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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雲山煤礦。

朗國最大的煤礦開采地,地處雲山深處,占地遼闊,內部經過近五十年的開采,哪怕是一個在其中生活多年的礦奴也會在錯綜複雜的礦道中迷路。

雲山煤礦與其他煤礦不同,它不用礦工,只用礦奴,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卻是天與地、生與死的差別。所以這裏也被稱作朗國罪孽最深、最黑暗、最殘酷、死人最多的黑獄,在這裏你只能見到人進去,卻見不到人出來。

在這裏勞作的人大多數都是朗國罪犯,還有一部分則是被人當作礦奴賣進來的。

這個地下黑暗世界自有它自己的生存規則,煤礦獄卒極少下礦,只在外圍看守。對於煤礦下面的管理則完全交給了地下的強者們。

這裏的生存規則說起來很簡單,就是:你把指定數量的礦産交上去,你就有飯吃、有水喝、有冬衣避寒、還有照明。反之,你就什麽都沒有。而自三年前開始,這個深達地下五百尺的煤礦中又多了一條規則,這條規則也成了所有礦奴的希望。

找到特殊礦源──靈石,只要采集到低品靈石一百顆,或者中品靈石五顆以上者就可以離開煤礦重見天日。如果能采到上品靈石,只要一顆,馬上就可以離開礦井。

礦奴們一開始還不知道什麽叫靈石,後來有人采集到了,才知道是類似玉石的礦産。逃出生天的希望在礦奴們的心田中滋生,同樣的,為了這份希望,地底下的争奪也在逐漸升級。

煤礦是不少,但靈石又能有幾塊?

采集到靈石的人往往還沒有來得及把靈石交上去,就被人殺了。而獲得足夠數量的強者們在想要把靈石交上去換取自由時,強者們之間自然也開始了你争我奪。

漸漸的,弱小的礦奴不再指望靠靈石離開礦井,他們只能指望挖到靈石向管轄自己的強者換來更多、更好一點的食物和生活用品。這樣只要不遇到另一個強者管轄下的人,至少他們還能把命保住。

傳山從馬車上被拉下來時,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騾馬驢臊臭味及各種糞便的臭味,也聽到了騾馬的呼嚕聲。

被揭開蒙住眼睛的黑布,傳山眨眨眼睛,等了一會兒适應了這裏的光線,随即就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深深的山洞前。天色很暗,不知道是天氣不好,還是已經接近傍晚。

山洞前有一個非常開闊的空地,左右建有一排排的驢馬棚子。驢、馬、騾子之類的畜牲被拴在其中,看數量還不少,再往遠一點,還有不少木棚和屋子,似乎是給人住的。

洞前的空地上放著大量的空籮筐和木箱,地上有一道道被拖拽的痕跡,少量的煤渣散布在四周。

這裏是煤礦坑?這就是朗國人今後囚禁和折磨他的牢獄嗎?傳山的眼色暗了暗。

「快走!別磨蹭!」身後有人推了他一下。

傳山被他推得踉跄一下,差點跌倒。

在完全禁閉的馬車中,他剛剛熬過骷髅果腐蝕身體所帶來的三個時辰的痛苦,身體現在雖然虛弱不堪,但接下來的三個時辰內,他暫時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活動,這是他在被送往這裏的途中摸出的規律。兩天內,他被無處不在的痛楚折磨得死去活來,如果不是還有一份恨支撐著他,他真的很想一頭撞死。

據朗國國師明訣子所說,服食了骷髅果的他,就算死了,靈魂也将受盡折磨永不得超脫,可死後的事誰知道呢?

但我絕對不會尋死,我一定要活下去,活著離開這裏!

迅速把冒出頭的軟弱一腳踹開,傳山在心中狠狠發誓。

身後兩名獄卒用陰冷麻痹的眼光看著他,把他往前推。越往前走,離陽光越遠。

「新來的是吧,先過來這邊。」

傳山轉過頭,兩名獄卒押著他走到礦洞邊,那裏正升著一盆火,火裏放了幾根鐵支。

一名四十多歲的獄卒懶洋洋地靠在火盆邊的靠椅上,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地道:「有孝敬嗎?」

