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勝鎮(二)我今日怎麽?

第41章 小勝鎮(二)我今日怎麽?

小勝鎮三面環山,以前出入不便,很少有人到訪,直到元保十年,天命司鑿通道路,才使這裏有走鹽人出沒。他們三人一骨剛到附近,就看見十幾輛馬車聚在道旁,有一群走鹽人正在搭夥做飯。

安奴窘迫道:“這麽多人,我若是直接走過去,會不會吓到他們?”

他剛剛跳起來追人,把那白發翁吓了個仰倒,若非江濯快如閃電,老人家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裏了。安奴見自己吓到人,更不敢亂跑,此刻裹着一身皮袍子,把腦袋也緊緊罩住,生怕被人瞧見臉。

江濯說:“你一會兒裝作傀儡好了,這些走鹽人見多識廣,必不會盯着你看。”

洛胥看着那群走鹽人:“天命司封死了鎮子,他們為什麽還要聚在這裏?”

江濯說:“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問問小師妹,她常和走鹽人打交道,想必更清楚內情。”

天南星比江濯和大師姐更令人省心,因此如有什麽秘寶、秘符不能借飛送令寄出,時意君就會交給她送。她每次下山,都會搭走鹽人的馬車,确實更了解一些,便道:“他們聚在這裏,其實是為了一個‘義’字。”

洛胥說:“義?”

天南星指向來路:“他們走南闖北,能在宗族門派間暢通無阻,靠的正是這個‘義’字。依照他們的規矩,隊伍裏只要有一個人出事,那麽其餘人都要拔刀相助。”

江濯道:“這麽說,天命司果然扣押了那個走鹽人,所以他們才會聚集在這裏,想問天命司要個說法?”

天南星說:“八九不離十,不過具體情況如何,還要等我去問一問。”

她系好劍,招呼安奴一起走。安奴為了更像傀儡,同手同腳的,跟着她到走鹽人面前。那群人剛看到安奴,是有些驚奇,天南星似是解釋了一番,他們便都圍着安奴啧啧稱奇。

安奴任由他們打量,把皮袍子越拉越緊,他雖然不能說話,但是僅從背影中也能看出些窘相來。

江濯忍俊不禁:“你猜他們在說什麽?我猜他們一定在說安兄很瘦,很高,很不一般。”

洛胥道:“你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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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濯覺得奇妙:“你又沒有聽見,怎麽知道我猜對了?”

洛胥扶着木箱:“我雖然沒有聽見,但我能看見。”

江濯偏了頭,靠近他一些,從他的位置看過去,果真能看見幾個走鹽人的正臉,這才憬然有悟:“原來你能讀唇語。”

洛胥說:“只能讀懂一點,他們又說什麽了?”

江濯道:“他們說‘少見’。”

洛胥說:“嗯?”

江濯解釋:“很少有人會選擇操控白骨,因為骨頭易碎,還難以攜帶,所以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馭鬼。”

他說到這裏,看安奴手足無措的模樣,又笑起來:“我剛剛沒想到這一茬,倒害得安兄為難了。”

洛胥繼續問:“還說什麽?”

江濯道:“我看看……嗯,現在在說天命司,提到了‘稷官’。看來彌城的那個稷官也來了,又說什麽‘封鎮’、‘死人’,應該是在跟小師妹講述鎮子裏發生的事。”

打頭兒的那個走鹽人神色激動,話越說越快,江濯漸漸看不懂了。

洛胥說:“別的人呢?”

江濯奇道:“你今日怎麽……”

怎麽如此好奇!

他轉過頭,忽然發現洛胥早就沒在看別人了,而自己身子歪了一半,都快要挨在洛胥的肩臂上了。

洛胥道:“我今日什麽?”

他用一句話又一句話把江濯引過來,仿佛剛才問的問題他都想知道答案。江濯看他,他也不躲閃,還狀若無意地低下頭,離江濯更近一點,好像不是江濯沒有回答,而是他沒有聽清。

“我今日什麽?”他又問一次,這次聲音很低,似乎只想他們兩個人聽見,語氣也不如平時懶怠,帶着點好奇。

江濯打開折扇,橫在兩個人之間,目光又往別處逃:“……你今日很好很好很好。”

他也怪偷懶的,就用三個“很好”來敷衍回答,聽着更像個三心二意、魂不守舍的敗家纨绔!可老天作證,他其實是亂了分寸。這時,那頭打聽消息的兩個人也回來了。江濯立刻轉過身,問他們:“怎麽說!”

安奴背挺得溜直,像被迫迎了客的小倌,把臉一埋:“他們摸我的手,摸我的臉,還摸我的胸,真是有失體統、不講規矩、沒有道理!”

江濯說:“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他們見到白骨,比見到鬼還稀奇。”

安奴道:“倘若人人都這樣,那我真是不要活了。”

天南星勸他:“你已經死了,就當他們是在捏骨識人。下回再有這樣的事,我必定攔着!”

