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傍晚的時候，俞風城和霍喬過來了，倆人送來了豐盛的晚餐，還在病房門口碰見了小李玉。

霍喬看着小李玉包紮的手臂，一臉詫異地問道，“你胳膊怎麽了？”

他這一句話把小李玉問愣了，他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俞風城，眼神裏全是“這人是誰”的疑問。

俞風城一怔，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跟他舅舅說過這大小李玉的事兒。

仨人在病房門口一時尴尬，李玉隔着門上的磨砂玻璃看見外面有人，起身去開。

“來了怎麽不進來。”

“李玉，誰啊？”

簡隋英在裏頭扯着嗓子問。

“是俞風城跟他舅舅。”李玉側身讓開門，對着一臉訝異的霍喬點了點頭，“進來吧，簡哥已經好多了。”

“你們這……”

霍喬自認也算是見多識廣的，很少有事能讓他感到震驚和詫異，但是面前這兩個李玉實在是有點超脫認知，他之前可從來沒聽說過，李玉還有個雙胞胎兄弟。

俞風城拽了拽霍喬的衣服，壓低聲音道，“咳，這事兒有點複雜，舅舅，我一會兒跟你說……”

仨人魚貫進屋，白新羽正坐在床邊兒給他哥削蘋果，看見俞風城來了，對着他擠了擠眼睛露出個笑臉，然後把削得不斷皮的蘋果遞給簡隋英，利落将位置讓給來探病的霍喬。

“還沒顧上謝你呢。”簡隋英眯眼看着霍喬，懶洋洋地笑了笑，示意他坐。

霍喬也沒客氣，脫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簡隋英，看他氣色不錯，這才開口打趣兒，“怎麽謝我？以身相許？”

他這話一說，屋裏兩個李玉都看了過來。

李玉知道他跟簡隋英是發小的關系，也知道這就是倆人的一句玩笑，但小李玉卻什麽都不知道。他皺着眉看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眼底全是戒備和打量。

那種帶着敵意的目光一出來就讓霍喬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事兒可真是有點兒意思了，李玉跟簡隋英是什麽關系霍喬是知道的。但是現在看來，這個明顯更年輕一點的小李玉，似乎也對簡隋英關注頗深。

半躺在床上的簡隋英沒注意到兩人短暫的視線交鋒，他笑罵了霍喬一句“滾蛋”，咬了口蘋果，結果差點把牙給酸下來。

“白新羽，你這買的什麽玩意兒啊！”

簡隋英臉都皺到了一起，強忍着沒把嘴裏那口吐出來。李玉一看這個，趕緊過來把他手裏的蘋果拿走了，抽了張濕巾給他擦了擦手。

“啊？不好吃嗎？我看着挺紅挺好看的，店家還跟我說保甜……”

“保個屁。”簡隋英喝了口水壓了壓舌根上又酸又澀的味兒。

“哎，隋英啊，我說你是不是還沒跟我介紹呢？”霍喬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邊兒上站着的小李玉，絲毫沒有把對方探究和審視的目光放在眼裏。

簡隋英這才反應過來，他放下水杯一笑，伸手招呼小李玉過來，臉上表情嘚瑟的不得了，擠眉弄眼地全是炫耀。

“來來來，過來認識一下，這是霍喬，俞風城的舅舅，我發小。”簡隋英給小李玉介紹完，轉過頭跟霍喬洋洋得意道，“我‘小老婆’，李玉。”

“咳咳！”

李玉在旁邊用力清了清嗓子，還沒來得及搬出臉上的不高興，就被簡隋英拽過來親了一口。

“我‘大老婆’，李玉，這個你見過。”

簡隋英笑得跟個大尾巴狼似的，臉上的病容絲毫不影響他怒放的心情，李玉這會兒就是有再多的不滿也發洩不出來了，他不情不願的捏了捏簡隋英的手，體貼又給面子的沒再說話。

小李玉在旁邊尴尬極了，他手足無措地站着，為了簡隋英的一句“小老婆”，燒紅了耳朵。

白新羽靠在俞風城懷裏哧哧地笑，看夠了熱鬧，才插話進來跟霍喬解釋了一下他這兩個表嫂是怎麽一回事兒。

雖然中間有很多事兒他也是只知道個一知半解，但是講清楚個大概還是沒問題的。

霍喬眼瞅着面前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白新羽的話是什麽意思。他面上表情沒怎麽變，但眼底明顯露出了一抹驚訝的情緒波動。

“行啊你，隋英，你這就享上齊人之福了。”

簡隋英哈哈大笑，“去你的！”

>>>

李玉期盼已久的除夕夜，最終還是在醫院裏過的。沒有溫馨的燭光晚餐和醇香的醉人美酒，這個除夕夜實在是有些過于簡薄寒酸了。

白新羽他們三人待了沒多久就一齊離開了，這是個阖家團圓的日子，他們也不可能留在醫院陪太久。

等醫生查完病房，兩個李玉便張羅着把俞風城和霍喬帶來的晚餐拾掇出來，這大盤子小碗的羅列在一起，兩張床桌愣是沒放下。簡隋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着面前過于豐盛的美食，直道霍喬那個混蛋是不是把他仨當成了豬。

