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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

一夜大雪, 邺都城銀裝素裹,城樓也覆上厚厚積雪。

破曉剛過,天邊似還有幾分晦暗, 坊市中便已經有人頂着凜冽寒意來往不絕。

喧嚣聲漸盛,坊市中逐漸熱鬧起來,橫亘在長野原上的北燕都城也仿佛在此時活了過來。

荊望牽着匹看上去怎麽也不算神駿的灰褐驽馬自坊市走過, 他是個混跡市井的游俠兒,少時便家中敗亡,後來便四處漂泊,今朝有酒今朝醉, 身上當然剩不下什麽銀錢。

換了驽馬,剩下的三個大錢便只夠再打一鬥濁酒, 他舉起酒葫蘆向口中倒去, 心下想, 這也盡夠了。

“他想做什麽?”傘下,南明行淵開口問道。

“不知。”溯寧站在樓閣之上, 縱然下方熙熙攘攘,卻無人向她投來一瞥。

不過用不了多久,應該就會知道了。

“你似乎并不急于回歸九天。”

否則也不會有閑心在此旁觀人族如何行事。

對于南明行淵這句話,溯寧沒有否認,她語氣平靜道:“你不是也好奇他想做什麽。”

這倒是也不錯,南明行淵将* 分魂栖息在逝川之中,不過這話說得好像她做什麽,真會考慮他的意見一般。

荊望牽着馬停在了樂坊前, 周圍人來人往, 他自顧自喝着酒,擡頭望向前方, 神情平靜。

他在等一個人。

陵安郡都尉徐平津出身世族徐氏,少時便勇武過人,得北燕太子封離成看重,不過數年間便已擢升至陵安郡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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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陵安郡都尉三年,他于今冬回到都城述職,朝中世族都知,若無意外,他必定再得擢升。

燕王自當年叛亂後便一直身體不佳,于是常命太子封離成代為執掌朝中諸事,但卻不容他染指兵權。

北燕兵力強盛,皆由燕王心腹為将,不得燕王命,絕不會為封離成號令。

封離成因此從追随的世族中選出可堪為将者栽培,徐平津便是其一,有封離成這個北燕太子為倚仗,他擢升的速度令邺都無數世族都為之眼紅。

知他得太子看重,于是回到邺都不久,徐平津便收到許多世族邀約。

以荊望身份,當然難以獲知世族動向,但姜雲來如今是國君公子,于樂坊設宴的世族不僅請了徐平津,還請了他。

樂坊樓高五重,其中隐隐傳來絲竹之聲,樓外,作各色打扮的邺都生民熙熙攘攘。

世族車辇迎面行近,辇上懸挂的和銮輕響,諸多庶民黔首聽聞,連忙退至路旁,主動避讓。

不管是挂在車前橫木上的和鈴,還是挂在轭首的銮鈴,向來都是世族身份的象征。

車蓋形如蓮花,徐平津坐于其下,眉目冷峻,不知為何神情總讓人覺出幾分難言陰翳。

車辇左右有十餘護衛策馬随行,馬蹄踏過厚重積雪,發出沉悶響聲。

荊望緩緩笑了。

他握緊手中長刀,翻身上馬,殘破戰旗自他懷中展開,大火燎燃,旗上被飛濺的鮮血都已化作暗紅。

“陵安郡都尉徐平津,領兵戮殺郡中百姓四百餘,以火焚村——”

荊望騎着那匹驽馬,義無反顧地向前,手中戰旗高舉,在風中發出獵獵之聲。

周圍來往之人不由都往他的方向看來,皆面露錯愕之色。

他在說什麽?

迎着衆多詫異與莫名的視線,荊望沒有解釋,只是重複着方才那句話,冬日凜冽的風灌入喉中,讓他的聲音有些發啞。

陵安郡城外的破廟中,滿臉髒污的小姑娘怯怯地自破敗的神像後探出頭,而後一路從陵安到了邺都。

杏花是個很省心的姑娘,荊望讓她忘了仇恨,不許再提那場大火,她也乖乖應下了。

可就算如此,她還是沒能活下來,她死在都天學宮,死在見到自己師姐那一刻,死在荊望面前。

荊望連為她報仇也做不到。

他們這樣的庶民,在王權與世族面前,實在渺若微塵,不值一提。

當日能帶着杏花躲過追殺,是因荊望熟知地形,又有玉佩法器隐匿行跡,方借山林之勢屢屢擺脫刺客。

他這等連師承都沒有的武道游俠,不說殺徐平津,或許連他身邊護衛都對付不了。

但他總能做些什麽。

戰旗飄搖,暗色血跡似在無聲佐證荊望所言,在他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中,圍觀人群的神色漸漸有了變化。

異樣的視線投向車辇中,徐平津擡頭看向荊望,神情明顯沉了幾分。

“殺了他。”他冷聲開口。

馬蹄聲驟然急促,得他下令,幾名護衛禦馬上前,腰間長刀出鞘,閃過冰冷寒芒。

荊望也拔出了刀,徐氏的護衛眨眼便已近前,為首者與他短兵相接。

只是一個照面,他那把用了許多年的長刀便崩碎了細小裂口,荊望虎口發麻,被這一擊的力道震得氣血翻騰,口中卻還是道:“陵安郡都尉徐平津,領兵戮殺郡中百姓四百餘,以火焚村——”

坊市中行走的庶民黔首站在原地,停下手中動作,靜默地望着這一幕。

荊望左手仍高舉戰旗,當他的血也濺在旗上時,口中那句話似乎也越發多了幾分可信。

坊市中樓閣錯落,樓上回廊逐漸也有人聚集,低頭向下方望來,旁觀這場突來的變故,神情難掩複雜。

他如此行事又有何意義?

