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斷斷續續下了兩天的大雪,終于在年三十兒這天徹底停歇了下來。
鉛霾的天空撥雲見日,給大片陳厚的積雪鍍上一層暖色的黃邊。
簡隋英是被窗簾縫隙漏進來的陽光照醒的,他悶哼了一聲,皺了皺眉,昨晚令他恨不能把腦殼撬開的暈眩與惡心已經下去,他這才感覺到身上肌肉傳來酸澀疼痛。
被暖氣烘得十分幹燥的空氣裏帶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病房裏很安靜,簡隋英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看到旁邊那張床上李玉沉靜的睡顏。
兩張床離得十分近,間隔還不到三十公分。
李玉眉心微蹙和衣而眠,他緊貼着床邊,似乎是想離簡隋英近一些,再近一些。
簡隋英擡起紮滞留針的手,伸過去想摸一摸李玉皺起的眉頭。
然而還沒等他碰到李玉,李玉的眼睛就一下子睜開了。
兩個人的視線驀地撞在了一起,半秒不到的驚詫過後,是貪戀的纏綿。
“你怎麽,不讓他們幹脆給你弄張雙人床來?”簡隋英聲音沙啞,他用眼睛瞄着近到幾乎貼上的兩張床,如果不是有中間的護欄擋着,李玉估計能直接給他拼起來。
那略帶調笑的揶揄讓李玉皺緊的眉頭一下子就舒展開了,簡隋英收回微微有些酸澀的手臂,還沒等他放下,就被李玉握住了。
“我想來着,但是他們沒有。”李玉輕輕撫摸着簡隋英拳鋒上的細小結痂,拉到嘴邊,近乎虔誠地落下了個吻。
“扯淡。”簡隋英笑罵了一句,捏着李玉的手指輕輕掐了掐。
睡了将近三十多個小時,他終于養足了精神,慵懶地半眯着眼,将前天晚上的事兒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無論是肖家還是齊路坤,敢在北京城的地界上動李玉,都是找死。不讓那幾個傻逼玩意兒付出代價,他簡隋英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他指揮着李玉把病床略微搖起來一些,聽他講自己昏迷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當簡隋英聽到李玉說找了李文耀的時候,不由得皺了皺眉,他努力忍着打斷李玉的沖動,把那句“他有沒有難為你”暫時咽了下去。
李玉說白新羽帶來了霍喬跟俞風城,最後是他們四個一起在城郊一家倉庫裏找到的被鎖住的他們倆。簡隋英用鼻子哼了一聲,臉色緩了緩,話裏雖然嫌棄,但語氣卻明顯輕松了不少,甚至帶着調侃,“算俞風城有點用。”
李玉抿着嘴唇笑,坐在床邊,手掌蓋在簡隋英略微凸起的腕骨上,指腹輕輕摩挲。
其實剛剛天不亮的時候他就醒了,等護士例行查過房,他就獨自坐在床邊守到初陽熹微。
過于沉靜溫暖的環境容易讓人思緒紛飛,他默默地注視着簡隋英沉睡中的臉,突然之間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海南的那一次臺風天,簡隋英也是頂着無數的危險、披荊斬棘來到他的身邊。
那一夜的狂風暴雨就像是前天夜裏的嚴寒飛雪一樣,在他和小李玉的心裏都烙下了一塊不可磨滅的印記。
所以,他一點都不意外小李玉會愛上簡隋英。
事實上,無論是哪一個他、來自任何時期的他,最終都一定會愛上簡隋英。
沒有什麽特殊原因,這就是命中注定。
過了腦震蕩最難熬的那段時間之後,簡隋英終于感覺到了來自腸胃的抗議,他已經整整一天半沒吃過任何東西了,這會兒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
李玉拿出手機要給人打電話,結果還沒來得及撥號,就見病房門上的磨砂玻璃上閃過一道模糊的影子。他愣了一下,擡頭看過去,見白新羽悄悄推開了門,從門縫裏擠進來一個腦袋。
兩人四目相對,白新羽張了張嘴,無聲地問李玉他哥怎麽樣了。
病床邊隔離的窗簾拉着一半,擋住了簡隋英的視線,他聽見走廊外有動靜,歪着頭看了一眼,“誰啊?”
“哥?你醒啦!”
白新羽興奮的眼睛一亮,聲音陡然拔高。他手上拎着兩個大食盒,橫沖直撞地跑到床邊。
“你可吓死我了,哥!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頭還疼嗎?惡不惡心?要不要再叫醫生做個全面檢查啊,我看你流了那麽多血真是……”
簡隋英讓他這一連串的追問吵得腦瓜仁疼,不耐煩的低斥了一句,“行了,閉嘴!”
白新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間沒了聲音。他眨巴着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哥,沒一會兒就給簡隋英看心軟了。
“別咋咋呼呼的,我好着呢。”簡隋英指了一下旁邊的椅子,讓他坐。
白新羽吸了吸鼻子,趕緊把手上的餐盒放在桌上。
李玉收了手機起身去幫忙,白新羽可能是想把他哥當豬喂,三大層的食盒全都填滿,各種開胃小菜和補血膳食,堆得滿滿當當。
簡隋英雖說是餓了,但也不可能吃得了這麽多。
“小李子呢,去看看他醒了沒,叫他過來吃飯。”
白新羽連連應聲,支好了床桌,立馬屁颠屁颠的跑去了隔壁。
不一會兒,他就帶着頭發蓬亂的小李玉過來了。
簡隋英轉過頭,只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
“你胳膊怎麽了?”