病房裏的電視放着春節聯歡晚會，簡隋英吃飽了飯靠在床上，張着嘴等李玉喂餐後水果。北京市區從前幾年就開始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這大過年的待在醫院的病房裏，更是連聲響兒都聽不見。

簡隋英信誓旦旦要跟李玉一起守歲，然而才過十點，他就一個哈欠連着一個哈欠地開始犯困。

“你叫我，你一會兒一定要叫我。”簡隋英眼皮打架，卻仍舊拽着李玉的手反複要求。

李玉給了小李玉一個眼神，讓他慢慢把床搖了下來。

“好，一會兒我叫你。簡哥，困了就睡吧。”

得到了李玉的保證，簡隋英這才放心地閉上眼，他身上帶傷體力有限，躺下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小李玉把電視的聲音調低，喧鬧的畫面反襯得這間病房更加的沉靜如水，好似時光流淌的速度都變得緩慢下來。

李玉握着簡隋英的手，坐在床邊看着他沉靜的睡顏，心裏感覺充盈又滿足。

他對這個男人的渴求，從來沒有因時光流轉而有絲毫減少，反而像是陳釀的酒，愈久彌香，令他沉醉而無法自拔。

“你……”小李玉放輕聲音問道，“一會兒還叫簡哥嗎？”

“不叫了。”

李玉擡頭看了一眼因沒有簡隋英的陪伴而變得索然無味的春晚，“跨年守歲而已，以後有的是機會。他現在得好好休息，少熬夜。”

“……那他明天醒了發脾氣呢？”

“簡哥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你得學會哄他。”

小李玉不再說話，坐在病床的另一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着春晚。

他從來沒有過過這樣安靜的除夕夜，沒有熱鬧的團圓飯，沒有或遠或近的親戚喧鬧、或真或假的殷切關懷。

安靜，卻不寂寥。

小李玉滿腦子神游走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看了會兒電視裏并不多麽好笑的小品，又回過頭看簡隋英。微黃的床頭燈下，那張略顯蒼白的面容顯得格外吸引人。

小李玉目光閃爍，撇開頭，努力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問道，“平時他發脾氣了，你都怎麽哄的？”

李玉愣了一下看過去，見小李玉正全神貫注盯着電視。柔軟黑發間露出來的耳廓微微泛紅，那種刻意營造出來的若無其事顯得欲蓋彌彰。

李玉垂眼無聲一笑，聲音輕緩，“簡哥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狠話永遠都停留在嘴上，其實心比誰都軟。你要學會示弱，平時多讓着他。其實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沒必要什麽都争個誰對誰錯。”

“怎麽才算原則性問題？”

“——他去找別人。”

李玉眼眸幽深，跟小李玉視線一對。

“其他的都無所謂，只有這一點不行。”

“他只能是我的。”

“別人，誰都不行。”

跨年的倒計時終于到來，兩個李玉在這樣難得的恬靜氛圍中閑聊了許久。

久到小李玉感覺時間似乎靜止在了這一年的最後兩小時，久到像是抛卻了過去，重新認識了一下他自己。

電視屏幕上，萬家燈火熱鬧非凡。

零點鐘聲敲響，小李玉下意識伸手握住了簡隋英的手。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李玉笑了笑，突然之間，好像有什麽一直橫亘在心頭的東西慢慢消融了。他不再多想，低頭在簡隋英的嘴唇上落了個吻，溫柔低聲，“簡哥，新年快樂。”

小李玉默默地看着，像是用眼神也描繪出了一個類似親吻的碰觸。

簡哥，新年快樂。

第二天一大早醒來的簡隋英錯過了守歲，準備了一肚子的甜蜜情話也失去了抒發的場合，果不其然地鬧起了脾氣。

小李玉眼看着未來的那個自己态度溫和技巧娴熟，用了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就把炸毛的簡隋英哄得露出了笑臉。

他心下吃驚的同時，又有種說不出的羨慕嫉妒。

>>>

醫院的生活空虛而乏味，尤其是這大過年的，家家戶戶都在熱鬧地聚餐聚會，簡隋英被憋在這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病房裏，閑得腳底板發癢。

