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沉默的天平

沉默的天平

第二十一章·沉默的天平

從來不指望安穩和平淡的生活，卻在趙德泉說完“這是一個酒莊，名字叫‘候鳥’。”時，這種觀念徹底分崩離析、徹底粉碎。

不過，雖然身份地位很有神秘，但趙德泉為人還是比電影上描繪的這種角色要溫柔很多的。知道何青把車開走之後，趙德泉只好令身旁的黑衣小弟從車庫裏開出另一輛凱迪拉克來，吩咐他們将陳修竹和李楓眠安全送到臺北市內。

反正陳修竹是沒坐過這麽豪華的車，坐進車內時，都不敢用正常音量說話了。

李楓眠上車之後，先是将兩個人的地址告訴了黑衣小弟：“你們把這位先生放在信義區附近就可以，然後你們可以繞路去中/正區。”

黑衣小弟順從地點點頭，另一名坐在副駕駛的黑衣小弟不知從哪裏掏出一罐木質香薰，大概是有安神功勞，在香薰剛點燃不久，陳修竹和李楓眠就坐在後排睡着了。

再次醒來時，陳修竹背着背包站在公寓樓下，李楓眠拉下車窗，朝自己擺擺手：“陳修竹，明天見咯！”

鑰匙“啪嗒”一聲，他轉動着門把手，房門被自己推開。

陳修竹正要進屋裏去，只聽身後有一個聲音響起：“陳修竹。”

回過頭，才發現是旁邊住着的同事。同事大概是剛洗完澡，踩着拖鞋就出來。他的脖子上挂着毛巾，時不時用毛巾胡亂地擦着頭發。

“怎麽了嗎？”陳修竹微蹙着眉頭，問道。

同事笑了笑，好奇地詢問道：“第一天上班就讓你加班哦？”

此話一出，陳修竹歪頭，轉念一想，似乎還真有點加班的意思。不過第一天來臺北這家公司任職，就要被迫“出差”，還成為一名不可言說的客戶的設計主理人，要是說出來，恐怕是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了。

在公寓樓下的時候，正好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多。對于第一天上班來說，是有點晚了。

同事的神色有些許擔憂：“話說楊志彬是有這麽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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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總出差去了诶。”陳修竹攥緊了背包帶，道，“比較嚴厲的其實是我們部門的主管啦！”

聽到是室內設計部門主管何青，同事慶幸地用手捶捶自己的胸口，還好自己不是室內設計部的。

然而，下一刻，同事又問道：“那、那個總監呢？”

原來是想到李楓眠了......陳修竹心裏說了一千遍、一萬遍“李楓眠是個人/渣”，但他看到同事茫然的目光，又将這些話硬生生地噎了下去。

“總監其實是一個很幽默的人。”大概是怕同事沒反應過來，陳修竹便走上前，貼近同事的耳畔，壓低聲音道，“而且，總監還是一條肥美的鹹魚。”

那天晚上的夜色如此濃稠，希微朦胧的泛着淡黃/色的月光從厚厚的雲層之中透徹過來，穿過遠處101大樓，飛過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樓宇，暫停在了陳修竹的桌前。

借着臺燈昏黃的光，陳修竹将今天洗過的照片按照樓層的空間順序，完好無損地擺在桌子上。一層的建築結構照片排了一列，二層的建築結構照片排了一列，三層的建築結構照片同樣也排了一列。

他打開電腦，用AutoCAD設計了三個部分的模型，一個部分為一層。憑借着那些照片，他先從一層開始，按照編號“1-1”“1-2”“1-3”......的順序，用鼠标和空間坐标系構建出了一層的結構模型，再一一對比那些編號，确定沒有絲毫差錯後，又開始制作第二層，再制作第三層。

處理完三個樓層的3D結構模型後，已經是淩晨五點多了。那些整齊排列的照片已經被自己搗鼓至雜亂無章的狀态，甚至手中的數位板和數位筆都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水。

