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原鄉的城市

原鄉的城市

第十六章·原鄉的城市

來臺北的第一晚因為參賽設計草圖就熬到了次日的淩晨一點。

伸了伸懶腰，起身想要去拉窗簾，映入眼簾的第一個建築，便是隔着很多條街道，高高地矗立在臺北市中心的101大樓。在寂靜漆黑的夜空之下，塔頂閃爍着紅色的燈。他看到101大樓裏有一盞燈悄悄地滅了，像是夜歸的人找到了燈海，不知想要對誰說聲問候語，只好對整個臺北市，小聲說了句：“晚安。”

窗簾拉上，臺燈關掉，整個小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就像那聲突兀的“晚安”一樣，說完話又沒有了下文了。

這一覺其實睡得不是很長，大概到了一個新環境需要适應一段時間，陳修竹只睡了六個小時。起床後，雙眼還是微微幹澀，想閉眼倒床上重新睡，躺了半天困意沒有上來就算了，也漸漸無了。

他打開手機看了看天氣，三月初的臺北溫度已經有些高了。所以三月份來臺北其實不用穿什麽羽絨服，裏面穿件半袖外面套一件外套就是最舒服的穿搭了。

去了衛生間簡單洗漱一番，結果發現胡子長長了一點，又拿剃須刀刮了刮。緊接着，從衣櫃裏半挑半揀，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外套，搭配了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将凱蒂貓的悠游卡放進口袋裏，打算去樓下找個蛋餅。

剛一下樓，陳修竹便愣住了。

超級想問，李楓眠是在自己身上裝了什麽追蹤器嗎？昨天下樓遇到暫且不提，怎麽今天早上七點多鐘，還能遇到李楓眠。

一定是打開臺北第二天的方式不對，陳修竹思索一陣，趁着李楓眠低頭看手機回消息時，抓緊上樓，結果被李楓眠抓了個先行。

“陳修竹，早上好。”李楓眠說着，擡起頭來，咬了一口蛋餅，又低下頭回消息去了。

“李楓眠，所以現在這樣是怎樣？”陳修竹走到李楓眠眼前。

下一秒，李楓眠撩起眼眸，而後笑說：“什麽是怎樣？做你的免費導游還不好？”

好吧，這句話确實沒有什麽反駁之力。畢竟有當地人帶着自己到處瞎逛，總比自己一個人迷失在臺北市各個街區路口好多了。他把目光移到那輛機車上，再補充一點，還有免費車具專送。

李楓眠将蛋餅吃完後，跟陳修竹說：“你吃早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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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然後呢？”陳修竹說。

“帶面包了嗎？”

“沒有。”陳修竹冷冷地道。

李楓眠指了指自己的蛋餅的包裝，道：“我只買了我自己吃的一人食蛋餅。”

陳修竹點點頭，語氣依舊冷冷道：“我知道。所以你先在這裏等一下好嗎？我去找那邊賣早餐的阿伯買的剛出爐香噴噴的蛋餅。”

看着遠處那個買蛋餅的身影，李楓眠又低頭拿手機看了一圈今早的頭條，表情瞬間變得不正常了，甚至有些不太高興。

陳修竹啃着蛋餅回來後，就看着李楓眠一副“一切都完了”的絕望模樣。他坐在機車的後座上，就一直默不作聲地盯着李楓眠。

直到李楓眠覺得被凝視得不太舒服了，擡起頭來問道：“幹嘛這樣？”

“你是不是剛才受了什麽刺激？”陳修竹關切地問道。

聽到“刺激”二字，李楓眠連忙把那份頭條給陳修竹看。

那份頭條是娛樂版面，上面有一則新聞是——戀情曝光！當紅歌手李珉羽和神秘經紀人機場疑似拉手？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竟然如此！？

大概看了看，無非是臺灣有位當紅歌手在外國開完演唱會回到臺灣省，因為這一路上和經紀人挨得比較近，被狗仔拍下大做文章。

“這你都信？”陳修竹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李楓眠，只見李楓眠雙眼放空，雙手撐着機車，無助地長籲短嘆。

“拜托，這張圖一看就是假的好嗎？”陳修竹放大新聞版面，指着那不知像素多少極其模糊的照片，道，“你看，這兩個人被疑似拉手的地方，放大看是一個大型行李箱好不好！”

然而，李楓眠搶過自己的手機，一下子按下了關機鍵，而後洩了氣一般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陳修竹：“......”