他出事兒的消息因為要瞞着家裏，所以誰也沒敢告訴。

這幾天，就只有白新羽跟俞風城來來回回地跑，偶爾李玄和霍喬抽出空來，也會過來探望。

簡隋英把這幾張臉都看煩了，等他一能下地，立馬就鬧着要出院。

李玉說什麽都不肯，小李玉也跟着勸。

怎麽說簡隋英傷得也是腦袋，流了那麽多血不說，還縫了好幾針。就算要出院，也得等拆了線，做個檢查問過醫生才能決定。

鬧了半天沒個結果的簡隋英無奈地偃旗息鼓，他也不知道李玄跟李玉是怎麽糊弄他們家裏的，居然這麽多天都沒人給他們打電話，問怎麽不回家。

就這樣，簡隋英跟小李玉一直在醫院裏住到大年初五，等給傷口拆了線，重新做了個大檢查，才終于得到了主治醫生的批準，可以出院。

在簡隋英行動自如那天，他對着鏡子把能罵的髒話都罵了個遍，他這兩千八的頭發，讓醫生一推子下去，徹底毀完蛋。原本修剪精致的發型被推出一塊斑禿似的凹陷，未來一兩個月的時間，他簡大少都沒臉見人了。

小李玉收拾完東西過來時，屋裏就只有簡隋英一個人。

李玉去辦出院手續了，簡隋英換好了衣服，正在鏡子前撥拉頭發。

“一會兒讓李玉給我找個帽子，操，這他媽哪兒能出門兒啊。”

小李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看着簡隋英怒視過來的視線，努力壓住上翹的嘴角，口是心非地安慰道，“沒事兒，不醜，挺好看的。”

“你瞎啊？”簡隋英白了一眼睜着眼說瞎話的小李玉，對着鏡子又照了半天，才撇着嘴嘟囔，“算了，誰讓老子長得帥，只看臉也是好看的。”

說完，他整了整衣領，從鏡子跟前晃悠開，眼不見心不煩。

李玉還沒回來，倆人一邊閑聊一邊等。

小李玉看着簡隋英略顯削瘦的臉頰和動作仍舊有些不便利的手臂，猶豫吞吐了許久，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喉音艱澀地開口問道，“簡哥，我能抱你一下嗎？”

“什麽？”簡隋英一下沒聽清。

“我……”小李玉抿了抿嘴唇，有些緊張地握住了拳頭，“我能抱你一下嗎？”

他說不上來自己現在心裏是什麽想法，耳膜裏湧動的血流帶來轟鳴一樣的嘈雜聲，他聽不到除了自己心跳以外的任何聲音。

他知道這個簡隋英不是他的，他也沒有其他非分之想。

只是現在，看着面前的這個人，他突然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內心裏瘋狂滋長的酸楚情緒。那些自從到達這個世界之後就不斷堆積的複雜情感已經濃烈到了令他陌生的地步，他甚至會心生惶恐。在過去的十幾年人生中，從來沒有哪個人、哪件事會對他造成如此強烈的沖擊，簡隋英這個男人，總是會讓他處于這種無所适從卻又不自覺地滿心向往的糾結之中。

小李玉難掩酸澀地吸了吸鼻子——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委屈。

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如果沒有遇見簡隋英，他一定還是原來那個理智又守度的李玉，但是現在，他對這個男人的向往，已經超越了一切……

小李玉感覺自己像是一輛脫離了遵循十幾年既定軌道的車輛，義無反顧地駛向一條荊棘坎坷卻又風景絢爛的未知之路。

他是真的愛上了他。

簡隋英愣愣地看着小李玉，顯然沒想到他會突然提這個要求。

小李玉的緊張與遲疑肉眼可見地盤踞在他的臉上，簡隋英突然笑了一下，對着小李玉張開了雙手。

“我還以為你要幹嗎，過來——”

小李玉仲怔地看着簡隋英，窗外大片的暖白日光斜射進來，給他面前這個男人打上一層薄薄的光暈。

“愣什麽神呢！”

“……！”小李玉眼圈一紅，幾乎毫不猶豫地伸手抱住了簡隋英。

兩條堅實沉穩的手臂緊緊環在簡隋英精瘦的腰背上，小李玉向來傲挺的背脊慢慢彎沉下來，他把臉埋在簡隋英的頸窩裏，深深閉上眼。

那種由內而外的滿足與眷戀狠狠抨擊着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持續了數日之久的不安與失落，都在這一瞬間被撫平了下來。

“咳咳！”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拔高的咳嗽，小李玉愣了一下，倉皇回神。他松開簡隋英轉過頭，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李玉已經回來了。

他站在房間門口，一雙眼銳利如刀，狠狠地剜了他一下，然後才面無表情地推門進來。

小李玉眼圈還有些紅，他手足無措地後撤了兩步，心虛地好像剛剛做了什麽壞事被人抓了個現行。

簡隋英笑着拍了拍小李玉的胳膊，看着臉上都快冒黑氣的李玉，毫不在意地問道，“都辦完了？”

“嗯。”

李玉應了一聲，然後當着小李玉的面，毫不客氣地一把将簡隋英拽進了懷裏。

簡隋英被他扯得踉跄一步，幾乎是一下撞在了李玉胸前。他“我操”了一句，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李玉死死地按在了懷裏。

“喜歡嗎？”李玉冷哼了一聲，目光幽深盯着小李玉，“喜歡回去找你自己的那個去。”

“這個是我的——”

“別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