陳修竹揉了揉幹澀的雙眼，半途休息，看向了窗外。昨天是沒有拉上窗簾的，這一點确實是自己的疏忽，怎麽說都是昨天那一天太累了惹的禍。

将通宵過後的小成就保存到桌面上，再拷進U盤裏。他摘下黑框眼鏡，趴在桌子上，閉上雙眼，打算眯到七點半，就起來洗漱上班。

大概是心裏還惦記着“候鳥”的設計圖，又要擔憂早上上班會不會遲到，總之他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

七點鐘的時候，他已經醒來了。如往常一樣，他刷牙洗臉，再帶上電腦去樓下買了一份早餐，又一次擠上前往去公司的捷運。

他來到公司的時候，已經是八點鐘了。一些早鳥同事已經坐在工位上開始啃着早餐辦公又或是啃着早餐八卦了。

看到了新來的陌生面孔，同事們追随着陳修竹的步伐，又将那些娛樂八卦、明星頭條等新鮮事情轉移到自己身上。陳修竹不太喜歡被人凝視的感覺，也不喜歡有人讨論着自己，無論是明面還是背後，他都不喜歡。

小心翼翼地踩着步子，來到了靠窗角落的工位上，他将背包放在儲物盒裏，裝作若無其事地打開電腦，打算處理“候鳥”的設計方案。

卻不小心聽到了一些同事讨論：“诶，剛才那個、新來的員工吼？”

“不是新來的啦！他是從大陸調職過來的。”

“長得很年輕诶，應該是單身吧？”

“這麽帥應該有女朋友了吧？”

“估計已經結婚了。”

“你沖啥？很明顯是單身啊！”

......

諸如此類，猶如外界的喧擾，陳修竹不想去參與八卦其中，同樣也不想為自己辯解。外界的争吵随它去了，任憑一百萬張嘴的話語拼湊都湊不出來個真正的陳修竹。

他戴上耳機，屏蔽了那些耳語，只有眼前的那些3D模型。

但是那些胡言亂語還是沒有片刻停息。現在的話題已經到了自己從來沒經歷過的狗血劇情上了。他終于懂得了李珉羽的那條娛樂頭條，不就是千人千面，一石激起千層浪般，有些傳聞，傳着傳着就成了真的了，就連李珉羽最後恐怕也是百口莫辯，所幸直接保持沉默，不作任何回複

——搞不好，那天他就被說成現代都市偶像劇裏的苦命男二了。

只聽這時，遠處傳來一摞文件砸地的聲音。

聞聲看去，這才發現是公司的一位女員工拿着一大摞文件正要去打印室複印，卻不小心撞到了綜合設計總監李楓眠了。

他先是将掉地的那一大摞文件重新遞給女員工的手中，并柔聲地說了一句：“注意安全。”

緊接着，就将目光轉移到眼前那些啃着早餐正在八卦中議論紛紛的人群之中。只見，李楓眠微蹙着眉頭，雙手交叉，圍繞在胸前，神情有些憤怒。

只聽他低沉着聲音開口，道：“已經八點四十五分了，我沒記錯的話已經到了上班時間了。那我請問——”李楓眠的目光冷冷地從那些八卦人群的臉上掃過，而後又看到他們手中沒吃完的早飯，“十五分鐘了，早飯是還沒有吃完嗎？”

“不要覺得楊志彬出差，我就可以放松管理公司。”

“沒有這個可能。”

聽到這裏，陳修竹想起自己昨天還跟公司同事說，李楓眠是一條肥美的鹹魚。現在，經歷過他這番義正詞嚴的教訓，這大概能挂鈎上現代都市偶像劇裏出演冷面總監的演員身上了。

這哪是一條肥美的鹹魚，分明就是人前人後大變樣的大老虎。

很多員工三下五除二，大口大口吃掉手中的早飯，扔進垃圾桶裏後，就開始處理自己的工作。

李楓眠将陳修竹和何青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裏，而後鎖上了辦公室的門。

趁着何青沒來的功夫，李楓眠跟陳修竹說：“你還好吧？”

