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謝謝再遇見

謝謝再遇見

第四十三章·謝謝再遇見

2013年10月21日，星期一。上周末連續兩天，北城都在下着大雨，而陳修竹也在這兩天瓢潑大雨中，再次回到故事開始的那間房子裏。

房子裏雖然已經有過一位陌生的租客，暫住一些日子，但整體布局都還是沒變。陳修竹收好那些紙箱，堆到雜物間的角落裏，又一絲不茍地把房間打掃個遍。

這天，天氣難得放晴，天氣預報說，往後一周都沒有雨。

演唱會的演出時期是這周末兩天，陳修竹本來是很想去的，因為他知道林素純會去。可聽到林青原說出“我妹妹有男朋友了”，那時他心裏有一絲希望，希望下一秒，林青原就會神神秘秘地點出那個人就是自己。

結果，下一秒，林青原卻說兩人認識四個月——他和林素純認識快一年了，那個人不是他。

他覺得他心都快碎了，碎成石子，讓烏鴉叼走。

至于演唱會究竟去不去，陳修竹心裏沒有定數。

聽說今天筆試成績出來，陳修竹慌忙打開郵箱，果然一個小時前那家公司發來了一份郵件。

他用鼠标點擊欄目上不斷閃爍的黃色小郵件的圖标，陳修竹心髒跳到嗓子眼，按着鼠标鍵卻沒有松手的意思。

微信彈出幾則消息，是李楓眠發來的。

李楓眠：陳修竹，今天是不是要出筆試成績？結果怎麼樣？通過了沒？

陳修竹：郵件我收到了，但我不敢打開。

李楓眠：打開看看，沒過又能怎樣呢，過了更好。

陳修竹：那我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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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楓眠：快快快！

陳修竹回想起那天查詢初選設計作品，是在李楓眠辦公室裏。李楓眠讓他雙手合十，心中默念“我一定能通過”。如今，這段場景還是歷歷在目，他學着那天的模樣，雙手合十，心中默念“我一定能通過”。

默念數十遍，睜開雙眼，右手松開鼠标鍵，郵件的內容從網頁上彈了出來。

居然通過了！

他喜上眉頭，連忙拿出手機，拍了郵件截圖，發給了李楓眠。

陳修竹：李楓眠！我過了！我過了！我過了！！！！！！！！

李楓眠：靠北！

李楓眠：太厲害了！！！祝賀你，陳修竹！！！我在臺北同你一起慶祝！！！

公司讓他11月的第一周入職，順便直白地告訴了職位、薪水和福利。

不過有一些不一樣的，是陳修竹的職位發生了變動。他應聘的職位是室內設計師，大概是室內設計部滿員了，又或者這家公司的定位是國際建築公司，他被調到了建工部，擔任建築設計師。

現在唯一的事情是要回到原有的舊公司，遞上辭職申請——而這些張程還不知道。

不一會兒，他寫出一份辭職申請，申請書上寫清楚了對于原公司這麽多年關照的由衷感謝，同時也說明了辭職原因，委婉地表達出找到了新工作，不得不離開原公司的遺憾。

張程是在中午的時候接收到這份辭職申請的，讓陳修竹下午來公司一趟。

中午，陳修竹為了慶祝自己通過了重重考核正式入職，他點了一份必勝客的外賣——超級至尊比薩和海鮮意面。

這幾天提心吊膽，吃得都沒什麽油水，每天學着菜譜做一些菜，但結果都不是那麽盡人意——比如說做小炒肉，倒油下鍋，油水四濺，陳修竹左躲右躲，最終肉給燒煳了。最後，陳修竹緊皺着眉頭，盯着平底鍋裏的小黑塊，捏着紙巾包着糊肉，扔進了垃圾桶裏。

其實做飯不難，但克服對于油煙的恐懼是很難的。

他這麽多天，連續吃着一道菜——番茄炒蛋。

難得放縱一回，他開始期待起必勝客的外賣來。

楊樂歆非常卡點兒的，給自己發來了一則消息：陳修竹，今天晚上程程有一堂美術課。

楊樂歆：今天程程的幼兒園要開家長會，我無法送程程去上美術課，你代我送一下。

楊樂歆：[地點]