李楓眠：“可是他們好幾年前——大概就2007年，就被拍到過啊！李珉羽的緋聞對象一直都是她的經紀人！”

他吞咽下最後一口蛋餅，慢慢地将蛋餅的外包裝仔仔細細地折起來，扔進了公寓樓下的垃圾桶裏。

“那就算李珉羽和她經紀人談了不也很正常，就像這個頭條上寫的‘近水樓臺先得月’嘛！不止在中國，國外也有很多藝人和自己的經紀人或者助理談戀愛的消息傳來啊。”陳修竹安慰道。

在李楓眠沒說話的功夫，陳修竹打開手機，搜索了這條新聞，果然被沖到了PTT的頭目。

這位當紅歌手李珉羽，1979年出生，浙江紹興人，後來臺灣省發展。現如今33歲出頭。

2004年，25歲的李珉羽發行了第一張同名創作專輯，然而銷量堪憂，甚至比同期出道的歌手銷量還差，并沒有打出出道第一炮的好成績。

次年2005年，26歲的李珉羽發行第二張專輯《牆》，銷量不升反降。當時公司給了李珉羽三種選擇，一種是轉型給當紅歌手做幕後，一種是繼續堅持歌手的老路，另一種是回到大陸發展。

在發行完第二張專輯後，2005年後半年，李珉羽轉為幕後，寫詞作曲并參與歌曲制作，又參與其他歌手演唱會和聲人員。這種狀态持續兩年，2007年，李珉羽發行了第三張專輯《隋唐宋元明清》，憑借一首《宋詞元曲》國風流行歌曲，正式爆紅。2007年底，被拍到和經紀人一起去吃宵夜。

從2007年至2013年，李珉羽的緋聞對象一直都是她身後的神秘經紀人。

說到這裏，這讓陳修竹想起來，在北城的出租屋的書房牆面上，年份為2007年的木架上還放着李珉羽的《隋唐宋元明清》。

PTT上很多網友對此都表示：不驚訝，尊重理解。

他看向李楓眠：“你怎麽回事？他們很多網友都很正常的啊！”

李楓眠指着一條言論，道：“這不也有人不支持嘛！”

陳修竹：“不是，他不是罵這則緋聞啦！而是說李珉羽跨年演唱會時唱高音破音了，說她唱功不......”那個“好”字生生地被陳修竹咽下去，他怕傷了李楓眠的心，只好委婉措辭，“唱功還需加強。”

李楓眠傷心地道：“我跟你說诶，一月份李珉羽唱完PTT上就一片狼藉、罵聲一片，我替她說話還被那些酸民罵了一頓......我又沒做錯什麽嘛，而且萬一哪天他們喜歡的歌手破音，不也是全網嘲的結果。再者，歌手唱歌破音也很正常哇，誰都有失誤的時候啊！”

過了一會兒，等李楓眠調整好情緒，而後開動機車，載着陳修竹行駛到馬路上。

早晨的風還是吹得清爽，明明沒有下雨，卻偏偏有一種露珠清純的味道。陳修竹很喜歡坐着機車吹風的狀态，看着流逝而過的街景，心裏也盤算着等工作穩定了之後，打算買輛機車了。

“诶，李楓眠，問你個事兒。”

李楓眠的聲音從車前飄過來。

“說。”

“臺北這适合騎機車還是開轎車啊？”陳修竹問道。

李楓眠追問道：“你問的是整個臺北市嗎？還是整個臺灣省？”

陳修竹思索了一陣，說：“臺北市诶。”

“最好還是買輛轎車啦，因為臺灣島也不大嘛，有輛車比較方便——但我不介意你買。”

“嗯？”

“你只是暫時來這工作，又不在臺北長期居住的。”

“所以你要我買輛機車？”

“都不是。”李楓眠露出歉意的笑容，“因為你任職期一到，你就要回北城了。除非......你願意抛下北城的一切，來到這裏從零開始，‘白手起家’，慢慢打拼。”

機車開過一個拐角，又進入一處弄堂內。陳修竹看着那些矮小的房屋，竟然頗有點日式風格。

路面變得寬闊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巨大海報：國文、數學、英語、物理、化學、社會學科補習班，寒暑假報名有優惠。

陳修竹突然莫名其妙地抽了抽嘴角，笑了一下。李楓眠聽到笑聲，看了一眼那張補習班海報，不明覺厲地道：“幹嘛笑啊？”

“就......沒想到臺灣還有補習班。”

陳修竹回憶起在北城時，經常會有學而思、新東方等補習機構給自己打來電話，詢問自己孩子要不要報名，陳修竹每次都會有一個措辭：抱歉，我單身。下一秒，那些補習機構的電話就會自動挂掉，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李楓眠嘆了口氣，道：“不要以為隔着一道淺淺的海峽就覺得兩邊不同，其實我們是一樣的，無論是歷史上流着相同的血脈，還是這種補習班相似的格調。”

熱烈的感動湧上心頭。

這幾年關于臺灣省的負面新聞有點多，很多時候他分不清那些媒體報道的是真實的臺灣省還是虛假的臺灣省，可是這些傳言等到真正踏入這片久違卻熟悉的土地上才能知道，一切遠沒有想象中那麽糟。

“‘社會’是什麽學科啊？”陳修竹問道。

李楓眠答道：“你看那張海報上還缺什麽學科......”

