔逃。
他一身游俠打扮,懷中抱着個年歲不大的孩童,褐衣上的血跡已經幹涸成鏽色, 亂發下雙眼難掩疲色。
他已經三日沒有合眼。
數名黑衣刺客自他身後追來,風聲蕭蕭,深冬的寒意中, 林間蟲豸不鳴,只剩枝葉摩挲,更顯肅殺。
孩童倚在荊望懷中,就算心中如何恐懼也沒有做聲, 一路逃亡,她已經學會就算幫不上忙, 至少不要添麻煩。
“馬上就要到邺都了, 到了邺都, 我答應你師兄的事,便算是做到了, 你可別想再纏着我。”身處險境,荊望的語氣還是不甚認真,似乎并不把身後追殺當回事。
羽箭破空而來,即便他閃避及時,肩上還是留下了一道擦傷,血跡轉眼洇紅了褐衣。
荊望自林木間騰躍,如履平地,也只有借山林地勢, 他才能勉強應付這些刺客的追殺。
只要翻過山, 北燕的都城就在眼前了。
如果不是為了躲避追殺,他也不必如此曲折地繞了山路。只是不知, 到了邺都,她要找的人,是不是真的能庇護得了她。
就在荊望沉思之時,眼前景象忽然開闊,只見前方古樹下現出一道身影,少女撐傘而立,仰頭不知在看什麽。
他心中一沉,開口示警道:“快逃!”
以這些刺客行事,就算眼前少女與他們并無關系,但在此時出現在這裏,只怕也會被無辜殃及。
荊望着實不覺得,看上去不過十六七許的少女能對付得了身後這些訓練有素的刺客。
溯寧自傘下回眸,看向在荊望身後窮追不舍的黑衣刺客,微微挑了挑眉,面上不見有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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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站在原地不動,荊望眼底不由現出焦灼之色,開口催促道:“快逃啊!”
以他的實力,實在沒有把握在這些刺客手下再保住一個人。
不過數息,荊望已經到了古樹前,而正如他所預料,一路追殺他懷中女童的黑衣刺客,根本不會在乎什麽無辜。
數十支符箭搭上弓弦,轉瞬破空,發出尖銳唳鳴。
荊望心中數度思量,他只是未燃命火的武者,面對其中有數名修士的刺客,實在沒有什麽勝算。但在思慮之後,他最終還是咬牙選擇轉身,擋在了溯寧面前。
放下懷中女童,他反手抽刀,嚴陣以待。
就當羽箭破空近前時,溯寧擡起手,于是來勢洶洶的箭支便盡數滞停在空中。
她在荊望身後開口,不疾不徐道:“逃什麽?”
荊望神情一怔,他轉頭看了溯寧一眼,又回頭看着滞空的箭支,喃喃道:“不必逃了。”
她有這等實力,的确是不需要逃。
若要逃,也該是這些黑衣刺客才是。
意識到溯寧也是修士,黑衣刺客手中結印,地面頓時有靈光亮起。
不過陣紋還未能成形,溯寧再次擡起指尖,懸停在空中的符箭便倒轉而回,輕易穿透他們在身前張開的屏障。
箭支符文爆裂,血色飛濺,數十黑衣刺客先後倒了下去,分毫掙紮的餘地也沒有。
林中有山風掠過,枝葉窸窣作響後又複歸平靜,荊望握着刀,愣在原地,竟有些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追殺了他們一路的刺客,就這樣輕易地被解決了?
還是躲在他腳邊的女童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回過神來,心中驚異之餘也松了口氣。
荊望擡手,鄭重向溯寧行禮道謝:“多謝姑娘援手。”
如果不是她出手,他未必能擺脫這些刺客的追殺。
身後,女童牽緊他的衣角,怯怯地望向溯寧。
溯寧對他們為何被人追殺沒什麽興趣,聞言只是冷淡地收回目光,握着傘自參天古木下走過,轉瞬失了行跡。
“她是山鬼麽?”直到溯寧消失,女童擡頭望着荊望,帶着幾分天真問道。
“或許是吧。”荊望抱起她,這突兀出現在山林中的少女,看上去的确很像是山中精魅所化。
不過不管她是誰,總歸是幫了他們。不必躲避追殺,他們便可徑直趕往邺都。
“對了,你師姐叫什麽來着?”荊望問。
“長纓。”女童低聲回道,“我師姐叫長纓。”
不知想到什麽,她髒污的臉上眼神黯淡下來,神情也顯得有些呆木。
溯寧與他們相背而行,向長野原上綿延的雪峰走去。
不過擡步,她的身形便出現在數百丈外,雪覆山林,随着向群山中深入,呼吸間能感受到的寒意越發凜冽,冷徹肺腑。
不知何時,空中落起了雪,自北而來的朔風凜冽如同刀鋒,挾裹着雪飛旋落下。
蒼山負雪,天地之間只見一片銀白,讓人分不清身在何處。起伏的山巒高低錯落,幾乎不見盡頭。
溯寧執傘行過,未曾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跡。