傳山哪來的孝敬,他嗓子還沒好,連話都說不出來。

「搜。」

一聲令下,押著傳山的兩名獄卒立刻在傳山全身上下搜索起來,搜了半天沒發現任何東西。

「呸!窮鬼!連個銅板都沒有。」靠椅上的中年獄卒罵罵咧咧地站起身,「這個是幾號?」

「辛字二七九。」

「哦?老子半月沒來已經二七九了,那不是還差二十一個,辛字就滿了?」

聽獄卒這麽一說,傳山暗暗咋舌。如果每個天幹下面挂三百個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辛字排第八位,不就是說這煤礦裏已經有近兩千四百人在這裏幹活?就算這麽多年來死掉一些吧,現在這礦裏也應該還有不少人。

「是啊,這段時間死傷的人多,交上來的礦産少了些,這不,又送了一批人過來。」

「按著。」四十馀歲的中年獄卒突然道。

兩名獄卒一下按緊傳山,更有一名直接拽住他的發結,逼他擡起臉。

看中年獄卒從火盆裏拿出一支發紅的烙鐵,傳山知道他們要幹什麽了,可他根本沒勁掙紮,事實上就是他掙紮也沒用。

中年獄卒嘿嘿笑,「沒錢給孝敬是吧?那就讓大爺教教你,以後見了人,要會彎腰叫大爺好,該給的禮錢不能少。看你樣子就知道是個沒教養的,爺就代替你爹娘好好給你上一課!」

「刺啦。」烙鐵在水中略略走了一下,發出刺耳的響水聲。

舉起冒著白煙的烙鐵,中年獄卒嘿嘿笑著,連點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給,就把烙鐵按了下去。

「滋!」立時,傳山左邊鎖骨上冒出了一股皮肉焦臭的味道。

「唔啊!」傳山疼得拼命掙紮,臉和脖頸浮現出了一道道青筋。可脫力的他被按得死死的,只能昂著頭、露出脆弱的脖頸要害。

「別急,這還只是個『辛』字,還有『二、七、九』三個數字沒烙上呢。咱們慢慢來,今天就你一個,不急。」

傳山在失去意識前,把中年獄卒陰笑的臉孔與朗國國師明訣子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等傳山再次醒來,他已經半躺半坐在一輛木車裏,木車前面有繩子牽著,也不知要被送到哪裏。除了木車上吊著的一盞馬燈照射出的一圈昏黃光芒,四下裏一片黑暗,只有潮濕與氣悶伴随著他。

木車似乎在斜著下降。

「嘎吱,嘎吱。」

繩索慢慢搖晃著,前方不知是騾還是馬的牲口,拉著他一點點走向地底深處。

這條礦道不知有多深多寬,因為礦燈幽暗的光芒,讓傳山生出一種永遠都會陷於其中、再也爬不出去的絕望感。

傳山搖搖頭,把這種可以吞噬人求生欲望的絕望感趕出心頭,強打精神觀察周圍環境。等眼睛習慣了黑暗後,隐約可以看到這條礦道四周似乎還有些延伸的洞穴。本來以為狹窄的礦道也并非想像中那般狹窄,像他乘坐的這輛三人寬木車大約可以并排走兩三輛,高度據目測大約有十尺左右。

「醒了?醒了就好,免得剛到下面就給人把衣服扒了去。」

傳山擡起頭,脖頸那裏烙傷的皮膚被扯動,疼得他嘶嘶地倒抽冷氣。剛才他就注意到旁邊還有個人,但對方沒說話,他也不打算主動理睬。

「還有氣嗎?」

傳山勉強發出聲音回答。

「啞巴?」

傳山搖頭。

「給,這可是好東西,喝一口,說不定能留下一條命。」黑影中的男人遞過來一個皮囊。

傳山伸手接過,也不管是什麽,仰頭就喝了一口。「唔!」

「怎麽樣?夠勁道吧?這可是正宗二鍋頭,花了大代價讓上面那些祖宗幫著弄了一囊給我。拿來拿來,就這麽一點你還想喝第二口吶。」

傳山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強迫他服下骷髅果的朗國國師當時只陰森地笑,說要送他進地獄逛逛。之後他就被押上車,一路封閉地押送到這裏。

剛才在洞口,那些押解他的人也沒做任何說明,就這樣把他送了進來。但據他自己剛才的打量,猜測這裏應該是個煤礦坑。

對於這裏的情況雖然不清楚,但看這男子能負責接他、并且能從上面的「祖宗們」手裏弄到烈酒,在他想來這男子在這裏的地位應該不低,於是他硬是擠,也給男子擠出了一個感激的笑臉,随即把酒囊遞還給對方。

