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變故橫生

變故橫生

離開神庭後，時宴回到通天塔，這一場同沐劍的交鋒令他身心俱疲，他只想回到他的卧房中擁緊沉骛，好抵消這一天的疲憊。

他慢慢往下走，卻發現天色不曾變暗，他心道不好，神庭永晝，但人間不是，以這個天色來看，恐怕早過了早朝時分。

思量再三，他決定在塔中待到晚上再行動。

反正這一日的早朝他沒能去成已是定局，現在出去反而會暴露通天塔的秘密，一天未上朝而已，沉骛總會幫他遮掩過去。

天色漸沉，時宴聽到遠處傳來的宵禁的閉門鼓，他從通天塔的窗戶躍上皇宮的屋頂，偶然俯瞰地面時，卻發現皇宮裏的守備似乎比平日森嚴了許多。

他心道不好，腳下動作更快，足尖飛快掠過京中或貴或賤的人家的屋頂。

臨近大巫府，時宴看見府內府外密密麻麻地圍了一圈人，看裝扮是宮中的禁軍。

時宴糟糕的預感成真，他略一轉念，向城郊而去——他想找先前帶他辨認過夏問池的殺手組織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樣才好想出應對之策。

他來到城郊一座破落的屋子，輕輕推開虛掩的門——這裏對過往的行人來說，不過是一處無人的宅院、亦或許是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免費客棧；但時宴知道，這是殺手與情報組織蒼羽派的接單口。

蒼羽派亦正亦邪，朝廷對其十分頭痛，先帝曾派兵圍剿，可惜無功而返，還因此折損了幾員大将，時宴有幸目睹了那段歷史，對蒼羽派也算得上是了解。

他取了紙筆，将要查之事寫在上面，而後伸手轉動牆壁上有一處不起眼的機關。牆壁上出現了一出豁口，那是投遞所托之事地方。

不多時，一張薄薄的紙片從那個口子滾落，時宴拾起一看，登時恍然大悟。

因時宴在解憂國留下的好名聲，因此對于這種小事，蒼羽派願意讓時宴先賒賬，給出了時宴想要的答案。

那張紙上寫，因時宴無故消失一月，無人可以接任解憂國大巫一職，楚齊賢剛開始只是吩咐下人前去尋找，後來他卧病不起，尋了太醫院也未能讓他的病有起色，于是他便寄希望于時宴，希望時宴可以用其他辦法治好他。

但時宴久未歸，楚齊賢的病又不能再繼續拖了，以豐厚的條件誘時宴回來。

可時宴仍不歸，如今全國的街頭巷尾都貼着時宴的畫像，只要有人找到時宴，便可得黃金千兩、官升三級。

是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①”，他同沐劍談了個把時辰，人間可不就是過了一個月麽。

時宴在那張紙下面又加了一句“沉骛如何”？而後再次将紙鄭重地遞了回去。

再次遞出來的是一張新紙，上面明明只有一句話，內容卻讓時宴驚得呼吸一窒。

上面說帝王已察覺時宴和沉骛非比尋常的關系，早已囚了沉骛，以其為餌，等待時宴主動現身。

時宴握緊了拳，楚齊賢囚禁沉骛大概不止出于一種考慮——沉骛被囚，這便表明沉骛對楚齊賢而言已是棄子，且對方一定已經摸清沉骛是他的軟肋，對方極有可能以沉骛為人質，要他交出長生丹丹方。

時宴擡手揉了揉眉心，他怎麽也沒想到，一次去神庭的普通串門竟會給自己帶來這麽大的麻煩。

他如今的處境不容樂觀，沐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會真的遵守約定和自己光明正大來一場對決，還是會孜孜不倦地找殺手來暗殺自己，這些都是未知數。

而原本朝堂中的平靜也因為他那個晚上的離開發生了變動，他有預感，他維持了幾百年的平靜生活馬上要被打破了。

但風雨豈會因人願而不起？既然有人想對付他，那他迎戰便是，反正不管如何，情況都不會比他成年的那個夜晚更糟。

他知道自己此行前去自身難保，便再次提筆寫下此次酬勞的支付方式——他告訴對方三天內會将酬勞送過來，若沒有送來，便是自己出了意外，對方派位梁上君子到大巫府自取便可，屆時派遣梁上君子的酬勞也一并拿走便是。

大概是第一次見如此別致的支付方式，豁口後傳來一聲輕笑，時宴覺得有些耳熟，想仔細辨認時，那聲輕笑卻已飄散在了風中，再也尋不到蹤跡。

時宴悄悄地來，又掩上門輕輕無聲地走，待到空寂無人處，他伸手摸了摸腰間的鈴铛，輕聲呢喃道：“爹、娘，請保佑孩兒得償所願罷。”