表姐發來的地點是在中關村附近的一處小區居民樓裏的17層。沒寫門牌號，那應該是17層的整層都是畫室的地方。

陳修竹簡單地回複了一個“好的”。

等吃完必勝客的比薩和意面，他驅車去了原公司。停在大廈樓下的停車場內，他重蹈覆轍，來到了所在的樓層。

他今天穿着黑色飛行夾克，內搭白襯衫，又系了一條黑色領帶，下身搭配着黑色工裝褲和黑色三葉草板鞋。

陳修竹一進門口，路過前臺處，還往前看了一眼崔玮。此時此刻，崔玮正百無聊賴地撐着腦袋，無聊地看着網絡小說。大概是情節太過于虐戀或苦澀，崔玮眼角都盛滿了淚水。

“嘿。”陳修竹敲了敲前臺桌面。

接着，就看到崔玮先是一驚，驚慌失措地将手機扣到桌面上，随手胡亂地抹了一把眼睛。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陳修竹，她“噌”地一下子從椅子上坐起來，大聲說道：“我去！陳修竹！你居然來了！”

陳修竹對崔玮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小聲點，別吵着正在午休的員工。

“我來了就走了。”陳修竹指尖點着桌面，随後對崔玮笑了笑。

崔玮瞪大眼睛，左右搖了搖頭，呈現出懵懂的樣子，問道：“什麽叫‘來了就走了’？”

陳修竹從背包裏掏出一個透明文件袋，裏面裝着辭職申請書。

他指了指，似乎很輕松愉快地道：“我要辭職了。”

“辭職？”崔玮難以置信地道，“你為什麽辭職了？”

陳修竹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沒有把找了一份更好的工作的事情跟崔玮坦白，只是拐彎抹角地說，家裏出了點事，怕耽誤工作。

崔玮雖然有些難受，可終究還是沒說什麽。

接着，他問道：“張經理在不在？”

崔玮指了指遠處的辦公室。

待遞交了辭職申請書，張程只是囑咐了陳修竹幾句，完了同陳修竹擁抱一番。再次回到熟悉的工位上，陳修竹将電腦恢複到出廠設置，至于剩下的一些物品，除了水杯和裝滿案子的文件，似乎也沒什麽可以帶走了。

影視劇裏展現的辭職場面簡直不現實——主角辭職，哭泣着，抱着紙箱子，辦公桌子上的一切物品，身後的同事送別。

而現實中并沒有這樣，午休時間，公司裏沒什麽人。他安靜地收拾完東西，背着背包，把工牌遞到張程手中。

“沒有，這工牌送你了。”張程還給陳修竹。

路過前臺，陳修竹對崔玮擺擺手，輕柔地說了句：“下次再見。”

果然，影視劇都是騙人的。

他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滴落，只是在啓動車子的時候，內心有一些不舍——以後他也許不會這麽頻繁地前來知春路了。甚至，還有一些迷茫，至于新的公司，新的職位，那必定是個重任，他還需要重新歷練。

可是，很多事情都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明天一睜眼，這些人都永遠留在了昨天。

之後，就像很多人的經歷一樣，他和崔玮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少，甚至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了。張程也是一樣，此後，張程的姓名也從陳修竹的記憶裏抹去。

不是查無此人，只是杳無音訊。

從公司趕到程程所在的幼兒園，已經臨近幼兒園的放學時間了。

他拔下車鑰匙，熄了火，推開車門。

越到11月份，越是臨近深秋，溫度驟然下降。陳修竹雙手插在口袋裏，不停地跺腳，他在考慮等送完程程回家之後，要趕緊拿出冬衣了。

看着程程背着小書包從樓梯上愉快跑了下來，陳修竹迎上前。

來幼兒園接了程程幾次，幼兒園老師也知道陳修竹是程程的叔叔，都已經熟稔于心。

所以，這次幼兒園老師沒有多問，遠遠地對陳修竹點點頭，便幫助另一位小朋友找家長了。

陳修竹順手提走程程的書包，然後拉開後座的車門，程程爬上去，陳修竹又給他系上安全帶。

“不要亂動，注意安全。”陳修竹揉揉程程的腦袋，就關上了後座的車門。

繞過車頭，坐進了主駕駛的位置，而後發動汽車：“程程，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要不要去吃點兒飯？”

程程搖搖頭：“不用！我最喜歡上美術課，我以後要當畫家，或者像叔叔一樣，成為一名優秀的設計師！”

陳修竹“啧”了一聲，小孩兒童言無忌的話是不可信的，畢竟自己也是這麽過來的，小時候說過的那些夢想，都沒有一個實現的，全都是信口開河。

最後，陳修竹停在了便利店門口。

陳修竹給程程買了一些飯團，而後放進程程的書包裏，說道：“餓了就吃點兒，畢竟你媽媽也不知道家長會要開到什麽時候。”

程程說道：“好。”

