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不知隐這個門我可不敢開

第60章 不知隐這個門我可不敢開。

翌日清晨,天南星為鎮劍入了經堂。鎮劍要潛神、凝氣和化靈,簡單來說,需要通神者的神識潛入劍中,靠靈能氣力與劍相搏,期間不能随意抽離,必須将劍完全壓制後才能起身。

這事本該由李金麟來做,但是他身為雷骨門大弟子,還要代李象令處理門中瑣事,聽說天南星要鎮劍,不禁敬佩道:“小師妹好魄力,山虎劍氣勢淩厲,稍有不慎便可能傷及靈根。若不是俗務纏身,該由我去的。”

江濯說:“如龍兄不必自責,小師妹鎮劍少不得你的幫忙,況且她還在家裏的時候,就很想會一會山虎劍。”

蓮心大師道:“小妹劍技純熟,缺的是修為,一會兒我施三道齊靈符為她助陣,又有安小兄弟的真火從旁輔佐,想必不會出問題。好了,時候也不早了,知隐,你們快去超度吧。”

江濯應了,和洛胥出了經堂,來到偏廳。廳內早有法師相候,見他們二人入內,把掌心一合,微微施禮:“兩位請坐。”

他們依次坐在蒲團上,江濯把引路燈喚了出來。燈懸在半空,聽法師念經,片刻後,它緩緩轉動,從中騰起一道如似青煙的鬼魂。

那鬼魂白衣飄飄,好像在夢中:“……我的心……”

江濯說:“陶聖望已經死了,你的心再也不必受他操控了。只是可惜,那顆心損傷嚴重,我無法将它原樣歸還。”

鬼魂捂住胸口,神情悵然:“我大仇得報……為何一點也不高興?他死得那樣輕易,連一絲悔意也沒有……”

江濯輕嘆道:“他在你死後,擔心你化成鬼,便封住了你的魂魄,使你殘存的意識只能待在混沌中。你還記得是誰把你喚醒的嗎?”

鬼魂喃喃:“我記不得了。”

洛胥說:“你再想想。”

祂在這裏輕易不開口,因為鬼魂比凡人更容易消散,只要祂稍稍大聲一點,這位白衣公子就可能神形俱散。

果然,聽祂這麽說,那鬼魂渾身顫栗,如同被施了令咒,不由自主地回答:“一個女人。”

江濯驚詫:“一個女人?不是一個媒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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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道:“我看不見她的臉,只能聽見她的聲音。她把我叫醒,讓我去找心,可是我不知道心在何處,于是她給了我一個燈芯印記……正是這個印記,讓我時刻被一股力量吸引,最終遇見了你們。”

這與江濯先前的猜測相差無幾,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有想到媒公會是個女人。然而這也并無可能,因為媒公本就是個傀儡,他雖然是個男人的模樣,并不代表他背後的操傀人就一定是個男人。

可那女人是誰?她操控媒公引出這些事,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洛胥道:“關于陶聖望的舅舅傅煊,你還知道什麽嗎?”

鬼魂說:“窺!”

洛胥眼眸微擡,盯着他:“窺?”

鬼魂道:“我父親說,傅煊曾經窺見過天命——”

這話像是觸及到了某個秘密,他抱住頭,痛苦萬分:“那一天我回到家,看見滿地屍體!我哭嚎大喊,從父親留下的殘陣中看到了當天的情形!

“傅煊先殺了我宗內弟子,接着殺了我母親。我父親跪在地上求他住手,可他非但沒有住手,還要當着我父親的面掏心!我父親給他磕頭,他卻笑了……”

他面容猙獰,聲嘶力竭:“他竟然笑了!那個畜生!我父親越是求饒,他越是微笑,他對我父親說‘朱兄,你既然供奉太清,怎麽連這點變故也受不了’。我父親哭着抱住他的腿,只顧着求他,他卻說‘不成,你這樣求我,也太沒意思了’。哈哈!你們聽他說什麽?他說太沒意思了!”

他手指顫抖,攥着自己的胸口,早已流淚滿面:“我父親把頭磕爛了,問他為什麽,他說‘天命難違,如果不殺你滿門,來日死的就是我’。多可笑,我家與他無冤無仇!我父親還是他多年好友!

“他殺到最後,我父親已經癱了,臨死前對他說‘你偷窺天命,罪孽深重,遲早有一天會遭報應’。他大笑,說‘什麽報應?你這蠢貨,遲早有一天,我也會叩響天門,做這世間最強’!”

他說到這裏,引路燈驟然熄滅了,幾乎是同一時刻,法師的誦經聲也戛然而止。

江濯說:“什麽事?!”

法師“撲通”栽倒在他面前,鬼魂也瞬間消散了。只聽一陣足音響,隔壁的經堂先亂了起來!

安奴喊着:“這位兄弟,你做什麽?!”