別說,就這麽一口酒,火辣辣的刺激感從舌頭一直燒到腹中,喉嚨口撕裂的傷口被刺激得生疼,不過這還真就讓他恢複了不少精神。

「嘿,小子,挺能撐的嘛。我丁老三接了不少人,十有九個半一路昏到底下,能在馬閻王手上受了烙印、還能在主礦道中醒過來的你是第一個。」

「丁……」果然是一個礦洞。

「丁老三。」男人從黑暗中露出臉,在傳山身邊坐下。

這是一位頭發花白的精瘦老人,看樣貌比傳山猜測的年齡要大上許多,非常瘦,但很有精神,一雙眼睛也仍舊清明。中等個頭,一身短打打扮,臉、手等露出的皮膚有一層黑污,看不出原貌。

傳山對他抱拳示敬,老頭笑了笑,用脖子上系的布巾抹抹臉。

「辛二七九是吧?還有一會兒才能到底,我就和你說說這裏的規矩和一些常識,多聽著對你有好處。」丁老三在傳山打量他的同時,也在心中掂量著這個年輕小夥。

看他沒有一般人被送進這裏後的絕望和沮喪,也沒有那種大多數人都會有的迷茫和精神萎靡,反而冷靜地打量周圍環境,在有傷的情況下也還能記著給他面子,不由在心中就把他高看了兩分。

辛二七九身上傳來的血腥味很重,這血腥味不止指他身上的傷勢,還有氛圍。丁老三在這礦裏待了将近二十年,什麽窮兇極惡的人沒見過?殺過人的與沒有殺過人的,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而眼前小夥的身上還有一股煞氣,這股煞氣他只在幾個人身上見到過,後來事實證明那幾個人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兇魔。

所以丁老三賣出了兩分人情,他年紀大了,仗著對礦裏地形熟悉以及認識上面的人,在礦裏還有些地位。但這些年,自從靈石出現後,地下的勢力劃分越來越險惡,作為老人的他來說,比起那些能用拳頭說話的主,他已經只能用人情來拴住人心。

傳山沒有讓他失望,适時地表示出感激之意,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小子,不管曾經你是什麽樣的人、有過什麽樣輝煌的過去,在這裏都不會再有任何意義。除非你能認識上面的人,或者家人能賄賂到上面那些祖宗,把你調到上面幹活,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但看你進來就被馬閻王整,想來你也沒什麽門路能混到上面去。既然下來了,那麽下面的規矩就得記牢,除非你想死,那自然另當別論。你是朗國人?」

傳山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暗中戒備地看向老者。

丁老三似乎并不介意他是哪國人,随口說了一句:「這地底下哪兒的人都有。罪犯、俘虜、奴隸,你聽過沒聽過的國家的人,這裏都有。你可能奇怪這裏不是朗國的監獄煤礦嗎,怎麽會有其他國家的人。這個啊,說來話長。」

丁老三珍惜地小小啜了一口酒,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前面的牲口走錯路,繼續道:「這裏叫雲山煤礦,之前根本沒有人知道雲山下還藏了這麽一個巨大寶藏。我記得那是五十年前吧,那時我還小得很,就記得那時一擔柴在國都能賣到八十文。你想啊,一擔柴八十文,山上的樹不都得被砍光了?沒錯,朗國那時開始就缺薪燒。

「這之後,國內的柴薪越來越少,冬天凍死的人畜也越來越多,無論草原還是山地,到處都可見凍死的人畜。再後來啊,就在朗國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來了一個道士,帶了一袋東西晉獻給當時的國主。這東西就是這玩意兒。」

丁老三指著裸露的礦壁,道:「一開始我們都叫它石炭,因為明明是石頭,卻可以像炭一樣燃燒。後來也不知誰叫出來,也許還是那些道士吧,漸漸也把這玩意兒叫做煤。

「這雲山下的煤礦地址就是那道士、也是朗國第一代國師告訴當時國主的,朗國當時就憑藉著這裏的煤礦渡過了缺薪的危機。後來慢慢的,陸續就在其他地方也發現了一些煤礦源。但這裏一直都是朗國最大的煤礦,也是最大的黑獄。」

傳山耐心聽到此處時,木車停了。

這是一個相當廣大的空間。傳山懷疑自己來到了地底國度。

丁老三扶了傳山一把,兩人從木車裏下來,丁老三指著前方四通八達的礦道說:「喏,這就是岔道口。每個礦道有不同的人帶頭在裏面幹,如無必要最好不要走進別人的礦道裏,除非你自持有本事能活著回來。這兩邊都是住人的地方,我們所有人都住在這裏。你記住,在這裏地位越高的,住得越靠近外圍;反之,都在後面。」

