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梁舟淮的生日會是在酒店辦的,一聽是梁家二少的生日,江城有頭有臉的都應邀而來。
酒店最大的宴會廳裏,燈光璀璨,觥籌交錯。
從樓上往下看,天花板的璀璨水晶燈反着刺眼的光,宴會大廳奢華輝煌。現場樂隊演奏着優美的舞曲。上等紅酒的香氣,随着高腳杯碰撞溢出。
客人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是寒暄,或是談笑。侍者們優雅地穿梭于宴會廳,人來人往,令人眼花缭亂。
說是過生日,但目光所及之處,皆象征着權勢與財富。出生在梁家,這樣的場景,梁舟淮從小見到大。見得多了,并不覺得稀奇。
聚會已然開場,他站在二樓高處,皺眉望着下面的熱鬧。
陸明晃着酒杯過來,看出他興致不高,于是四下環視了一圈,果然沒找到能哄梁舟淮高興的那個人。
陸明輕碰了下梁舟淮的酒杯,玻璃杯發出“叮”的一聲,他問:“謝陳呢?”
是啊,謝陳呢?
梁舟淮也想知道。
昨天收了他的戒指,早上起床就不見蹤影。
哦,還在家留了一張紙條,說是有急事,處理完會直接過來他的生日會。
所以,人呢?
梁舟淮看了發小一眼,陸明仰頭喝了口酒,偏頭問他:“給他打個電話?”
“打了,不接。”
生日會還沒開始,梁舟淮就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每一個都是關機。
倒不是生氣謝陳不來他的生日會,畢竟這種場合,過生日只是一個由頭。就算他不來,他們回家也是要單獨過的。
所以比起生氣,他更多的是擔心。
謝陳就算再忙,也少有不接他電話的時候,就算手機沒電,他也會想辦法告訴自己一聲。
可是今天,非常反常,他什麽都沒有交代。
梁舟淮眉頭越皺越深,思索時,食指無意識摩挲着玻璃杯腳,唇瓣微抿,神情嚴肅。
陸明拍了拍他的肩,說:“別擔心,或許是真的有事耽擱了,不過确實過分,明知道今天是你生日。”
梁舟淮此刻倒真希望是有事耽擱,除此之外,他想象的每一個可能,都令他無法接受。
有人端着酒上來,梁舟淮只得握着酒杯過去。
這種場合,來來去去都是那些話,他應對得得心應手,推辭的話術語氣,他都爛熟于心。
許臣和喬青文他們,也都在各自寒暄。
梁舟淮處處得體,又不失威嚴,沒人知道,他腦子裏想的都是謝陳此刻的各種可能。
想着想着,他幾乎想扔下這些人,不管不顧地開車出去,把所有謝陳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一遍。
他這個想法沒來得及實施,謝潼的酒杯便碰上了他的。
他懸着手,頓了一下,不明白謝家的人為什麽能出現在這兒?
他現在沒功夫應付謝家的人,第一反應就是去叫保安。
“舟淮哥!”
“你想知道他為什麽還沒來嗎?”
誰?他說的是誰?
沒等他問,謝潼自顧解答了他自己的上個問題,“因為今天是謝家正式劃分遺産的日子,他現在正在謝家本宅,簽署我爺爺的股份轉讓協議。”
嗡——
腦子裏,剛才緊繃的那根弦斷了。
他甚至沒問謝潼說的人是誰。
無邊冰寒裹上心尖,即便親耳聽到,他依舊心存僥幸。
謝家老爺子去世,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遺産不是早分完了嗎?
可轉念一想,謝老爺子那麽多遺産,需要走的程序絕不會簡單。
“這跟謝陳有什麽關系?”
