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戀冬
49、戀冬
◎像是真的将星星捧在手裏般。◎
殘月懸空,外面的風不知道何時停了,只剩簌簌雪落壓斷樹梢的聲響。
林以冬腿邊地面上的那攤血液漸漸結了層薄冰,她渾身顫抖雙手蜷縮在身後,幹裂的唇瓣灰白。
沈智和那個紋身男好像看了她一眼,嘴裏在慌亂地說些什麽但她已經聽不清了。
冷,她只感覺好冷,好像馬上就要消融到這場大雪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過了十分鐘,也許只有一秒,空曠的爛尾樓下猝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警車鳴笛聲響,不斷在樓裏回蕩。
林以冬咬緊唇瓣,奮力睜開雙眼,可惜她實在是太困了,撐了不到一秒鐘很快又合上雙眼。
“這可怎麽辦?”沈智從癫瘋中終于回過神,無措地抓住站在一旁的紋身男的胳膊問。
因為雙腿發軟最後在奔向前面探頭看警車的時候好幾次摔在地上,“真的,警車,警察來了!”沈智喉結顫抖,聲音斷斷續續,下意識的不停地吞咽着唾沫,求助般的再次看向那個紋身男:“現在怎麽辦,警察來抓我們來了!”
紋身男聞言勾唇笑了下然後回看向沈智,湊到他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左臉,說:“沈智你這話說的不對啊,他們、是來抓你的,和我有什麽關系。”
沈智一時之間難以置信,雙眸登時瞪大,目光死死攥着紋身男,“你說什麽?”
紋身男:“這人是你抓的,身上的傷也是你弄的,我從始至終就沒動過一根手指。”
沈智咬緊牙關,奮力起身撲向紋身男,“老子跟你拼了,要死一起死。”
……
“患者失血過多,處于昏迷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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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猝然騰空,林以冬下意識瑟縮了下身子,想伸手去抓住些什麽可惜她現在什麽也抓不住。
她好像被人抱在懷裏,又好像不是。
那人抖得實在厲害,像是挑豆子般下一秒就會将她擲出去,然而下一刻又很平穩地将她放下。
林以冬躺在擔架上,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努力睜開眼想看清那人是誰,許是圍在身邊的人實在太多了,堅持了不到半秒她便一陣頭暈目眩徹底昏死過去。
“沈度,都是因為你!”王貴像是憤怒至極,一拳鑿上他的左臉。
站在一旁的季枝夏見狀雙手下意識捂住驚訝的嘴巴,雖然和王貴只相處了半日,但他給人的形象一直是幽默風趣好說話,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王貴翻臉的樣子,然後怕兩人打起來,季枝夏慌忙去扯王貴的胳膊,說:“王貴,我們先看昭昭。”
王貴抽了下鼻子,看着擔架上半死的人,開始哭。
明明那時候還好好的,還笑着說要去給沈度接機,這會兒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血不知道流了多少,大衣下擺一片暗紅。
王貴再次看向沈度,雙眸猩紅,然後扯出季枝夏攥住自己的那條胳膊再次一拳揮向沈度,狠厲道:“沈度,林以冬要是真活不過來了,我要你也去死!”
王貴打的這兩拳沈度一拳都沒躲,就這麽硬生生地捱下,嘴角邊溢出絲絲血跡,嘗到一股腥鐵味沈度這才擡手擦了下唇角。
神色不似平日裏的一貫清冷,僵硬地站在那兒像是一件即将破碎的瓷瓶,沈度眼尾泛紅,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盯着擔架上的林以冬,一言不發。
*
警察找上來的時候只有躺在地上昏迷的林以冬和沒來得及帶走的工具袋以及一把沾血的短刀。
沈智和紋身男不知所蹤,這裏不僅離市中心很遠還是一處爛尾樓,周邊設施不完善,好不容易找到的幾個攝像頭還因為年久失修早就壞掉了。
因此警察只好一波人趁機繼續搜尋犯罪嫌疑人,另一波人則帶着作案工具先行回到警察局。
……
病房裏,林以冬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那個從前鮮活的跳動的林以冬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一個殘喘破敗的空殼,王貴站在病床旁無論和她說多少話,她理都不理一下。
“王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留下來陪昭昭。”站在一旁的季枝夏忍不住勸說道:“我是女孩子,照顧昭昭能更方便些。”
林以冬失蹤昏迷這件事到現在林奶奶還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瞞着,生怕一個不小心林奶奶也一病不起。
林岳森也是從秘書那兒才得知自己女兒失蹤這件事,只不過公司好像是出了什麽事,沒陪多久就回去了,因此直到現在病房裏除了林以冬外只剩季枝夏和王貴兩個人。
王貴似是說話太久嗓子有些啞,他頂着兩個腫眼泡盯着躺在病床上的林以冬,說:“枝夏,你說她要是醒不過來怎麽辦。”
林以冬被搶救了三個小時,算算時間到這會兒差不多已經過了六個小時,窗簾外依稀透進些光亮。
季枝夏絞緊手指,一時沉默。
醫生說林以冬正常情況下很快就會醒來,可是……
季枝夏擡眼輕輕拍了拍王貴的肩膀,半是寬慰半是□□道:“昭昭那麽好的一個女孩,肯定會醒來的。”她頓了一下繼續說:“王貴回去休息吧,不然等昭昭醒來看見你這雙腫眼泡一定會笑的。”
王貴猶豫了一下,擡手戳了戳自己的眼皮,比核桃要鼓比果凍要軟,他偏頭看向季枝夏遲疑道:“真的嗎?”