傳山借著昏暗的燈光打量四周,這裏要比剛才下來的礦道明亮些許。

四周一些柱子上挂了氣死風燈。隐約勾勒出這個大洞的輪廓。

只見這大洞整體像個不規則的倒放的漏鬥,頂端呈拱形,相當高;四周圍呈梯形一層層往上攀延。每一層都有或木屋、或洞穴似的住所。漏鬥的尾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有些什麽,但想必也住了人。

這個宛如裝進了一個小型城鎮的洞穴四周圍,到處都樹立著支撐牆壁的木方,有些地方還能看見明顯的大梁。地面上則留有大量的、清晰的拖拽痕跡。

街道周圍整齊地擺放了許多煤筐、木車、木箱、還有工具之類的物什。傳山覺得在這裏用「街道」這個詞比較奇怪,但也只有這個詞可以貼切表達這裏的情況。

最奇妙的是,整個洞穴上空彌漫著一層黑煙,似乎是從各住戶家裏冒出。

「那是各人做飯燒火升起的煤煙,上面有煙道和透氣孔,煙可以從煙道出去。很驚訝是不是?這裏可是所有礦奴努力了近五十年的結果。聽說礦奴一開始在上面挖,後來挖空了掉下來,才發現這個大空洞。

「四十年前這裏變成只能進不能出的監獄後,這裏就被修建成牢房,後來出了些事故,死了不少人,獄卒們就不願下來了。慢慢的,這裏就由礦奴們自己整治成這樣。」

丁老三拍拍騾子的頭,把它調轉了一個方向,抽了一鞭子,那騾子就自己慢慢順著原路走回去了。

傳山注意到那騾子的眼睛上蒙了一塊黑布。

「畜牲也知道怕,剛來的牲口哪怕蒙上黑布也不肯下來,得用鞭子死抽才行。」丁老三注意到他的目光,笑著說了一句。

「走吧,你住的地方還在前面一點。」

「啊啊──!」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慘叫,但很快就被人捂住。

丁老三像沒聽到一樣,一邊走一邊跟傳山介紹這裏的地形,以及這礦裏有哪些勢力在,它們的頭頭又分別是誰,還有一些特別需要注意的人物。

而這些正是傳山必須要知道的,把對未來的惶恐壓下,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聽老者講解。

街道上有人在走動,也有三三兩兩的人躲在暗處不知在幹什麽。

「這裏就跟個小鎮差不多。有些生活必需品,你只能在這裏換,用煤也好、煤精也好、靈石也好,一些石制工具、甚至一些少見的石頭也能在這裏換到東西。總之,這裏什麽都可以交換,包括你的血肉、你的命。」

靈石?傳山确信自己從沒有聽過這個詞。

像是看出傳山的疑問,丁老三道:「很多東西現在說給你聽你也不明白,等你采集到你就知道。這礦裏的東西多得很,從最普通的褐煤,到少見的煤精、琥珀、玉石,包括一些極為稀罕的蜜蠟及靈石也有。靈石這東西,說白了就是極品的玉石,有些極品蜜蠟也被稱為靈石,反正只要那些道長們想要的,那就是靈石。」

頓了頓,丁老三回頭瞟了一眼傳山,輕描淡寫地道:「靈石還分上中下三等,新手根本就不會分辨。如果你找到類似玉石的東西,你就拿來給我,我會換等值的東西給你,至少我不會騙你,也不會為了霸占靈石殺了你。其他細微的我就不說了,明早會有人帶你去采礦,路上他會詳細說給你聽。」

丁老三在這裏沒做隐瞞,反正靈石的事他不說,等辛二七九在這裏時日一長自然也會曉得,不如今天把人情賣到位。

傳山點頭表示知道。

一路走來,不少人跟丁老三打招呼,但沒有人特別注意高大的傳山,頂多瞟他一眼。

「這裏啊,來來往往的人多了去。興許今天進來,活不到晚上就投胎了,都是常有的事。」介紹完這裏的勢力分布,丁老三感嘆了一句。

這時旁邊的岔道上突然有人跑了過來,傳山及時退後一步,讓開路。

來人抓抓頭,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烏黑的面孔也看不清這人長的什麽樣,但笑起來露出的牙齒還挺白。身高一般,也是精瘦。上身穿了件破棉襖,腰間紮了條草繩,下身一條露出腳踝的灰布褲。傳山注意到這人沒穿鞋,一雙赤腳黑烏烏的。