指尖一縷黑氣缭繞,為她指明方向。
雪山深處,溯寧看着眼前茫茫雪地,緩緩擡起手,伴随着一聲脆響,像是有道障壁在無形中崩碎。
地面繁複陣紋乍現,她垂眸,面上不見什麽意外之色,反而揚起了些微笑意。任靈光自身周亮起,數條鎖鏈如同靈蛇昂首纏繞而來,溯寧卻什麽也沒有做。
于是下一刻,眼前景象驟然變幻,濃重血氣撲鼻而來,有道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道友果然對神魔遺跡,也有興趣。”
白骨堆積,陰暗洞窟中,被鮮血染成鏽紅的土地經數千年也未能褪色,這裏是為雪山掩埋的神魔戰場。
八荒之地曾數次成為神魔大戰的戰場,北燕疆域遼闊,當然也不乏舊時神魔戰場的遺跡。
神魔遺留的兵戈即便殘缺不全,對于人族修士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至寶。戰場中殘留的神念碎片,更是能令修士有機會體悟神魔道法,堪破道則。
此時,白發青年站在山石上,含笑看向溯寧:“你來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應矣之借明月樓論道刻意留給溯寧的,正是一縷神魔戰場遺留的氣息。
這天下,應當沒有修士能對神魔遺跡的存在不動心。
溯寧的确對神魔遺跡感興趣,不過原因,只怕同應矣之所以為的有些出入。就像應矣之猜到她會來,溯寧也知道他會在這裏。
“你特意引我來,應該不是為了說這番廢話的。”
重重鎖鏈交錯,囚籠中,溯寧徐聲開口,語氣散漫。
應矣之居高臨下地望着溯寧,笑意微深:“不錯,我請道友來,是想請你做我的祭品——”
随着他話音落下,環繞在溯寧身周的鎖鏈驟然收攏,碰撞間發出金戈之聲。
溯寧神色未改,她擡手握住了懸在肩頭的逝川傘,身周靈力震蕩,正向她收攏的鎖鏈便在瞬息間化為齑粉消散。
雙足落地,她看向應矣之:“你這身修為,是用多少祭品換來的?”
語氣中不見有什麽起伏。
對于她看出了自己這身修為的來歷,應矣之也不覺太過意外,他笑了起來:“記不太清了,不過修為在上三境的,當有三百餘。”
至于修為還不到上三境的,便不值得他記住了。
昔年應矣之在無意中踏入了這處神魔遺跡,意外得到其中魔族留下的神念碎片,以魔族吞噬天賦,參悟了獻祭之法。
被獻祭的祭品,不僅一身修為盡為他所用,連所長術法與修行體悟,也能為他感知。
貪念一起,便沒有盡頭。
閉門苦修,又如何能及獻祭得來的進境快。
直至他當上了都天學宮的祭酒,以這個身份行事,無疑又方便許多。修士想突破,難免要涉險境,隕落本是常事。
“不過這些祭品,都遠不及你。”白發飛舞,應矣之望着溯寧,眼底現出不加掩飾的貪婪。
以他的實力,原本在數年前便足以飛升,他刻意壓制境界,便是想在明悟道則後再行飛升九天。
所以在以論道試探過溯寧實力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引來遺跡中。
将她獻作祭品,就算不能體悟道則,他的境界也能再進一步!
對溯寧輕易掙脫鎖鏈束縛,應矣之并不覺得如何意外,若是她真為其所縛,他反而該覺得詫異了。
神魔遺留的血煞之氣濃郁得幾乎要化作實質,應矣之擡起手,靈力催動下,便見無數修士以扭曲姿态自地下緩緩爬出,雙目空洞得不見半分神采,如同牽線傀儡,木然地向溯寧圍了上前。
這些為應矣之用作祭品的修士,軀殼也被他煉作傀儡。
無數陰屍傀儡自四面八方向溯寧撲将而來,她松開了手中骨傘。
傘面飛旋,身周頓時掀起數重氣浪,鮮血橫飛,這些被應矣之煉作傀儡的修士自不會有痛覺,仍舊前仆後繼地往前。
鮮血浸沒入地下,洞窟中血煞之氣越發濃重,像是終于喚醒了什麽。
風揚起溯寧披散的長發,她似乎聽到了湮滅在風中的哭嚎聲。
真吵啊。
應矣之站在上方,盯着傘面上游曳的龍影,笑意更深。
這當真是件不錯的法器,不過,與魔族的兵戈相比,又如何——
就在這一刻,随着一聲兇戾長鳴,洞窟深處塵封的長戟攜雷霆之勢呼嘯而來,殺機畢現。
長戟通體赤紅,晦澀文字纏繞而上,經無盡歲月侵蝕也未曾消磨兇性,在被血氣喚醒後再度展露鋒芒。
這是戰死于此的魔族遺留下的武器,也是應矣之特意将溯寧引入神魔遺跡的原因。
長戟與傘面相撞,發出令人心神震駭的巨響,驚起無盡風煙。
骨傘被震飛,長戟直向溯寧而去,應矣之嘴邊笑意多了幾分滿意。
溯寧面無表情擡起頭,伸手握住了那把長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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