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暴雨聲我殺了

第65章 暴雨聲我殺了。

明濯輕嘲:“說的是如何吃人的故事。”

符紙撕出的火光太小,照得不清晰,為了能看得更清楚,洛胥繼續俯身,兩個人一起端詳那石畫。

這石畫上畫的,分明是個祭祀的場景。

一群人盛裝打扮,手持刀刃,跪在地上。最前方站着個頭戴冠冕的女子,正是女王,女王雙臂打開,向天上的日月雙神訴說人間的苦難。

洛胥說:“這是打仗前的祭祀儀式。”

明濯指尖向下滑,落在另一幅上:“自古祭祀都需要祭品,喏,這就是祭品。”

另一幅石畫上,則是個屠殺的場景。衆人結束跪拜,到坑場旁聚集,把一排布衣百姓挨個斬首。

洛胥凝視那畫片晌,覺得有些邪門。因為那畫上被斬首的人都在笑,反而是舉刀的劊子手在哭。

這是什麽意思?

明濯說:“還有一幅。”

洛胥看過去,最後一幅是日神消散,月神在彈琵琶的場景。他道:“畫得都很潦草,不像你家工匠的手筆。”

明氏喜好奢靡,對傳留後世的石畫要求很高,絕不會允許這樣粗糙的作品留下來。況且,這石畫第二幅的內容有诟病醜化女王的意思,明氏更不會允許它存在。

明濯說:“那你猜猜好了,這畫是誰畫的?”

洛胥擡起只手,點在第二幅畫上:“除了你我,只有他們會下來。”

這是個坑場,普通人絕不會下來,只有被當作祭品的死人才會,而白薇朝建立後,又不再施行坑場祭祀,因此,洛胥猜測這幾幅石畫,應該是那排布衣百姓中的某一位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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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濯發還是濕的,可他似乎感覺不到冷:“按照這畫上的順序,要先斬首再推下來,那麽畫這些石畫的人,想必是個無頭鬼了?”

火光微弱,周圍黑漆漆的,只有瀑布沖湧的轟隆聲。洛胥屈指彈開飛到眼前的火光:“吓死了,或許他僥幸逃過了斬首,直接被推了下來呢?”

明濯說:“不可能。”

凡是明氏下過的斬首令,就沒有“僥幸”一說,更何況按照畫中的意思,這個斬首令還是女王下的。

洛胥道:“那只剩一種可能了。”

明濯說:“這些人都是壺鬼族。”

六州以艽母為尊,唯獨壺鬼族不肯,他們信奉大阿,一直被當作異端驅趕。女王當年既然能在鸱州活埋一批壺鬼族,那也可能會在這裏斬首一批壺鬼族。

壺鬼族擅長操傀禦鬼,也許被殺的這批人裏,有一個不是活人,而是傀儡。傀儡被斬首後沒有死,反而在牆壁上留下了這些石畫,作為自己這一族遭遇屠殺的證據。

洛胥說:“但是這裏有神禁,傀儡掉下來,也該失效了。”

明濯道:“月神的神禁管得着大阿的信徒?壺鬼族本就不必遵循這些。”

洛胥沒有收回那只點石畫的手,這是個半囚禁的姿勢,他像是無意的,問:“所以你能在河中叫出巨像。那個巨像是你仿照壺鬼族做的?用你父親的模樣?”

明濯眼眸微轉,目光落在他臉上:“怎麽,你很尊敬他嗎?”

洛胥沒答。

明濯說:“那你來晚了,我不僅用他的模樣做了巨像,還把這些巨像做成了傻子。你要是很尊敬他,等出去了,我賞你一個好不好?”

他聲音慵懶,又變回了殿上的樣子,句句嘲諷。看情形,他絲毫沒有慌張、懼怕的意思。

洛胥客客氣氣:“不必了,我已經有別的賞賜了。”

明濯收回目光,又看那石畫。過了半晌,還是洛胥說:“很奇怪。”

他剛剛一邊在說話,一邊在複看這幾幅石畫,有一種微妙的違和感一直存在,他想了很久,現在終于想到原因了。

“建朝以後,女王就不再坑場祭祀了,按照時間推算,這批壺鬼族人應該是數百年前,女王獻祭給日月雙神的。”洛胥把手指挪向第三幅畫,也就是日神消散的那幅,“那留下石畫的這個人,他是如何知道數百年以後的事情的?”

女王征戰的時期,也是日月雙神實力最強的時期,那時世人根本不知道,古神也會消散。

明濯忽然笑了,他靠近洛胥,語氣陰森:“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操傀人沒有死?他躲在暗處,看你撕開符紙,點亮火光……”

那微弱的火光突然滅了,坑底陷入一片烏黑。說時遲那時快,洛胥面門迎來一記掌風,他反臂格擋,似有預料:“你每次對我笑,都會大事不好。”

原來他兩人在這裏看似談畫分析,心裏其實都沒有放棄自己的目的——洛胥的目的是抓人回家,明濯的目的則是脫身回宮。

明濯道:“契約是明晗承諾的,我看不如這樣,我把他請出來跟你談談。”

黑暗中,他又吹了聲口哨,只聽潭水一陣悶響,接着水花四濺,爬出個與剛才一樣的巨像。

那巨像兩步上岸,朝着洛胥猛打而來。洛胥偏身躲避,再伸手一抓,明濯早已不在原地!