「三爺。」

來人叫了一聲,看來是看到丁老三特意跑過來的。

丁老三回過頭,看了一眼叫住他的人,皺眉道:「什麽事?」

來人低著頭、搓著手,窘迫地道:「三爺,上次我交了塊煤精,八爺說會給我帶兩斤腌肉,但這都十天了,我去找八爺好幾次,八爺一開始還說過兩天。昨天去找他,他就說我交的那塊煤精不好,只能換一升米,您看這事……?」

「一升米換塊煤精不少了,上面正在打仗,這時候米價你知道是多少?」

來人傻眼了。

「老八把米換給你沒有?」

「換了。」

「那不就得了,你還來找我幹什麽?」

「哦……」來人低著頭,不情不願地走了。

丁老三嗤了一聲,看著那人的背影不屑道:「吃吃吃!一天到晚就想著吃。這礦洞裏一千四百多號人,就他嘴最饞也最能吃!弄點東西都換成吃的了。看到肉就走不動路,活該被人騙!」

傳山說不出話,也不願多做置評。在他看來,那人會被丁老三罵、會被那個八爺搪塞,跟這個人自身在礦裏的地位和力量也有關系。

如果這個人夠強,哪怕他天天換著花樣吃,也沒人敢說他什麽。畢竟這種鬼地方,人還能有什麽追求?

小小插曲過後,丁老三帶他來到離漏鬥尾巴還有段距離、勉強算得上中間位置的一處階梯上。

「喏,這就是你住的地方。本來你應該住到最裏面,但我看你身上有傷,正好這裏昨晚剛空了出來,裏面還有些家什。也是你來得巧,只要再遲半天,這裏就會被人占了。」

傳山對老者拱手道謝,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身上的傷不礙事吧?如果明天你不能幹活,就得不到食物和水,更別提其他東西,傷藥在這裏比什麽都貴重。」

傳山點點頭,表示自己能行。不行,能行嗎?按照剛才丁老三跟他講的這裏的規矩,這是個自力更生的世界,沒有人會多管閒事把自己的口糧分出去,也不會有人閒極無聊去幹救人的蠢事,相反這裏的礦奴們還巴不得有人死。

因為如果有人死了,那麽這人身上的一切都可以先到者先得。有時候這裏甚至會為了一件布褂、一雙鞋而殺人。所以就算明天他只剩下半條命,他也會爬起來去幹活。

丁老三又說了些需要注意的事,大方地丢下一根蠟燭走了。

傳山用丁老三給的打火石點燃蠟燭,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要住的地方。

這是一個縱深約有二十尺的洞穴,看階梯層數大概在洞穴中端偏下一點,在一排洞穴中,他這個在最外面,旁邊就是上來的階梯道,住在這層的人都會從他門前走過。位置不算很好,但總比住在低矮又潮濕的漏鬥尾巴處好。

洞內高度正好比他的頭高一點,不需要他每日辛苦地彎下腰過日子。

洞穴裏面為防坍塌,用木方子把四周的牆壁撐了起來,牆壁是含著岩石的實土層。說來也奇妙,這個用來住人的大洞穴與礦道相隔不遠,這裏的牆壁卻不含一點煤渣。不過若不是如此,這裏也無法住人就是。

再看左邊牆角,那裏放了一些陳稻草,上面還有些前人留下的舊棉絮,這大概就是床了。

床的對面有一排挖出來的簡陋架子,架子上放了一個缺了口的罐子。在架子和床之間,有一塊四周不規則的大石塊放在地面上,傳山猜想那應該是張桌子,架子邊還有一個爐子。這些就是這個洞穴內的全部。

傳山回頭,好嘛,連扇門都沒有。

為了節省蠟燭,傳山把蠟燭吹滅,頓時,洞穴中一片黑暗。

也許因為到達了暫時安身立命之所,腦中繃緊的神經就不由自主放松了些。就放松了這麽一點點,立時他就感到吃不消了,腿一軟,一下跪坐在床鋪上。

一邊在腦中告訴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就這樣失去意識。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一邊慢慢往床鋪上倒。

閉上眼前,看了看沒遮掩的房門,傳山咬牙彎身脫下鞋子塞到稻草下面。就這麽一個動作也讓他汗流浃背,全身骨頭更像錯了位一般的疼。

實在熬不下去了,也不管肚子餓得咕咕叫,傳山把自己團成一團,衣服也不脫,就這樣倒頭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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