在普世的認知中，生靈有魂魄，身與魂魄不可分割，身死即魂魄散。

但乘黃一族知道那是錯的，他們為了自保制造了長生丹，而在制造長生丹的過程中，意外地得到了身死後凝魂的方法，他們一代又一代地将這個方法傳了下去，成了本族的秘術。

時宴腰間常系的鈴铛盛放着他父母及族人的魂魄——一只乘黃的魂魄是七錢，那個鈴铛有十斤重，他帶着的是那沉甸甸的仇恨，是乘黃一族唯一剩下的東西。

他帶着他的族人們行走于世間和歲月，期望有朝一日能砸碎鈴铛，讓他的族人魂魄歸位。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孑然一身行走于世間，只能在夜深人靜時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個收斂它們的夜晚、想起鑄造這個鈴铛時帶着仇恨與悲恸砸下的一錘又一錘。

不，不對。他現在已經不是孑然一身了。他有着深愛的人，他不能讓對方受苦，等他将對方救出，他一定要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問清楚。

時宴眼角還未流下的清淚被風吹幹，閑散了幾百年，他要再次成為一名戰士。

他握緊鈴铛，踏着深沉的夜色向大巫府方向走去。

坊牆和坊門上到處貼着他的通緝，他随手揭下一張，繼續往裏走。

他這樣嚣張的行為很快引起武侯的注意，一位眼尖的武侯大喝：“什麽人！”

時宴舉起通緝令，朗聲道：“吾乃大巫時宴。”

武侯們面面相觑，誰也沒想到通緝了小半個月的人會自己出現，武侯長最先反應過來，他看着走近的時宴，拱手算作行禮，語氣不輕不重地道：“大巫随我等進宮一趟罷。”

時宴颔首：“有勞。”

見時宴這麽配合，武侯們松了口氣，坊間傳聞中差點把時宴說成是三頭六臂的怪物，這樣看來，時宴倒也還算平易近人。

時宴就這樣被武侯們名為護送實為押解地帶到皇宮中，他本以為将要面對的是楚齊賢，可沒想到他等到的卻是太子楚寧邦。

“大巫別來無恙？”

人未至，聲先到。時宴轉過身，看向楚寧邦，颔首問：“多年不見，殿下可好？”

在楚寧邦幼時，時宴曾短暫地當過太子太師，故而與楚寧邦算是舊相識。

楚寧邦不答，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因為燈花的緣故屋中的燭光越來越昏，原本等着伺候的下人們也在楚寧邦進來後掩上門出去了；最終時宴輕嘆一口氣，拿起燭臺邊的小剪子剪落了燭花。

看來楚寧邦沒有念舊情的打算。

“臣想見沉骛。”時宴道。

楚寧邦面無表情地答：“時卿只需交出長生丹，沉骛自會平安回到大巫身邊。”

“我不放心。”時宴撥亮了蠟燭，他擡起頭，黑而亮的眸子同楚寧邦對視，“我一日見不到他，你們便一日得不到長生丹。倒是不知道是陛下拖得起，還是沉骛拖得起。”

他倏地笑了：“今日我揭皇榜、進皇宮，武侯們動靜可不小，盛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你們通緝的大巫時宴回來了。”

“同樣，宴也有千百種方式讓天下知道，今上無法得到救治，只是因為殿下不願滿足臣下一點小小的願望。”

時宴俯身向前，為這個假設下了定論：“殿下若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倒是可以一試。”

“黃金千兩，官升三級，這些獎賞臣不要了。這樣還換不來一把陛下曾經的刀麽？”時宴特地咬重“曾經”二字的發音，想借此告訴楚寧邦，沉骛已經無法為他們所用了。

他其實也在賭，賭沉骛對自己的情意不假，賭沉骛沒有騙自己，賭沉骛果真不是楚齊賢的人。

楚寧邦聽了時宴的話，臉色變得鐵青，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臨走時擲下一句話：“如大巫所願。”

楚寧邦走後，時宴所在的宮殿再次沉靜了下來，他看向黑沉沉的天幕，負手而立。

他不是不清楚，他踏入皇宮便是等于被軟禁、等于失去了對自己命運的主宰。他只要交出所謂長生丹，他和沉骛的性命恐怕會就此終結。

就在這時，剛剛掩上的門被從外面打開，兩位侍衛一左一右地拖拽着一人蠻橫地進入。

被拖着的人披散着頭發，看不清面容，但時宴從身形上一眼就認出那就是沉骛。

他快步走到門口，從侍衛手中小心地接過受傷的沉骛。

時宴不知道沉骛的傷是怎麽來的，但卻有一股無名火從他心頭竄起，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強忍下怒意，盡量平靜地問侍衛：“殿下欲将我們安頓于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