又聽“噼裏啪啦”一陣亂響,蓮心大師的寶瓶也碎了。她說:“如龍,你這是做什麽?!這等緊要關頭,還不把人都帶出去!”

李金麟道:“正是緊要關頭,我才要出手阻攔!”

蓮心大師說:“你撒什麽野?!快住手,這裏坐的是你師父!”

李金麟似是沉默了一下,接着笑道:“我知道,我正是因為知道,才會這麽做。若是她還清醒着,誰是她的對手?大師,我請你讓開。”

安奴說:“你幹什麽,你要殺你師父不成?!”

李金麟道:“不是我殺的,是她傷勢太重,自己不治而亡的!你滾開!”

江濯早已聽不下去,折扇一開,把偏廳的牆敲破了。灰塵飛舞間,他起身面朝經堂:“如龍兄,你這是幹什麽?”

經堂內亂作一團,真經被撤的撤、撕的撕,法師俱已斃命,只剩安奴還擋在蓮心大師身前,後面則是閉目對坐的李森*晚*整*理象令和天南星。

李金麟帶着一撥人,見了江濯,也不驚訝,甚至抱拳行了禮:“知隐兄弟,你再不出聲,我就要忘了你也在這裏。”

江濯負手:“你中邪了?怎麽鬧成這個樣子?”

李金麟說:“若不是你們來了,我本可以再忍一忍。唉,要怪就怪你,怎麽每次都要撞到人家的布局中來,當年仙音城有你,現在梵風宗還有你!”

江濯道:“哦?這話我真是不明白,原來你早在仙音城的時候就起了反意?”

李金麟說:“你不是很聰明嗎,怎麽還需要我提醒?當年你回仙音城,正是我為你帶的路啊。如果沒有我,你哪能趕上那樣一場好戲?”

江濯淡聲道:“如此說來,我當年在萬宗會上被人反将一軍,也是你通風報信的緣故。”

李金麟走一步,撿起地上的真經:“不錯,你一入城,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只是沒想到,師父為了保你,不惜與其他宗族門派動手,更沒有想到,你不僅跑了,還真為李永元報了仇。”

蓮心大師說:“竟然是你!這麽說,把你師父引入霈都,害她斷臂的也是你!如龍,如龍!你瘋了嗎?!”

李金麟道:“何必這麽說?霈都是她自己要去的,我只不過給天命司稍微透露了些風聲罷了。”

江濯說:“我很好奇,你是雷骨門的大弟子,身份比別人高出許多,又有個天下第一的師父,天命司要給你怎樣的甜頭,才值得你這樣衆叛親離、忘恩負義。”

李金麟把真經撕了,那“刺啦”的聲音緩慢,像是他與衆人劃清的界限。他丢了真經,看向江濯:“你不會明白的,江濯,你——你們婆娑門這三個人,永遠都不會明白我的感受。當年你們來雷骨門借住,師父要教你們令雷三訣和鲲鵬劍法,我以為她是喝醉了、糊塗了,可我後來才知道,她是故意的!”

他倏地卸下自己的劍,把它橫向江濯:“她覺得我不如你,她從來就沒看重過我!你看看我的劍,滑稽嗎?江濯,二十年了!她只準我用入門的鐵劍!”

江濯說:“就為這把劍?”

李金麟扔下那把劍:“就為了這把劍?!聽聽啊,你說得多輕松!江四公子!你開竅的時候就有劍,還是你師父托她去鑿的冰鋼!我呢?我兄弟呢?我們有什麽?

“當年迦蠻來我雷骨門撒野,打傷我兄弟幾個,她一笑而過,說我們技不如人,是啊!技不如人,那人是她教的!她自然很驕傲!如果不是她有意縱容,迦蠻一個下賤的雜種,憑什麽無敵十二城?!還敢自稱‘北迦蠻’,真是不知廉恥!

“還有天南星,什麽劍技純熟、什麽天資聰穎,都是借口!她一早就想好了,那把山虎劍,原本就是要給天南星的!

“至于你師父,江濯,你師父是最卑鄙龌龊的女人!也許你們就是她生的呢?她水性楊花、聲名遠揚,自己不敢承認,就躲在山上,扮可憐叫李象令心疼!”

江濯喝道:“拔鋒!”

折扇猛地掃出去,雖然不是劍,卻劍氣淩人。周圍的人登時倒地,唯獨李金麟不動,他寒聲說:“今日若無萬全準備,我豈會輕易動手。江濯,你以為我還怕你嗎?封陣!”

經堂的門窗上忽然亮起了咒文,外頭像是下起血雨,把窗紙全染紅了。那數萬盞戒律燈立時搖曳起來,似乎要被吹滅了。

蓮心大師噴出血來,她攥着碎寶瓶,顫聲說:“如龍,現在回頭,還有機會!你仔細想想,這些年你師父是如何待你的?那把鐵劍她……她自己都……”

李金麟道:“不必多言!”