他不死心。
謝潼看着他,突然笑起來。
宴會廳裏,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動靜,正朝這邊看過來。
謝潼勾了勾唇,說:“想知道嗎?我在外面等您。”
說罷,轉身出了宴會廳。
酒店在二十樓,出門有一個空中花園,把兩棟酒店大樓連在一起。
秋天的晚風幹冷,梁舟淮卻無知無覺。
花園裏的花早謝了,只剩些枯枝敗葉。
梁舟淮站在謝潼對面,脊背挺直,雙眸沉沉,瞳色黯淡,好像他已經預料到了,會聽到一些他不願意知道的事。
他沒開口,謝潼自顧說起來。
“你一直在調查的謝家長孫,一直在你身邊。”
一句話,像是宣判了什麽,那顆沉重的心,徹底墜落,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半年前,爺爺知道自己身體不行了,在謝家放出話,誰能扳倒梁氏,誰就是謝氏下一任繼承人。遠在國外的謝陳也收到了這個消息,他回了國。”
“他收買了懷城謝家,給自己造了個假身份,爺爺知道他的計劃,但是默許了他。後來,他接近你,和你結了婚。”
“他和你結婚,根本不是真心的,他只是為了竊取消息,從而扳倒梁氏。”
铮——
苦澀的味道湧上心頭,涼風裹着刺骨的刀,毫無規律地紮着他的咽喉,鮮血淋漓。
他手腳冰涼,覺得連空氣都稀薄起來。
他是不願意相信的,因為那樣的謝陳,太過陌生。
他譏笑一聲,連他都不清楚是在嘲諷謝潼,還是嘲諷他自己。
這笑落在謝潼眼裏,他繼續說:“你們剛結婚那個月,雲庭的那個競标,你知道謝氏為什麽沒踩坑嗎?”
梁舟淮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
“是他,你跟他說了,那個項目有問題。所以他告訴了我爺爺,我爸和三叔一開始是不同意放棄的,直到爺爺和他們說了謝陳的計劃。”
呼——
梁舟淮呼了口氣,今天真冷啊。
謝潼笑了一下,“就連謝駿的出現,也只是他的計劃,整個懷城謝家,都只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上個月,你去懷城出差,他名義上的父親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個飯局?”謝潼冷笑說。
梁舟淮冷冷瞥了謝潼一眼,打斷,“難道不是謝鋒授意?”
謝潼看着他,說:“是,是我三叔授意。因為我爸和三叔都看不慣他,為了讓他暴露,他們故意讓姓方的邀請了他名義上的父親,為了引起你的懷疑。”
可是後來,那位謝總再也沒有出現在他面前。
所以,又是誰不讓他出現呢?
除了謝陳,還有誰呢?
“如果你還不信,那賀雲陽呢?”謝潼又說,“他們根本不是什麽朋友,是從小認識的表兄弟。”
謝潼說完,嘆了口氣,“舟淮哥,你被他騙了。”
梁舟淮沒說話。
他像是自虐一般,按照謝潼說的話,一遍遍回憶他和謝陳。那些不解的、疑惑的、懷疑的,從邏輯上來看,都有了解答。
但……
“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他記得,謝潼是謝朗的私生子,按理來說,謝潼對他,應該像仇人。
而且,謝潼上次在許家見過謝陳,為什麽那個時候不直接揭穿謝陳?
恐怕他也希望謝陳能真的扳倒梁氏,然後再解決謝陳,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坐收漁翁之利。
他瞳孔一縮,眼神淩厲,頗有壓迫感地望着謝潼。
謝潼擡頭,回視他,說:“因為我喜歡你。”
梁舟淮輕蔑一笑,“謝謝,不需要。”
說罷,不等謝潼再說什麽,轉身就走,很快,他回到喧鬧的聚會,身影立馬被來往的人包圍。
空中花園裏,謝潼看着玻璃窗外寂靜的夜色,眼神黯然。片刻,他深呼吸,眼中戾氣一閃,勾起唇角,笑容帶着大仇得報的快意。
梁舟淮回到宴會廳後,從侍者那兒拿了一杯高度數酒,仰頭灌下,奇怪的是,身上的寒氣一分未減。
有人來和他交談,他擠出得體的表情,那人走後,眼神瞬間冰冷,眼尾映出難以克制的猩紅。
他靠在二樓角落的沙發,烈酒一杯接一杯,燒得他精疲力盡。
陸明看他近乎自虐般的喝酒方式,忙攔了下來,斥道:“你瘋了!”
