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不驚劍(七)是你嗎?
第26章 不驚劍(七)是你嗎?
四處全是追兵,江濯在城郊略施障眼法,又繞了幾個圈子,總算把追兵都甩掉了。随後他隐身匿氣,再次回城,準備前往自己留宿過的那家客棧,取火魚紅袍。
因有萬宗會,城中客棧俱被征用了,現在都是各門各派的弟子在住。江濯潛入時,果見客棧後院裏插着兩面門派宗旗,還有幾個弟子正在底下守夜聊天。
一個兄長模樣的弟子囑咐:“今日族長發了大怒,一會兒見着他,你們可得小心,記得謹言慎行,不該問的一律別問。”
其餘幾個連連點頭:“是,我們都聽師兄的。只是今日會上究竟發生了何事?怎麽動靜這麽大?”
那師兄說:“會上忽然冒出個婆娑門徒,先是對嚴宗主出言不遜,又聲稱自己很敬佩李永元……”
江濯趁他們講話,兀自上樓,找到自己的房間。裏面靜悄悄的,沒有人,江濯無聲入內,轉過室內屏風,對後面的櫃子輕聲說了句“天解一號”。
這是句破咒秘語,專門解障眼法的。因為這家客棧常年接待通神者,所以房間裏布置了許多秘咒暗格,方便客人存放秘寶,一般沒有特定的破咒密語,是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
江濯一說完,那櫃子便變成了一個漆面長箱。他解開鎖,從中拿出火魚紅袍,又把長箱原樣放回去,等它恢複原樣。正待起身,忽然聽見木梯上響起“嘎吱嘎吱”的腳步聲。
有個耳熟的聲音笑說:“今日的萬宗會,多虧有嚴宗主在,不然最後亂起來,小弟可該慌神了。”
另一人答:“他沉不住氣,最愛出風頭,這會由他來主持,簡直再合适不過。”
他們推開房門,入內來。江濯匿住氣息,透過屏風上的人影,認出他們,竟都是白天見過的,一個是宋應之,另一個是龐族長,真真是冤家路窄!
那兩人進來,在堂內的官帽椅上坐了。龐族長先嘆一口氣,才道:“不瞞兄弟,我一聽李象令要入城,連着幾日都沒睡好覺。今日本可以借婆娑門徒一事,奪了她的山虎劍,奈何她實在太強……唉!平白錯失一次良機,只盼着景兄的傷快好,能回城中助我一臂之力。”
宋應之勸說:“龐兄不必懊惱,這事急不在一時,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将仙音城收入囊中。況且景禹傷得不輕,還得在憐峰療養一段日子。”
江濯心下大驚,聽他們稱兄道弟的,似是已經暗中結為了盟友,接着又聽他們提到景禹,眸光不自覺微沉。
龐族長道:“一直不曾細問,景兄究竟是怎麽受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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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應之提壺倒茶,慢條斯理地說:“他太心急,那夜見仙音城有難,也不等我來,擅自與李永元動起手,反被李永元用劍所傷。”
龐族長颔首,口氣很偏向宋應之:“我看他這麽心急,是想獨占功勞。別的不說,這次仙音城救援一事,分明是兄弟你的功勞,如今讓他這麽一攪和,反倒變成他的了。”
宋應之很體面:“功勞我不在意,左右都是為了救人。”
龐族長說:“你有這份心,怎能叫人不佩服?況且論謀算,他根本比不上兄弟你,若不是兄弟你太心軟,不欲與他争,那‘大稷官’一職,本也該是兄弟你的。”
宋應之飲茶:“‘稷官’和‘大稷官’只有一字之差,他喜歡争,就由他争好了。再說,若不是他執意争功,我哪有機會同龐兄喝這杯茶?”
他二人相顧一笑,又喝起茶來。
屏風後的江濯暗道:好厲害的笑面虎!聽他話裏的意思,仙音城一事本由他主導,卻沒承想景禹為争頭功,不等他到場,就對永元仙師發了難。只是我落水時永元仙師已經中咒,景禹又怎麽會被仙師的劍所傷?
他正思索時,就聽龐族長說:“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今景禹在憐峰養傷,兄弟你在這裏,正好可以大展身手。不過依我今日所見,李象令态度強硬,怕是不會輕易讓出仙音城。”
宋應之道:“讓不讓的,已由不得她了。龐兄可還記得,今日嚴宗主問她,能不能把李永元剔除名籍,她是怎麽回答的?”
龐族長說:“她道‘不成’。”
宋應之拿起茶杯,微微一笑:“不錯,她說不成。要知道,雷骨門之所以能在中州如此強橫,都是因為她李象令過去辦事情很講道義,大家服她,可如今雷骨門自己犯了錯,她既不肯剔除李永元名籍,也不肯讓出仙音城這片地,這怎麽能行?難道別人犯錯她能秉公辦理,輪到她自己,就什麽代價也不必付了?”