他将機車停在貼着那張補習班海報側邊的牆壁上。

“歷史、地理、政/治？”陳修竹歪頭。

李楓眠點點頭：“是的啦，不過我們這可不叫‘政/治’，而是叫‘公/民/與/社/會’。”

那位綜合設計總監此時正趴在車把手上休息，陳修竹看了一眼紅磚牆上貼着的路标——“溫泉巷”。

這條小街的對面是很高的高牆，高牆上面有鐵栅欄，鐵栅欄背後有人正給上面盛開的白色玫瑰和粉色玫瑰澆水。天空湛藍，陽光很好，阿嬷耐心地看着水珠流動到玫瑰花瓣上，而在陳修竹眼裏，那些水珠卻又是跳躍的、紛飛的旋律。

有時候，他真的有感慨一句，臺北的生活節奏總感覺很慢。卻被李楓眠怒怼回去，等你開始上班就知道，其實生活節奏還是很快的。

那麽，在還沒正式上班之前，暫且感受一下慢節奏的生活吧！他是這麽想着，安靜的，靜悄悄的，玫瑰也随着水珠的降落開始雀躍地歡動，像是電影的慢動作。

“這條巷子為什麽叫‘溫泉巷’？”陳修竹指着路标，問道。

李楓眠道：“因為這裏是北投區诶！”

北投區是臺灣經濟體系重要的區域支柱。區域內的金融、媒體、電信營運中心這類的第三産業格外發達。随着經濟快速發展、随着高所得而來的高消費能力及産業結構變遷，這裏服務業盛行。像什麽批發零售業、餐飲貿易業、金融服務業、工商服務業琳琅滿目。服務業的盛行促進臺北市的經濟高質量發展。

“北投區什麽會和溫泉巷聯系在一起？”

“我們這一路行了多久？”李楓眠反問道。

陳修竹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而後道：“将近一個小時。”

“北投區在臺北市最北端哦，再往前越過陽明山，”他指着遠處那隐隐約約的山脈走勢，道，“陽明山的另一邊就是新北市了。”

“确實開得蠻遠的。”陳修竹發現自己的語調也被李楓眠影響的有點入鄉随俗了。

“因為北投的溫泉很出名哦！”李楓眠道。

北投區為臺灣百年來最著名的溫泉鄉。北投溫泉的泉源主要來自周邊景點地熱谷及行義路底的龍鳳谷，地熱谷湧出的熱泉澈綠似玉乃是青磺；龍鳳谷湧出的白磺又稱為星湯。兩種泉質均有治療慢性關節炎、肌肉酸痛等症狀。

總之就是泉水質佳，療效豐富，深受百姓喜愛。

“所以我們今天泡溫泉？”

“......”李楓眠沉默了片刻。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陳修竹：“那我們來幹嘛？”

“因為我們要去陽明山啊，只是順路來這裏打卡一下。”李楓眠指着“溫泉巷”三個字，道，“你知道五月天吧？”

陳修竹點點頭。對于五月天這個樂隊他從來就不陌生，最早接觸五月天的歌曲是高中時期班主任要選班歌，一群人都吶喊、尖叫——《倔強》！

五月天2004年初次來到內地，在北京無名高地小小酒館裏演出，只有20位歌迷。2005年随着《神的孩子都在跳舞》專輯的發行，專輯裏的《倔強》歌詞熱血，旋律沸騰，風格勵志，激勵了內地大大小小對于未來迷茫、現實失望的人，讓他們在歌曲之中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緊握住自己的方向盤。

“主唱阿信，你也知道吧？”

“我當學生時還唱過他們的《倔強》呢，我考研就聽着《倔強》考上的。”陳修竹道。

李楓眠贊嘆道：“那很厲害哦——北投是阿信曾經長大的地方啦！”

“我記得阿信寫過一篇文章叫作《原鄉之城》，裏面有提到北投有很多唱片行。”陳修竹說。

“你說的是他在誠品學Issue雜志上所開設有關于城市的專欄吧？”李楓眠道，“他很久沒更了，畢竟最後一篇《圍城》還是在2009年中呢！”

其實，李楓眠沒有告訴陳修竹的是，“北投”這個名字的由來。因為早期巴賽族認為地熱谷是女巫施法才會冒煙，所以就用巴賽語裏的女巫，念起來是“PATAW（巴島）”與北投的閩南語發音很像，所以命名為“北投”。

早期，受到移民社會等文化影響，在宗教上呈現兼收并蓄、多元發展的特征，這裏以佛教和道教為主，但也有少數的基/督/教和穆/斯/林，所以這裏神廟廣布。

建/國之後，唯/物/主/義占據大多數，成為社會主流，早期在臺灣風靡的唯/心/主/義漸漸退卻，那些移民而建設的神廟逐漸落寞，最後在千禧年初期因為改地擴建被無情拆除，唯有腳下的土地上還殘留着曾經香火的氣息。

實話說來，北投的文脈就像是一顆流逝的彗星，任再怎麽流逝，它依然具有在臺灣省文化上不可取代的龐大地位。

就像阿信在《原鄉之城》中寫下的最後一句話：北投，曾是我世界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