江濯說:“焚灰!”

業火頓時燃起來,李金麟足尖一點,鐵劍锃地出鞘,他握住劍,格擋住江濯。兩個人同時道:“破嚣!”

雷光爆閃,卻沒能擊穿屋頂。

李金麟覺察到不對,他把劍鋒甩開,仰起頭,又道了一聲:“破嚣!”

然而沒有用,不僅江濯的破嚣進不來,他的破嚣也進不來!

安奴說:“不妙不妙不妙啊!這經堂被封住了!是消靈符嗎?我的真火也召不出來了!”

江濯要再逼近,腰間突然一緊,被洛胥給撈了回去。洛胥手臂滾燙,溫度駭人,江濯反扣住他,問:“怎麽回事?這麽燙?”

洛胥道:“沒事。”

李金麟反推門,卻發現門已被鎖死了。他慌了神,對外面說:“幹什麽鎖上?開門!我還在裏面!”

外面傳出一個溫和的聲音:“不是你說封陣的嗎?如龍小弟,這下封死了,你怎麽又要出來。”

李金麟道:“他們一幹人都落入了重圍,我的事情已經辦完了,快開門,讓我出去!”

那聲音說:“不瞞你說,小弟,這個門我可不敢開。”

李金麟道:“有什麽不敢的?!宋應之,你不是什麽法相嗎?現在沒了李象令,你還怕他們不成!”

門口的人居然是多年不見宋應之,他的影子落在窗紙上,還如二十年前一樣,像個文質彬彬、舉止端莊的謀臣。他說:“李象令算什麽?我怕的是另一位。小弟,請你現在回頭,替我看看江濯身邊的那個人,長什麽樣子?”

江濯心一沉,道:“看什麽?”

宋應之說:“這世間誰不想看呢?江濯,你好厲害,本事比我想象得還要大。你知道嗎?我受司主之命,在神埋之地守了二十年,每一天,我都在想,住在裏面的那位是什麽樣子?是兇神惡煞,還是青面獠牙?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祂會為了你,裝作一個文筆匠!”

洛胥很熱,他墨發亂了,只有神情鎮定:“既然這麽好奇,何不自己來瞧瞧?”

李金麟說:“你在說什麽?一個文筆匠也值得你這樣興師動衆?你不是為李象令來的嗎?!”

宋應之道:“呆子,真是個呆子,你師父手臂斷了,哪裏還是我們的對手?我讓你進屋,是因為你身上有血枷咒。”

李金麟摸向胸口,接着扯開上衣,發現自己渾身都爬滿了暗紅色的繁瑣咒文。那些咒文猶如蟲蛇,還在爬動。他乍然退後:“你詐我?!這是什麽?”

宋應之說:“這是一種白薇朝的秘術,傳聞是為永澤暴君而創,他生性殘酷,每次失控殺人的時候,大夥兒就用此術牽制他。如今傳到我們這裏,是為了對付另一位。”

李金麟道:“誰?!”

宋應之說:“自然是這世上最可怕的那位劫燼神了。”

經堂內的戒律燈霎時熄滅,李金麟渾身劇痛,他胡亂抓撓,又退幾步:“什麽劫燼神——”

他突然爆了,像燭花似的,半身破開,血當即噴濺出來。那些咒文沒了依附,如同蝗蟲,跟着飛濺的血撲向周圍。

洛胥收緊手臂,把江濯抱在懷裏,仿佛要把他藏到血肉裏。那些血濺了太清半身,咒文相互銜接,形成數條血色鎖鏈,穿過祂的腋下、臂間,把兩個人籠在了原地!

宋應之在門口撫掌:“這個辦法果然有用,太清,我料想你不是本尊,只是個分身而已,等這裏的天地陣發揮作用……”

“滾,”太清的銀發一瞬現形,祂聲音微沉,怒不可遏,“滾!”

千裏之外的雪原上,三千座鳴震塔一齊大響。那些層疊錯落的封印符咒頓時脫離,如同被焚燒的符紙,在半空飛舞成灰。什麽戒律、什麽咒法,在這一刻都化成了灰燼,天上飄落的不是雨,而是離火。

原本熄滅的引路燈幽幽亮起,燈芯悄無聲息地歸了位,那些銘文一個個剝落。它如同疾風驟雨中的小舟,飄在半空。江濯的魂魄震蕩,被它引着,好似沖入了一場暴雨中——

太清說:“回來!”

然而引路燈“哐當”落地,江濯眼眸閉合,已經陷入了那場久違的前塵往事。飛雪漫天,有個穿着紅衣的人說。

“我叫你什麽好?”

“洛胥。”

“洛胥——”

那人挑開簾子,琥珀瞳半掩在昏暗裏,嘴角勾着冷笑,自有一份輕狂和風流:“我知道,你也是來殺我的。”

下卷:還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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