不問還好,一問季枝夏是真的要笑出來了。
王貴的眼睛本不算圓,是那種細長條,哭了這麽久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眼球只能看到一條窄縫。不過季枝夏沒笑,而是一本正經的“嗯”了一聲。
“……那好吧。”王貴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林以冬才說:“昭姐你別害怕,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說完又鄭重囑咐季枝夏,說:“那昭姐就先拜托你了。”
季枝夏點點頭,露出一個微笑,“你放心,我會把昭昭照顧好的。”
“……那什麽。”王貴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對她說:“這事兒你別和她說啊。”
季枝夏看了看王貴的腫眼泡,笑着說:“好。”
王貴走後,病房再次回歸安靜。
季枝夏走到病床前替人掖好被子然後從床頭桌上的果盤裏拿出一顆蘋果開始削皮。
競賽後季枝夏本來是要回小鎮的,但是突然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媽媽說她已經來到了B市,因為之前聊的工作成了,于是季枝夏改航來到B市,下飛機後又收到了林以冬的聚餐邀請結果人還沒見到就聽到她出事了。
季枝夏将削好的蘋果又切成了小丁,這樣林以冬醒來後想吃的話會方便些。
床上的女孩靜悄悄的,如果忽略掉身上插的那些管子,就好像陷入到了沉沉的夢鄉。
那是季枝夏第一次見那麽多血,現在想想還有些後怕,她握緊林以冬的手說:“昭昭,我們都在等你醒過來。”
突然,門外響起一陣很輕的腳步聲,随之是一陣規律的敲門聲。
季枝夏以為可能是來檢查狀況的醫生或護士于是匆匆起身去開門。
“——沈度。”
門外一米八八的少年此刻像是蔫了的黃瓜,雙目無神,滿臉疲倦,下巴上長出短小的青茬,唇角邊還有王貴之前打出的痕跡,是一塊明顯的深紫色的淤青。
季枝夏愣了一秒,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氣,他該不會是一直站在外面吧。這時聽沈度扯着沙啞的嗓子說:“她、怎麽樣了?”
季枝夏抿了一下唇,松開放在門把手上的手,讓他進來後重新關上門,然後走的時候給沈度倒了一杯熱水。
沈度對她說了句“謝謝”。
沈度原本想跟着救護車一起過來,但王貴沒讓,最後他便一直守在醫院樓下,直到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了王貴離開的身影這才趁機上來。
手上還帶着外面的寒氣,沈度沒敢去碰床上的林以冬,而是緩了一會兒待手不再那麽冰才伸手用手背輕輕蹭了蹭她的臉。
“對不起。”
長久的沉默中,沈度終于開口。
“你、疼不疼。”
床上的少女依舊沉睡着,像是沒聽見又或者聽見了無法回應,總之很安靜。
沈度閉了閉,腦海中又自動浮現出他見到林以冬的樣子。
毫無生氣,跟死了沒什麽兩樣。
腿上的傷最重,然後是胳膊上,全是血。
許是之後被擦洗過,林以冬白皙的脖頸上現在顯出一道紅痕。
沈度顫着想去觸碰的手頓在半空,最後又落回身側。
*
林以冬這一睡,足足睡了一個半月。
這一個半月裏,她一直重複地做着一個夢。
夢中的她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房子裏,伸手不見五指。她拼命的哭喊着,終于外面的那群人好像受不了了,在一個尋常的一天突然丢進來另一個小孩。
黑漆漆的屋子裏終于不再是她自己一個人了,她不似先前那般哭喊,反而對這個陌生的小孩充滿興趣。
她挪動着小小的身體,慢悠悠地走過去然後狀作不經意摔到他身上。
一次,兩次……那個陌生的小孩始終沒吭聲,只不過好像被她搞煩了,第三十次的時候蠻力地将她從身上推下去。
在地上轱辘了兩圈的林以冬“哇”的一聲又哭出來,比之前的哭聲還要大。
小男孩額上青筋跳了跳,冷聲對她說:“別哭了行麽,吵死了。”
小林以冬麻利地用胖乎乎的手背擦去眼角的淚,然後咧嘴笑起來,看着他用糯糯的嗓音說:“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
小男孩不理她,很高冷。
她也不惱,下次還舔着臉湊到他身邊,然後問:“你叫什麽?”
