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不驚劍(八)你要去殺人
第27章 不驚劍(八)你要去殺人。……
江濯連日奔逃,心裏始終繃着一根弦,此時和他牽手杵在荒郊野外,竟生出些許荒誕之感:“我若沒有記錯,你不能随意走出那洞,現在跟着我,沒關系嗎?”
那人說:“沒關系,我只待兩個時辰。”
江濯道:“哦?哪怕是下雨,也只能在外面待兩個時辰嗎?”
那人在前引路,嗓音沉悶,和那日在山洞中略有不同,應該是又做了僞裝:“兩個時辰對我來說,已經很長了。雨對我的作用沒有那麽大,有時候,我只能出現一下。”
江濯蒙着眼,慢他一步,想起他上次說過的話:“你若是怕出來會失控,我可以畫符給你。”
那人說:“我不要。”
江濯道:“好兄弟,別看我今日狼狽,論畫符,我還是很厲害的。”
那人口氣很懶:“你的好兄弟不是珊瑚佩嗎?”
江濯說:“那是我臨時喊的。”
那人道:“珊瑚佩是你的好兄弟,劍也是你的好兄弟,你的好兄弟實在太多,我不想當。”
江濯心想:不錯,還真讓他猜中了,不光是珊瑚佩和不驚劍,連北鷺山的花草樹木,我都叫好兄弟。
那人問:“你去憐峰,是為了幫另一個好兄弟拿劍嗎?”
江濯說:“是,不過我還要做一件事。”
那人道:“我知道。”
江濯略微詫異:“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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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說:“你要去殺人。”
他說得篤定,像是很了解江濯。這時天上下起了雨,灑在兩個人交握的手上,江濯忽然笑了:“是,我要去殺人。其實我這一路上都在想,我要怎麽殺他。”
那人道:“四根定骨針是他放的?”
江濯說:“不錯。”
那人道:“那你要小心,別讓他上峰頂。”
他幾次談話,都對別人興趣不大,此時特意提起這句,倒讓江濯驚奇:“為什麽?”
那人說:“憐峰上有一圈召兇陣,能引出祈願河的冤魂。他咒法詭秘,可以從這種陣法中借力。”
江濯若有所思:“那一夜他确有黑霧榜身,不像百家中人……”
他想起那夜,李永元以“驚川”對景禹,卻反被景禹以三道神秘咒訣相克,正是那三道咒訣,害得李永元口吐鮮血,難以再戰。難道那夜,景禹也曾在仙音城布設了召兇陣?
可惜天命司實在是個極不起眼的小門派,江濯對他們知之甚少。不光是他,半月以前,恐怕誰也不會相信,這樣一個小門派中,竟還有能與李永元一較高下的能人。景禹如今名聲大噪,卻也不過是個“大稷官”,天命司的司主甚至另有其人。
想到這裏,江濯說:“你可知道灷娏山?”
那人道:“最高之柱?”
江濯點頭:“不錯,‘最高之柱’又叫灷娏山,我要殺的這個人,正是出身灷娏山。如今想來,那裏靠近天塹,本就是個兇邪之地。”
其實數百年前,世間不是“三山六州”,而是“四山六州”。所謂的“四山”,正是指四座承天柱,他們受神祇所托,供奉着艽母秘寶,守衛着無窮天海。可是後來東、南兩座承天柱意外坍塌,導致無窮天海傾斜倒灌,在地上沖出個縱至千裏、深不可測的天塹,淹死了數萬人。為了止住天海,東、南兩派獻祭秘寶,喚出一位名叫灷娏的神祇。灷娏感知天命,立時化身為山,在天塹旁拔地而起,從此變成了世間的最高之山,也就是如今的灷娏山。
有了灷娏山,天海之危便迎刃而解,這本是件皆大歡喜的好事,可誰也不曾料到,就在灷娏成山的那一天,天塹居然也孕育出了一位新神。新神浸浴天海,是惡怨的化身,傳聞祂一睜眼,朔月離火便會焚燒萬物,又傳聞祂走到哪裏,兇災就将蔓延到哪裏……正因如此,從天塹中流出的祈願河充滿兇怨之氣,每年都需要各家名門協力鎮壓。
江濯胡亂想着,沒留神雨已經下大了。那緞帶沾了水,不自覺往下滑。他微微睜眼,透過縫隙——還沒來得及看,眼睛就被蓋住了。
那人離他很近:“到了。”
江濯說:“你要走了嗎?”
那人呼吸很輕,俯首的樣子像在看小孩:“你不想我走嗎?”
江濯另一只手還握着劍,他勾起唇角:“我……”
那人說:“你不能對我笑。”
江濯道:“一下都不行?”