往便利店左拐，就是那個小區了。小區裏綠植頗豐，在中心處還有兒童游樂設施陳修竹就背着雙肩包，牽着程程的手，順着程程的指尖，浏覽過兒童游樂設施。

程程說：“這是秋千，這是滑梯——”

而陳修竹卻裝作不懂的樣子，耐心地聽着程程用最具有童趣的言語進行講解：“陳叔叔，我跟你說喔，這個秋千可好玩了！要不是現在時間有點趕，我還想在樓下蕩一會兒秋千呢！”

“是嗎？”陳修竹說道，“別傷心，以後還有機會。”

“其實沒關系啦！”程程哈哈大笑，“我每周最期待周一了！因為周一能見到小林老師！”

說罷，程程從背包裏掏出門禁卡，墊腳、伸長手臂，刷開了單元樓的門禁。陳修竹替程程推開門，程程便蹦蹦跳跳地跑去按電梯。

電梯從1層升到17層，雖然速度很快，可陳修竹卻覺得有一個世紀這麽長。

等他們來到17層，如陳修竹所料，17層已經被整個裝修成藝術工作者的工作間。

從電梯出來，先是慢慢走過布滿綠植的長廊，長廊兩側挂着學員的畫作，往前走是一個拐角，拐彎之後，才是學員們上課和作畫的地方。

“小圖老師！”程程跑過去。

迎面走來一位年紀輕輕、幹淨俊美的男生，他的手上沾滿油畫顏料，一手握着畫筆，身上戴着圍裙，看着程程走來，蹲下身。

名叫“小圖老師”的人說道：“程程今天來這麽早？！”

程程搖了搖頭，身子朝後，指了指走在他後面的陳修竹，解釋道：“今天是我叔叔送我來的。”

陳修竹走上前，微微低頭，對面前的男生微微一笑。他突然覺得心裏有一絲不舒服，透過男生幹淨俊美的面容，腦海裏劃過一股別扭。

覺得自己一定是多慮的，但還是禮貌地伸出手，同那位男生握手。

自我介紹道：“老師您好，我是程程的叔叔，我叫陳修竹。”

男生同樣用力地握住陳修竹的手，點點頭，回應道：“你好，我是繪畫老師，我叫圖楠謹。”

他微微低下頭，趁着握手問候的時間，他注意到男生的手指——雖然細膩，但食指和中指之間卻有不可言說的粗糙感。如果把這只手比作玉石，那種粗糙感絕對是玉石中最頑劣的部門。

随後，陳修竹不着痕跡地松開手。

陳修竹點點頭：“既然沒什麽事了，那三個小時之後，也許是程程的媽媽來接。”

圖楠謹笑了笑，道：“好。”

時候不早了，如果繼續待下去，可能就到晚高峰的時間了。這裏又是中關村，肯定還要堵車。

陳修竹收起手機，擡腳打算離去，身後卻傳來腳步踏着地板的“噠噠”聲。他也只是腳步停頓了片刻，沒有猶豫，大步往長廊那邊走去，原路返回。

下一秒，一個聲音響起，如音樂的循環播放一樣，回蕩在陳修竹的耳畔。

“楠謹，去給程程把上節課沒畫完的素描拿過來，我去給程程整理畫具。”

這個聲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陳修竹停住了繼續向前的腳步，心跳卻在頃刻間加快、不斷加快。

周圍的一切就像是被高溫照射下的巧克力，挂在牆上的畫作、放在陽臺上的綠植、堆放在角落的畫架和畫布......每一個出現在陳修竹視角裏的物品，都逐漸變成梵高《星空》中那些扭曲、彎繞的筆觸與線條。

隔着木質屏風，陳修竹隐隐聽到那邊的那個聲音還在說個沒完。

每走一步，他的神色就愈加堅定，連帶着他的心跳——心裏萬馬奔騰，表面波瀾不驚。

“今天是程程的叔叔來送他的。”圖楠謹說道。

“是嗎？那我去跟他叔叔打個招呼。”那個聲音說。

圖楠謹繼續道：“你去打一聲招呼吧，我先幫程程拿畫架去。”

他停住腳步，攥緊了雙肩包的背帶。靜靜地聽着那個腳步朝着屏風處走來。

原本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如果再次遇見的話，自己一定要勇敢再勇敢，充滿勇氣地牽住林素純的手。可是現在，陳修竹卻成了縮頭烏龜，與這個想法背道而馳。