男孩不吭聲,冷眼看着她,好像名字是什麽很寶貝的東西,總之任她胡攪蠻纏就是不告訴她。
最後反倒是她有些按耐不住和他交換了姓名,“我叫昭昭。”
小男孩依舊沉默。不過小林以冬好像已經習慣了他的冷臉,自顧自地說:“你也是來找媽媽的嗎?”
這回小男孩臉上總算給出一點不同的顏色,小林以冬見他緊抿着唇說了句“不是”,然後緊接着又聽他說:“我被賣了。”
“賣、了?”小林以冬滿臉震驚。
“對,我被賣了,你也要被賣了。”
對上小男孩陰沉的臉色,小林以冬久久地說不出話,随後哇的一聲又哭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全都蹭到他身上。
小男孩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但小林以冬緊緊地攥着他的衣袖,他挪一步她也便跟一步。
最後小男孩似是有些無措,不太熟練地安慰道:“能別哭了麽,你這樣很醜,吓到我了。”
明明房間很昏暗,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臉,只能依稀窺見彼此模糊的輪廓,但聽對方這麽說,小林以冬哭得更兇了。
這回驚動了外面的人,“又他娘的哭,哭喪呢?哭死你得了,再哭老子把你舌頭拔了。”
小林以冬有些害怕的往他懷裏縮了縮身子,但這回對方難得的沒推她下去,反而很冷靜地看向門口那個兇神惡煞的中年人,說:“你再說她又該哭了,還不如把房間弄亮點。”
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聞言罵罵咧咧地走了,但是給他們開了一扇小窗。
原來是有窗戶的,眼下好像正是中午一天光亮最足的時候,雖然窗子很小,但照進來的光足以照亮半間屋子。
小林以冬被陽光刺得下意識閉上眼,緩了好久才睜開眼。
入目的是小男孩俊秀的臉龐,高挺的鼻梁以及近在咫尺的薄唇,她居然離他這麽近?
小林以冬眨了眨眼,盯着他鼻梁上的小痣,耳根有些紅。
“你長得好漂亮啊。”小林以冬說完突然緊緊摟住小男孩的脖頸,将臉藏到他身後,任對方怎麽拉扯她都不松手。
“下去。”小男孩眉頭低壓,毫不客氣地說。
“嗯——不要。”小林以冬緊緊地箍住他,像是條八爪魚竟讓他無從下手。
他剛剛說她醜來着,可千萬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臉。
要是房間一直黑着就好了。
小林以冬就這麽保持着這個姿勢到天黑,結果中途迷迷糊糊睡過去被人放到草墊上也不知道。
再睜眼房間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她驚喜坐起身,身邊卻不見小男孩的身影急急喊:“小哥哥?”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幹什麽?”
原來小哥哥沒走,一直待在她身後。
天黑人膽大,小林冬又欠欠地靠過去,喊他:“小哥哥。”
只不過這次小男孩沒再回應她。
小林以冬伸手摸上他脖頸間的那條閃着碎光的項鏈,不曾想小男孩卻一把打掉她的手,寶貝似的又藏進自己的衣服下。
小林以冬揉着手背,嘴一撇,又要哭,卻預料先機地開口:“只要小哥哥借我看看,我就再也不哭了。”
糾結再三,小男孩還是把脖頸下的項鏈取下,遲疑道:“只許看三秒。”
“小氣。”小林以冬撇撇嘴,從他手中拿走項鏈然後低頭細細地把玩着,項鏈上墜着一顆小星星,在黑黢黢的房間裏借着半縷月光卻異常閃爍,像是真的将星星捧在手裏般。
“好了。”小男孩作勢要拿回,小林以冬卻撒起嬌來,“求求你,小哥哥,再借我看看嘛。”
因為她發現好像只有項鏈在她手裏小男孩才會主動跟她說話。
于是三秒又三秒,項鏈直接跑到小林冬脖頸上去了。
小男孩也就此沉浸于她一口一個糯糯的“小哥哥”裏。
……
臉上好像有光灑下來,這是天亮了?
林以冬用手背遮住眼睛,喃喃了一句:“小哥哥。”
“醒了,醒了!”
病房裏,這時站在病床旁邊的王貴旁激動地喊:“快叫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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