李玉剛剛刻意忽略了小李玉割傷手臂求助的事情,如果要讓簡隋英知道他們是這樣找到的那間倉庫,怕不是得氣得從床上蹦起來。
小李玉跟李玉視線一對,立馬明白了過來,他抓了一把頭發,輕聲解釋道,“不小心碰的,鐵片刮傷了。簡哥,不嚴重的。”
簡隋英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小李玉,看他除了手臂上紮着繃帶,其他零件兒都健全無恙,這才滿意地收回了視線。
李玉把盛好的豬肝粥遞了過去,囑咐了他一句小心燙。
這會兒也沒人再顧得上說話,簡隋英餓得厲害,豬肝粥熬得軟糯可口,他囫囵喝了大半碗,終于感覺肚子裏有點東西,不再那麽難受了。
小李玉坐在一邊沙發上,吃相十分斯文。他除了低頭喝粥之外,其他時間幾乎都在偷偷看着簡隋英。
在這迷幻一樣的未來裏相處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小李玉已經要記不起自己剛來時的那種充滿厭惡和抵觸的心情了。
如果在以前有人跟他說,未來的他會跟簡隋英這樣的一個男人在一起,心甘情願,愛他勝過一切。他一定會十分不屑地嗤笑一聲,然後轉身就走。
小李玉輕輕放下粥碗,看着病床邊上李玉仔細地把菜裏的香料挑出來,然後哄着簡隋英把平時不愛吃的味道寡淡的青菜一點點吃進去。
這個場景溫馨地有些紮眼,讓他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這就是他未來的生活,曾經讓他覺得荒誕無稽、不可置信。但是現在看來,卻又讓他覺得是那樣的期待與向往。
“李玉?你沒事兒吧?”
白新羽在小李玉旁邊,看他吃着吃着突然放下了碗,眼神有些擔憂地在他胳膊上掃了掃。他可知道小李玉的傷口有多深,鐵片切口猙獰參差,林林總總縫了有十好幾針,讓他看着都覺得疼。
小李玉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擦擦嘴站了起來。
“我先回病房了,一會兒護士要來給我換藥。”
說完他就轉身要走。
簡隋英一看這個,連忙把嘴裏的粥吞了,他擰着眉躲開李玉喂到嘴邊的青菜,啞聲喝令,“回來!你吃的也太少了,再吃點兒。一會兒護士來了直接讓她到我這兒給你換藥,着什麽急啊。”
他這一句話讓小李玉僵在了原地,躲開簡隋英換藥就是為了不讓他看見手臂上的傷。雖然他跟李玉都知道這事兒瞞不了多久,但他還是覺得,能晚一天讓簡隋英知道,就能讓他少堵一天心。
小李玉略顯無措地回頭看了一眼李玉,猶豫着怎麽樣婉拒簡隋英才能顯得不那麽生硬。然而年輕了幾歲的小李玉到底還是太嫩,他這簡單一停頓,就立馬讓簡隋英看出來了端倪。
“小李子,你給我過來。”簡隋英把粥碗一放,臉上表情緊接着就沉了下來,“你有什麽事兒瞞着我?”
“簡哥,我沒……”
“少他媽跟我裝傻。”簡隋英目光犀利,盯得小李玉一陣心慌,“老子還能看不清你那點兒花花腸子?”
屋裏氣氛凝滞了一瞬,李玉一看這個,趕緊出來打圓場,“簡哥,你先把飯吃……”
“你閉嘴。”
簡隋英橫斜一眼,淩厲的眼神兒跟刀片似的,削在小李玉薄嫩的臉皮上,“怎麽着,我還說不動你了?你給我過來,你胳膊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小李玉躊躇不前,簡隋英卻突然眼睛一眯,他一把拽住了旁邊李玉的左手扯到跟前,動作利落把袖子一下撸到了肘彎。
李玉身子一僵,他下意識想要抽回手,卻又強行控制住了沒動。
窗外白亮的光線下,李玉手臂上醜陋的傷疤清晰可見。那些疤痕一看就過了很久,原本上浮的凸起已經長平,淺淡的傷疤縱橫交錯在那一截緊致有力的小臂上,最長的一道幾乎要越出腕骨攀上掌背。
簡隋英的臉色當時就變了,他腮邊肌肉抽動了一下,鼻孔翕動,用力喘着粗氣,眼底瞬間紅成一片。
“我操他祖宗!”
他沒想到,怎樣都沒想到,小李玉居然是用這種方法将他們被困的消息傳遞了出去,他居然是靠着小李玉一手的血和李玉一臂的疤才能夠獲救。
簡隋英咬緊齒根,看着李玉手臂上留下的痕跡,心疼的無以複加。
“你他媽是傻逼嗎!”他猛地扭過頭,惡狠狠地盯着小李玉。
在那個破倉庫裏,到處都堆着木質集裝箱,連個鋒利點兒的玻璃片都沒有。這麽深的口子,他是怎麽割出來的?又怎麽下得去手?
那一下下割在自己身上,得多疼啊?
簡隋英嘴唇抖了抖,眼珠烏蒙蒙地全都是濃烈到令人窒息的心疼,他的心肝寶貝小玉玉身上留疤了,都是因為那群臭傻逼。
簡隋英真是頭一回有這樣強烈的殺人沖動。
小李玉被吼得下意識縮了一下脖子,他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來一句,“簡哥,我沒事兒。真的,也不疼了。”
他當時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即便是現在簡隋英會生氣,會罵人,他也仍舊沒有感覺到有絲毫後悔。只是幾道傷疤而已,那些疼痛跟簡隋英的安危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小李玉走到簡隋英床邊,把裹着紗布的手臂遞過去。
他看着簡隋英輕輕摸了摸雪白的紗布,心裏一動,一個莫名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讓他眼神都不由自主地亂了。
——這個簡隋英,要是屬于他的那個,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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