那他現在該以什麽身份再次面對林素純呢？

是前男友？

還是林青原的朋友？

又或是，程程的叔叔——

腳步離屏風越來越近，陳修竹恍惚間雙腿似乎灌了鉛一樣，怎麽擡都擡不起來。

這個時候，如果前任有男朋友了，進入了人生新一段關系，那麽舊故就應該放下過去的一切，擡腳離開，能走多快是多快。

陳修竹也是這麽想的，可是他實在是太緊張了，甚至......心裏還殘存着一絲期待，期待與林素純的重逢，期待着重逢之後林素純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腦海裏想了很久，第一句話該說什麽——是“你好”“好久不見”又或者二話不說，默默地對視一眼，緊接着若有所思地乘坐電梯離開。

同樣的，他還會考慮到他們會穿什麽衣服，會在什麽地點，會用什麽方式偶遇......可現實卻是平淡的，就在臨近深秋的某一晴天中，他們以這種平凡的方式遇到了。

沒有什麽偶像劇的羅曼蒂克橋段，如果林素純繞過屏風，一定會看見自己。

他躲在屏風後面，時不時側過頭，傾聽着腳步逐漸逼近的聲響。

陳修竹又不是什麽聖人，要說一點私心都沒有，那完全是假的。方才在小區樓下，程程随口說了句“小林老師”，只在一瞬間他就想到了林素純。許是僥幸心理暗自作祟，他竟然希望那個人就是她。

事實也證明了，他猜想不錯。

腳步站定在屏風前，陳修竹呼吸急促，心髒提到了極點。

人總是貪欲無窮，在某一瞬間，為了某些欲念，竟然會像飛蛾撲火一般走火入魔。

他決定離開。

正要擡腳的時候，她正好繞過屏風。

“您好，您是程程的叔叔吧？”林素純盯着那個背影，從背影的站姿和穿搭習慣，竟然有些說不出來的熟悉。

心中存疑，但林素純還是走上前，又一次詢問道：“先生您好，您是不是程程的叔叔？”

不能不回答她的話語，如果擡腳就走，對人家來說是不禮貌的。陳修竹暗忖，他低下頭，盡量把頭壓低，讓林素純不要認出或者發現自己。

低眸回頭那一瞬，那雙短靴就站在離自己不遠處。依照這個距離，只要陳修竹不擡頭，林素純頂多心中懷疑，但不會徹底認出。

“先生？”

林素純上前一步，手比嘴先快一步地伸出手，正要開口，卻突然注意到那雙眼眸以及那個标志性的黑框眼鏡。

事到如今，發生了滄海桑田。兩個人都知道，無法說出彼此的陌生，卻也不能否認彼此的熟悉。

陳修竹就這麽看着林素純，心內裝滿着千言萬語，可話到嘴邊，如鲠在喉，他怎麽樣都說不出口。林素純還是清瘦的模樣，穿着複古風羊絨裙子，頭發向後紮成低馬尾的樣子。

很久，陳修竹才嘶啞着聲音，苦澀地開口：“你身體恢複得怎樣？”

而林素純背過手，微微一笑，說道：“已經痊愈了。”

一陣尴尬在兩人之間彌散開來。長久悶在陳修竹心裏的劇痛感也在頃刻間覺醒，他覺得心如刀絞。

你身體恢複得怎樣——此話一說出口，他才終于知道，那些時光在腦海裏不斷設想着、演習着的場景全都是空中樓閣，那些臺詞背得多麽爛熟于心，那些劇情演得多麽滾瓜爛熟，毫無任何意義。

現實不是偶像劇，沒有情景劇，就沒有劇本，無法預設真實的套路。

“那......你最近——”

你最近還好嗎？什麽時候找到這份工作過的？還有你的男朋友，他是誰？你又是怎麽認識他的？

話還沒有說出口，只見圖楠謹繞過屏風，牽着林素純的手。

他柔聲地說：“小林，程程的那張未完成的素描作品在儲物室，只有你有鑰匙。”

而後，圖楠謹似乎注意到陳修竹凝視着自己的目光，他回過頭，說道：“陳先生，您就放心吧！我們是正規營業機構，程程是來這裏畫畫的，有我和小林在，不會讓程程遇到什麽危險的。”

說罷，圖楠謹懷抱着林素純繞出屏風。

陳修竹強忍着心中的酸澀，按下電梯。進入電梯中，他才回過神來，原來林素純的現男友是圖楠謹。

本是如此，她有了幸福的人生，應該就放兩人自由了。可是陳修竹一想到剛才同圖楠謹握手時，那中指和食指不同于其他皮膚的粗糙感，心裏實在是放心不下。

在走出小區後，陳修竹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要報美術課。

不過，掌管命運的神，我還是要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和她再次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