說完,他又柔聲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梁舟淮搖頭,起身的時候踉跄了一下,他揉了揉眉心,說:“我先走了。”
“什麽叫你先走了?蛋糕還沒切呢!”
陸明的聲音被落在身後,宴會廳裏依然熱熱鬧鬧,他走到一樓,吩咐侍者把蛋糕推出來。
侍者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要提前推蛋糕,但這是宴會主角的意思,他也沒多問。
超大蛋糕推出來後,梁舟淮從托盤裏拿了刀,象征性地劃了一道。
随後,他勉強擠出個合身份的笑,說道:“各位盡興。”
說完,他便離開人群,出了宴會廳的門,陸明跟在他後面出來,一直追到一樓,看着他的背影上了車,接着,豪車消失在遠方閃爍的霓虹裏。
确認開車的是小董,他才松了口氣,雖然梁舟淮看起來不對勁,但好歹沒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車裏,梁舟淮陷在座椅裏,脖頸往上,直到鬓側都覆着紅,那是喝猛了的緣故。
然而最紅的是他的眼角。
他升上擋板,閉眼屏息,冷靜梳理着今晚發生的一切。
他不想相信,所以他現在急需見到謝陳,急需一個答複。
他拿出手機解鎖,一眼看到陸明的好幾條信息。
[陸明:沒事吧你?]
[陸明:是謝陳怎麽了嗎?需要幫忙嗎?]
[陸明:到哪了?回家嗎?]
[陸明:回去喝點解酒的,你喝太猛了。聚會這邊不用擔心,舫哥來了,他看着的。]
喝得太猛,他視線有點模糊,手指沒再往下滑,他調出鍵盤:
[梁舟淮:沒事,回家了。]
然後,他切出和陸明的界面,點開撥號界面,撥了謝陳的號碼。
通了,不是關機。
但依舊沒人接。
他挂斷,又撥通。
挂斷,撥通。
挂斷。
撥通。
……
直到被別人的來電打斷,他才停止撥號。
來電的是周秘書,梁舟淮接了電話。
“喂,梁總。”
梁舟淮沉聲,“說。”
周秘書頓了頓,說道:“莫永的事情查出來了,把他弄進來的是人事總監,莫永給了他五百萬。還有,莫永進公司用的是假身份,所以分公司這邊才沒人發現。”
他停頓幾秒,呼了口氣,繼續說:“給他錢,以及幫他造假身份的人,是謝先生。”
最後,手機順着側臉滑落,砸在腳邊,把冰封的心田砸出個空蕩蕩的大洞,一眼看不到底。
冰塊接連碎裂的喀嚓聲在腦海響起,連着他心間的血肉,碎成殘渣。
他伸手撿起手機,脫力地仰頭往後靠。
恍惚間,他自嘲一笑,居然希望時間慢一點,慢一點到家,慢一點讓他知道答案。
他想,他其實還是不夠相信謝陳的。他們的感情,其實也沒那麽堅不可摧。其實他從未放下過懷疑,哪怕他沒再去調查謝陳身上他不解的一切。
他曾經以為,他和謝陳之間最嚴重的問題是性格,他占有欲強,而謝陳捉摸不定。現在看來,問題的症結根本不在那兒。
他們從來沒有深刻地了解過對方,也沒有深刻地了解過自己。
他們,從未坦誠過。
車窗外路燈昏黃,風從縫隙裏漏進來,掠過他的鼻尖、眼角,刺得他生疼。
明明還是初秋,卻像入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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