龐族長聽得心驚:“……難怪你今日要嚴行源那樣問她,原來意在此處。兄弟,別說是景禹,便是我,在籌謀運算這些事上,也遠不如你!”
宋應之聽罷,搖了搖頭:“我哪會籌謀?想這麽多,也不過是為求一個穩妥。只是龐兄,你想要仙音城,還須小心景禹。”
龐族長忙問:“此話怎講?”
宋應之說:“按照我天命司的規定,‘大稷官’有接納屬地、行使庇佑的權力,司主如今要賞他,他保不齊就會盯上仙音城這片地。”
經他這麽一說,龐族長果然心急起來:“是……是!他殺了李永元和仙音燭,天下人現在都盛贊他,他若是開口要仙音城這塊地,誰也不好拒絕。”
宋應之道:“沒錯,原本這仙音城給誰都沒關系,可我想了想,比起景禹,還是龐兄你更加适合。先不論你出身正派,只說做人一事上,你就使小弟很是敬佩……嗯,我有個法子,可解龐兄之憂。”
龐族長說:“什麽法子?快說與我聽!”
室內燭光昏暗,宋應之微微湊首,像是在說個秘密:“李永元的劍還落在景禹手中,若是龐兄能弄到那把劍,一切就好解決了。”
龐族長着急上火:“為何?”
那一高一低的影子落在屏風上,勾首密語起計劃。宋應之說:“李永元死前曾對景禹使過兵器訣,他的劍身凝聚雷電,有殺邪的痕跡。龐兄,你也知道,景禹曾對大夥兒說,當他看見李永元的時候,李永元已經瘋了……”
一個瘋了的通神者是決計不會用兵器訣殺邪的,哪怕這把劍只剩碎片,只要将它交給雷骨門,就能證明景禹在撒謊,因此景禹将這把劍帶走了。
龐族長如有所悟:“原來這就是景禹的把柄……可這把劍如此重要,他定然會藏起來,怕是很難找。”
宋應之道:“憐峰就那麽大,龐兄派人暗查,它總跑不掉的——誰?!”
兩人聽見些許動靜,陡然起身,等他們繞過屏風,便只有窗戶還在晃動。龐族長大步流星,到窗邊一探,發現是夜裏起風了。
“看這天要下雨,”他關上窗,“賢弟……”
窗底下,是屏氣凝息的江濯。他這一手隐身訣,還是大師姐教的,因他大師姐天天逃命,所以練得極好,不曾想今日能有如此大用。他沒有立刻跑,而是在窗下等了一會兒,果不其然,那龐族長嘴上說着沒事,腳卻始終沒有離開窗邊,又這樣過了半晌,終于才聽他二人回去了。
江濯一落地,立時發足狂奔。因追兵衆多,他一路不敢大意,待出了仙音城的範圍,才解除隐身。此刻已近寅時,天上不見一點光亮,田野裏的風如海浪一般拍在臉上,他拿起珊瑚佩:“好兄弟,我們得往憐峰去,你知道怎麽走嗎?”
珊瑚佩随即亮起來,引着他往一個方向走。江濯沒走幾步,發覺不對,原來這珊瑚佩今晚力氣略大,像是要牽着他走似的。他試着召回,可它還懸在半空,一動不動。
江濯說:“是你嗎?”
空曠的野地裏只有風響,可是江濯知道,有個人就站在前面。過了半晌,那人“嗯”一下,像是拿他沒辦法。
江濯問:“你一直跟着我?”
少爺的臉上難得露出些許窘迫,他微微扭過頭,似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現在的狼狽。他髒兮兮的,讓人一路追一路罵,半點潇灑也沒有。
那人道:“沒有。”
江濯說:“你發個誓。”
那人停頓須臾:“我沒有,一直跟着。”
這話很有歧義,可是他說沒有,江濯就信他沒有。風把腰側的不驚劍吹得微微晃,江濯用一手摁住劍:“你認得路嗎?”
那人說:“不認得。”
江濯道:“我要去憐峰。”
那人說:“去拿劍?”
江濯道:“不錯。”
那人松開珊瑚佩,江濯以為他讓了路,便往前走幾步,誰料正撞在對方身上。對方什麽也沒說,只是擡起手,江濯還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眼睛便被一段觸感冰涼的緞帶給覆住了。沒有了石壁,對方俯身時的頭發、衣袖都蹭在江濯的肩膀上,帶着一點奇特的香味,類似焚燒過的香。
江濯說:“為什麽擋住我的眼睛?”
那人系好緞帶,似是在端詳他:“因為我是非人,你看見我就會被吓跑。”
江濯不信,又問:“你的眼睛好了嗎?”
那人道:“好了。”
他垂手,握住江濯的手腕。江濯有點瑟縮,因為對方很燙,比在洞裏時更燙。也許是這一下的瑟縮讓他很在意,那修長的手指下滑,改為握住江濯的手。
“你等一下,”那人似是在商量,“下雨了我就不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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