那人的溫度正在隐隐升高,記得很清楚:“你說‘殺人’的時候,已經笑過一次了。”
江濯說:“好,你聽我說,雖然我有許多好兄弟,卻從沒交過你這樣合心意的朋友。今日我上憐峰,若是能辦成那兩件事,就請你喝酒。”
此行兇險,無論是拿李永元的劍,還是殺景禹,都需要他豁出性命。他想了想,又說:“我本該再問一次你的名字,可倘若這兩件事沒辦成,我問了也無用……下次,下次我們喝酒的時候,我再問你,好嗎?”
那人沒作答,江濯眼前的緞帶一松,順着鼻梁滑落。他接住緞帶,睜開眼,面前的雨簾細密,沒有任何身影。
對方已經走了。
江濯倒不難過,因天已大亮,他站在岔路口,稍稍一擡頭,就能望見憐峰的輪廓。那峰隐入雲間,是個神女拭淚的側影,讓人見了便會心生憐惜,所以取名為“憐峰”。許是天氣的緣故,山下的封山咒很明顯,在林間泛着道道金光。
一般小有名氣的門派,都會在駐地設置這種封山咒,它的作用類似結界,可以防止外人入侵。江濯熟悉這種封山咒,只掐了個隐身匿氣的咒訣,便跨了進去。他沒有立刻上山,而是喬裝一番,先在山下的鎮子裏打探消息。
“今日雨下得大,沒什麽生意哪!兄弟幾個在這裏吃酒,可有什麽消息說說?”
鎮門口的破舊酒鋪裏,聚着好些走鹽人。他們三兩成群,點幾碟花生鹵菜,相互聊起來。
“還能有什麽消息?無非就是仙音城那件事兒。”
“那件事鬧得大,最近不是還有什麽萬宗會,聽說近南二州的宗族門派全去了。那仗勢,頂了天,比六州停戰還要大。”
有幾個坐在中間的,似是很有威望。其中一個撿了幾口菜吃,笑別人:“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近南二州有什麽仗勢?自從乾坤派敗落,那邊的門派早沒看頭了!”
一人附和:“對對,從前不常說什麽‘四山’嗎?如今婆娑門都不行啦,更別提乾坤派。”
吃菜的說:“婆娑門還是能提的,你們這幾日都待在家裏,還不知道吧?有個婆娑門徒,據說還是時意君的弟子,在萬宗會上對沙曼宗的黃長老拳打腳踢,自稱是李永元的同謀,氣得李象令都拔劍了!”
他語氣誇張,惹得衆人都圍聚過去,為他話裏的紛争心驚肉跳。有人啧啧稱奇:“李象令都拔劍了,那婆娑門徒還能有活路?”
吃菜的道:“那定是沒有的,據說他當場噴血,倒地就死了。”
江濯在旁邊喝着酒,心道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吃菜的把筷子一放,向左右招手:“比起這些,我倒有個小道消息,很值得同你們說道說道。”
衆人湊首:“什麽消息?”
吃菜的說:“我聽說,這上頭住着的那位‘大稷官’,近來日子很不好過,你們進出送貨的時候,可不要觸了人家的黴頭。”
這憐峰的大稷官只有一個,便是正在養傷的景禹。
衆人不解,有人道:“他救援有功,又是六州交口稱贊的大英雄,日子怎麽還會不好過?”
吃菜的說:“內情我不清楚,只是聽其他兄弟說,司主上回傳飛送令給他,把他好生斥責了一頓!他自己也聰明,現在借着養傷的由頭,躲在山上不肯見人。”
其他人道:“奇了,他正當紅哪!有什麽錯,值得司主在這會兒發作?”
吃菜的嘬酒:“誰知道?看他近來心情奇差,在山上又打又殺的,吓死人了!”
另一個人說:“司主發作他,他就發作別人。我去山上的時候,見他召集了好些弟子,讓人扮作李永元的模樣……殺了好幾個呢!”
衆人似是都有所耳聞,只道:“他就這個脾氣,平素除了對他弟弟,哪還給過人好臉色看?那李永元也是慘,死都死了,還要被他殺百十來遍……”
他們比起如今人人唾罵的李永元,竟然更怕景禹。吃菜的說:“他恨李永元恨得入骨,連帶着雷骨門三個字也不讓人提,你們誰名字裏若有這三個字,趁早改了吧!免得叫他聽見,輕則讨頓打,重則掉腦袋。”
一夥人正說着,忽見簾子一掀,進來個白衣弟子。那弟子神情冷然:“好啊!你們這些臭要飯的,竟敢在背後議論大稷官!”
他這麽一說,裏邊的走鹽人頓時慌作一團。那個吃菜的趕忙起身,連續扇了自己幾個大耳光:“不敢、不敢!剛剛吃了酒,一時糊塗……”
那弟子說:“廢話少說,給我全部拿了,統統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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