原來剛才是幫自己說話啊......将思緒轉換過來，陳修竹不由得雙眼放光，恨不得跪下身來感激李楓眠施與自己的援助之手。

知道李楓眠還在擔憂剛才那些八卦的事情，陳修竹卻走出來很快，他一直沒把這些事情放在身上。

于是，他擺擺手，卻還是感激地說：“我沒在意，不過剛才還是謝謝你了。”

李楓眠咳嗽一聲，方才室內亂哄哄的，他都沒注意到李楓眠的聲音嗡嗡的，很沉悶。思來想去，大概是昨天下午去雲仙山時，周圍溫度驟降，天空還頗為陰沉，回來的路上還下起了雨。

想必這位“冷面總監”是着涼凍感冒了吧。

“沒事，新來的員工很容易被別人說三道四。”李楓眠從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巾，醒了一把鼻涕，而後甕聲甕氣地道，“我只是顧慮到你将來要在這裏工作很久，雖然是暫時的，但是時間還很長，如果一開始那些人就将讨論後的傳言信以為真，怕以後對你的工作産生影響。”

“我知道了，李楓眠。”陳修竹朝他鞠了一躬。

然而，李楓眠繼續道：“不過，你沉默地回應也很對的。李珉羽對待那條新聞也保持了沉默。”

最終，李楓眠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幾乎妥協地道：“新聞真的害人不淺。”

是的，李楓眠說得無錯。在新聞輿論面前，人們大都有兩種選擇，一種是“遮住自己的眼睛”，第二種是“睜開自己的眼睛”。那麽，我們究竟該遮住自己的眼睛還是睜開自己的眼睛呢？

——事實證明，全遮住容易推卸其辭，全睜開容易誇大其辭，半遮半睜容易含糊其辭。

一件衣服、一雙鞋、一身穿着的顏色或風格就能引起人們排山倒海般激烈的争論。有人在細心讨論，讨論為什麽有人看到的是黃白或是藍黑；有人卻在謾罵，讨伐為什麽你看到的是黃白而不是藍黑。

其實這裙子本來的顏色究竟是什麽，通過搜集各種資料，從2015年開始那張圖片流了出來後，一直到2024年年中，九年過去（泛指），人們都無法得知這件衣服的真實顏色。即便人們知道這件衣服本身的顏色，同樣也會有人去為自己心中的底線去辯護。

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無論你是天王天後還是無名小卒，你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将被人心逐漸放大，好心的也好，惡意的也罷，都會被誇飾或扭曲。

新聞博取流量，要抓住“黃金七秒”，也就是說觀衆從手機頁面，網絡媒體浏覽到新聞頁面，需要看到吸引人的标題，才有能力點進去。一則新聞，一條輿論若是想感動你或者使你好奇，就需要用一些大膽的詞彙去涵蓋新聞輿論裏的全部內容。

新聞和輿論裏每一個字都是經過精細設計的，設計字義和排版，同時精細設計會付出一定的代價，就會使信息的真實性缺乏。而讀者閱讀的時候，每一個精細設計的字都在讀者的腦海裏呈現出不同的想法。遮住眼睛的人看到的是漆黑的背景，睜開眼睛的人看到的是七彩的光暈，半睜半遮眼睛的人介于兩者中間，他們更容易被誤導，向往漆黑的人，将會選擇遮住眼睛；崇拜光暈的人，将會選擇睜開眼睛。