洛胥沒挨到人,像沒曬到太陽似的,又恢複原樣:“如何,這鎮子裏都有什麽人?”

天南星說:“聽他們講,鎮子裏現在有兩個稷官,一大一小,你們猜是誰?”

江濯把折扇收起來,朝鎮子的方向看:“這還用猜?大的必定是景綸。”

景綸既是天命司的大稷官,又是二州上一任的主事,小勝鎮出了這種慘事,他必然會來湊份熱鬧。也許他那夜會出現在沼澤,正是因為這件事。

天南星抱臂:“好,那小的那個呢?”

江濯說:“小的那個,自然是二州現任稷官,上回跟我們交過手的人。”

天南星道:“不錯,這一大一小,就是他們。除此以外,裏邊還有個熟人。”

洛胥說:“陶聖望?”

安奴訝然,也顧不上窘迫:“你們怎麽都猜對了!我剛才聽見他們說起陶兄,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沒跳起來!”

江濯心道:彌城能排得上號的人物,數來數去也就這三個,自然是怎麽猜也不會猜錯。

天南星也不再賣關子:“這鎮裏鎮外都是天命司的人,他們把守各個鎮門,又在周圍設下封山咒,我們想進去,恐怕沒那麽容易,除非……”

江濯說:“除非什麽?”

天南星道:“除非像大師姐一樣,不跟他們客氣,直接走大門進。”

那肯定不行,小勝鎮慘事還沒能弄清楚,直接上門,一來會打草驚蛇,二來會招出援兵。這裏已是望州境內,到處都是天命司的鬼師,江濯不想重蹈覆轍。

他想了想:“既然這裏都是鬼師,不如我們也扮成鬼師好了。”

這個法子最穩妥,他們都見過鬼師,也跟鬼師交過手,只要不念咒,誰也發現不了他們是假的。

天南星說:“可若是他們起了疑心,讓我們馭個鬼瞧瞧怎麽辦?”

江濯看天色漸暗:“不會,若非萬不得已,今夜他們絕不敢在鎮子裏馭鬼。”

安奴不明白:“為何?鬼師不就是馭鬼的嗎?”

洛胥道:“今夜不行。”

江濯說:“不錯,今夜不行。你看這天是什麽顏色?”

這會兒烏金西墜,因三面環山的緣故,已經看不見夕陽了。暮色四合,懸崖峭壁上的藤蔓雜草犬牙交錯,有股陰冷蒼涼的感覺。

安奴擡起頭,看天際暗紅,像是幹了的血跡,正沉沉地壓過來。他吃驚地說:“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熟讀真火咒訣和煦烈故事,但對這異象一竅不通,因為飼火族觀天靠的是大祭司,平時也只有大祭司才能觀天,所以現在一看見那暗紅色,竟不知是什麽緣故。

天南星道:“這是召兇陣。”

安奴說:“啊?!這裏剛死了人,他們怎麽還設召兇陣?”

召兇陣江濯并不陌生,當年憐峰上有一個。這種陣法原也是壺鬼族所創,本是用來召引冤魂的,但落到天命司手中後,就不再只是用來召引冤魂了。

江濯道:“不用怕,這個陣法他們自己也不敢輕易啓用,多半因為是鎮子裏的事情太過棘手,所以才匆忙設起來,專門鎮場的。”

就像當年的景禹,死到臨頭也不敢啓用,若不是江濯太倒黴……他想到這裏,又說:“但也不能掉以輕心,畢竟狗急跳牆,真到了危急時刻,他們什麽陣法都會用。我們悄悄進去,先看看他們在幹什麽。”

想要混入其中,就得再借小師妹的光,他們從走鹽人那裏弄到了幾套鬼師的衣服。天命司為了将普通鬼師和十二鬼聖區別開來,特意把鬼師的衣服規定為灰色,只在袍擺、袖口和背後的位置繡上雲紋。

說來也巧,這些衣服本不能外傳,可望州辦差、出門的鬼師太多,路上沒個替換縫補很不方便,所以走鹽人幹脆把這樁生意也做了。但凡他們賣的衣服,別說是普通人,就連鬼師自己,也常常看不出真假。

換好了衣服,江濯又想起一件事,對天南星說:“天命司裏沒有女修,小師妹,你得把臉也蒙上。”

這也是件怪事,天下女修多如牛毛,論宗排輩,連艽母也是女人化身,就他天命司不收女修,不僅不收,還在灷娏山一帶禁止女人通神。

天南星從袖子裏掏出張破布:“真麻煩,還好我有準備。”

安奴說:“以我這個面貌,也遮起來好了。”

江濯道:“你露兩只真火眼睛,反倒更吓人了,還是……嗯,還是繼續裝傀儡吧。”

他叮囑完別人,就想走,可衣袖一沉,被洛胥給拉住了。他回頭問:“怎麽了?”

洛胥擡手:“這裏。”

江濯眼尾挨着他的指腹,熱熱癢癢的:“嗯?”

洛胥眸光微沉:“也要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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