一介庶民,膽敢攔下世族車駕,便是身死于此也無人問津。

而今日之後,徐平津仍會是高高在上的世族,在北燕朝堂得居高位。

在場大多數人都覺荊望此舉愚蠢,但當他一遍又一遍重複着那句話,即便為徐氏護衛逼下馬,青衣為鮮血染紅仍不肯住口時,四下議論聲都漸漸小了下來,最終盡歸于寂然。

陵安郡都尉徐平津,領兵戮殺郡中百姓四百餘,以火焚村——

冬日的朔風中,這句話回蕩在無數人耳邊,又像是震響在他們心中。

如今在這坊市中的,多是無甚身份的庶民黔首,此時如何能不生兔死狐悲之感。

或許有一日,同樣的災禍亦會毫無預兆地降臨在他們身上。

和銮輕響,原本喧鬧熙攘的坊市靜默無聲,無數道視線明裏暗裏落向坐于車中的徐平津。

車輪碾過雪地,縱使他從未将身份低微的庶民放在眼中,此時也覺出微妙寒意,但更令他生惱的,是樂坊回廊上數名世族投來的戲谑視線。

荊望跪倒在了雪地中,染血的戰旗落下,他持刀撐住身體,徐平津的車辇逐漸行近,距他不過數丈,他卻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

這短短數丈,卻仿佛是他不能逾越的天塹。

不過沒關系,荊望頂着滿臉血污笑得很是痛快,就算他殺不了他,至少今日之後,有許多人都會記住徐平津幹了什麽。

他身上華貴袍服,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永遠也不能滌清!

徐氏的護衛看着荊望,不知為何,動作中竟也有了幾分遲疑。

樂坊樓閣上,南明行淵開口道:“這便是他明知不可,仍要為之的事?”

以性命為代價,作垂死之鳴。

到了此時,南明行淵終于有些正視起對于魔族而言,近乎不堪一擊的孱弱人類。

高舉的長刀将要落下,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一切都将以此作結時,泛着寒光的兵刃滞在空中。

撐傘的少女自後方行來,聲音有些缥缈:“公無渡河。”

樂坊中琴聲未絕,和着她的話,落在荊望耳邊。

荊望咳出兩口血,在聞聽此言時,喃喃續道:“公竟渡河……”

話出口時,已近力竭的身體像是被重新注入了力量,于千鈞一發之際,反手架住徐氏護衛揮下的刀鋒。

刀刃相錯,發出刺耳铮鳴,刀勢帶起無形風浪,将周圍幾名徐氏護衛盡數逼退。

荊望神色中閃過怔然,但擡頭看着向自己行來的車辇,他沒有猶豫,振身而起,揮刀向車中安坐的徐平津。

他要,殺了他——

少時家破人亡的慘禍中,阿母對他說,不要報仇,好好活下去。

那是他們報複不得的大人物,所以将一切都忘了,才能活下去。

可原來是忘不了的。

這一刀,是為後丘村無辜受戮的鄉民,為死在獄中的小蒼山大師兄,也為了那個叫杏花的小姑娘。

徐平津以刀鞘抵住荊望這一擊,神情難掩驚怒,顯然不明白将要授首的荊望,怎麽忽然突破護衛,到了自己面前。

“區區庶民,也敢以下犯上——”徐平津冷聲斥道,他着錦袍玉冠,與粗布褐衣的荊望有如雲泥之別。

他原本并未将荊望當回事,不過是個尚未引燃命火的武者,連宗師境都沒有,又如何能與他匹敵。

只是長刀攜雷霆之勢而來,在車辇中掀起風暴,伴随着轟然巨響,镌刻着陣紋的車辇炸裂開。

徐平津未及拔出刀,只能以刀鞘相抵,身體頗有幾分狼狽地向後退去,落在了雪地中。

“庶民又如何?”荊望開口,亂發下一雙眼亮得驚人,“你能戮殺庶民,庶民為何不能殺你!”

難道庶民,生來就該是豬羊,任世族所戮麽?!荊望心口像是燃起一團火,要将他五髒六腑都焚盡。

徐平津體內靈力運轉,長刀脫鞘,被他反手握住,随即欺身而近,落向荊望頸間要害。

荊望不退反進,刀身相撞,他手中本就崩裂的刀刃發出一聲脆響,竟是從中折斷,落在雪中。

眼見這一幕,周圍人群中不由傳來聲聲低呼,許多人面上都閃過不忍之色。

在他們看來,兵刃已折,荊望如何還能有勝算。

但當徐平津的刀風在荊望脖頸間留下道長而深的血痕時,他握着那柄斷刀,角度奇而險地斜刺入徐平津的心髒。

徐平津不可置信地看向荊望,怎麽可能?他既非修士,又未入武道宗師之境,又怎麽可能傷得了自己!

刀勢在體內肆虐,他體內經脈随之爆裂,穴竅中靈力盡散。

鮮血噴濺在荊望臉側,他恍惚想道,原來世族的血,也是熱的啊。

原來世族,也不是殺不了的。

不屬于自身的力量抽離,荊望力竭,他半跪在地,看着面前徐平津緩緩向後倒下的身軀,顧不得傷口傳來的痛感,聲嘶力竭地大笑起來。

徐氏護衛驚惶圍上前,取出靈光蘊藉的丹藥,想救治重傷瀕死的徐平津,但還是難以阻止他的氣息斷絕。

“你借了他多少力量?”南明行淵問。

逝川傘浮在肩頭,溯寧看向前方:“不多。”

正好與徐平津等同罷了。

如此才算公平,不是麽?

“這世道本就已經很不公平了。”溯寧望向灰白天空,平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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