沒有絕對的中立，只有相對中立中的較為中立。“中立”二字就像是荒唐的廢話，因為當你開始寫出這段文字的時候，你的心裏已經默默分好了組，站好了隊。

大陸這邊，高一政/治必修二，大都同學都覺得經濟學初步很難，原因就是不懂它傳導路徑的因果關系，做題跟看天書一樣。他們會抱怨說：我們以後又不當老板，看這些東西有何意義？在這裏，澄清一點，學生學經濟學初步不是為了讓你以後成為高/幹，成為總裁，成為老板，而是讓你們看到市場扭曲的形态，“優勝劣汰”的機制是每個企業都将會面臨的一項挑戰。

通過市場扭曲的形态，窺探到內部的人性敗壞的實在。因為有利益，就有商業大頭，因為有商業大頭，就有市場壟斷，因為有市場壟斷，就有政府宏觀調控，因為政府宏觀調控，所要反壟斷，正是因為要反壟斷，任何企業才會為了利益不擇手段、變本加厲地施行暗中壟斷——聽到這裏你一定會覺得這實在是太扯了，實際上這就是事實。

你也許覺得極端，也許覺得淡漠，無所謂的，因為這段文字也是被精細設計過的，你所看到的不過是将淩亂的文字拼湊起來，組合到一起成為了一段看似高深莫測實則視如草芥的一篇劣文。

沒錯，當你看到這裏，上面所說的種種，全都是假的。

網絡就是一個巨大的虛拟市場，輿論都在這裏發酵。無論你是遮住眼睛還是睜開眼睛又會是半遮半睜，最後的結果都是我們生來知曉卻無福消受的——不了了之。

沒錯，當你看到這裏，上面所說的種種、全都是“假的”的反義詞“真的”。

我們的身份是相互的，說難聽點是“網蟲”，說好聽點便是像李珉羽一樣的“藝人”和像娛樂頭條撰寫文章的八卦“記者”，對于人們來說這兩個身份是可以随意切換的。

當你遮住眼睛的時候，你就是“藝人”，你在身處漆黑的地方摸索着前進，拼湊出自己的文字。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你就是“記者”，你在七彩的光暈貪戀地索取，拼湊出自己的流量。當你半睜半遮眼睛的時候，你就是“網蟲”，在謊言中開辟一片天地，和其他網蟲刀戟相向，唇槍舌戰。

在網絡中，我們都是反派，沒有誰比誰更善良。

正如狄更斯在《雙城記》裏所說，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總有人在細心地妄想獲得真相，在碎片化的信息世界，再創造出自己的文字。文字不是情感的載體，更不是事件的描述文字就是文字，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雖然字節渺小，但字眼強大。這就是文科或者大都媒體工作者極具浪漫的一點——以最小化的文字成就最至深的文章——由“字”到“文”，就是由“家”到“國”的體現。

可是，“好”的反面就是“壞”，一旦轉身便會是另一個偉大的新世界。猜測他們的眼睛去哪裏了？他們戴上了眼鏡，最最最普通的眼鏡，模糊的世界瞬間就變得清晰。

最後，也是這批眼鏡俠将新聞輿論推向了高峰，得到了一定的好處之後，隐藏起真實的自己、真正的真心，所以他們換了副眼鏡，走向了過去，走向了未來，踐踏着現在。

可還有一些人，捧出了自己一窩火熱的心，卻被這些人用生他養他的文字攻擊，扣上了“異類”的帽子。自此，他也戴上了面具，成為了一名“隐士”，像一只巨大的腳掌小心翼翼地走在這條路上，生怕一不小心就卷入了硝煙和戰火中。

善诠涵義，巧傳真實（麥肯公司廣告）。

我們來自同一個國度，有着相同的言語，有着相同的文字，有着不同評判的标準，但失去了沉默的資格。

這個天平并不穩定。至少陳修竹是這麽認為。

但沒有關系，只要自己內心像王陽明一樣跟随“致良知”的腳步，有一個從內心出發衡量外界是非曲直的天平，這就是“知行合一”的真理。

時至今日，如何“致良知”仍然是值得探究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