這個坑場明濯雖然沒有來過,但是他熟知明氏的規矩,每個用以祭祀的地方,都會留有一條通往外面的通道,這是為了事後打掃,畢竟有時候,祭品吃不完再堆積起來,也會腐爛生蛆。

明濯臨走前沒忘提醒巨像:“不要把人打死了,最好給我捆起來,捆紮實,丢到外面去。”

說完毫不留戀,頭也不回地走了。

通道直達霈都牆內,明濯回到見靈殿,殿內的衆人死傷慘重,只剩幾個人還在負隅頑抗。

林是非說:“飛送令傳不出去,今日我們必死無疑!我早說了,他畢竟是君主,你們非要來興師問罪!現在如何?人全死了!”

傅征受的傷極重,半躺在墊上,覺得自己血如泉湧:“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抱怨也沒用!快想想法子,先出去再說!”

那老者說:“這鬼地方太邪門,不是神禁勝似神禁,為了抵抗白薇武士,我已經耗盡了靈能。瑞山,如今只能靠你了!”

崔瑞山道:“我能有什麽辦法?”

老者說:“大敵當前,你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

傅征道:“什麽遮掩?瑞山兄,你還有什麽保命的法子沒有告訴我們嗎?你可別忘了,咱們這一行人,都是為了你才落到這等絕境的!”

崔瑞山冷冷說:“為了我?這話說得也太好聽了!咱們來霈都,本就是各有所需。”

林是非叫道:“人全死了!”

老者說:“我知道你們乾坤派有個秘法,能借屍調靈……”

殿門口忽然傳來拍掌的聲音,幾人悚然,聽得一陣“骨碌碌”的響聲,從那頭滾來個東西。

崔瑞山本以為是酒壺,可那東西烏黑發臭,他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他師兄崔瑞泉!崔瑞泉瞪着雙目,眼角眦裂,斜在地上無聲淌水。

“你不是要找你師兄的腦袋嗎?”明濯掀簾入內,用帕子揩手,“現在給你了,怎麽還不高興?”

幾個人本來還心存僥幸,可如今看明濯走進來,全都慌了神。林是非骨頭最軟:“君主!今日的事,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明濯說:“哦?那我免你死罪。”

老者掩傷問:“禦君在哪裏?!”

明濯被問到了開心處,笑起來:“我殺了。”

老者愕然:“你……你!那可是天海禦君,你就不怕……”

明濯踩着滿地的血,悠然道:“怕?嗯……怕。怕什麽呢?是怕那位天海禦君,還是怕你們?黃老,別的不說,請天海禦君這件事,倒也難為你了,一把老骨頭,還要費盡周折去騙人。”

老者說:“請君受誡是禦君的職責,我哪裏算騙……”

明濯像是聽見了很好笑的事,他把帕子丢在腳邊,任由它被血染透:“你提醒了我,黃秋,兩百年前,三代君王明昭在這裏被扒衣卸冠,是你,還有你的師父,你們鞭撻的他。當時他慘叫哭嚎,喊着‘錯了,錯了’,你們很高興,以為他認錯了,可他喊的明明是你們錯了。

“還有十五年前,日神消散,你們到這裏來,我父親——明晗那個畜生,被你們吓得幾近失禁。”

他琥珀瞳冷下去,只有嘴角還有笑。那張臉上滿是憎恨和厭惡共同造就的瘋狂:“那一天我們都不會忘記,明晗為了保住王位,跪在地上給你們當馬騎。崔瑞山,你最開心了,因為你師兄好威風,他奪走了我兄弟的屍骸,帶回去給你煲湯。那湯好不好喝?嗯?”

崔瑞山抱住他師兄的頭,顫聲念着那句口頭禪:“……天啊……你記得……你居然都記得!”

明濯說:“我記得,我當然記得,也是你師兄,他為明晗辦的那件事,那件狗彘不如的事情。”

殿外驚雷劇震,暴雨轟鳴,而他們在殿內,說着一樁驚世駭俗的秘密。

“六十年前,明晗繼位,他發現日神早從三代君王開始就已經虛弱不堪。為了給日神續命,他用了你們乾坤派的秘法,借屍調靈,然而日神需要的靈能太多了,光靠屍體根本不夠,于是你們告訴他,活的也可以。他這才參悟了通神的奧秘,那就是吃人。

“你們給他送了一批通神者,他果然上鈎了,把這批通神者全部獻祭。日神吃了這批人,開始不受控制,在昶城的半空哀嚎。明晗害怕被人察覺,就用血枷咒把祂栓在那裏。

“血枷咒禁了祂的聲,世人再也聽不見祂的哭喊。每一天,成千上萬的人跪在祂面前,他們舉着寫有‘旲娋’的名牌,向祂許下心願。祂曾經是這世間最強大的神,而祂後來只會像條狗似的,在半空中祈求消散。

“為了讓日神永生,明晗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有個妹妹,你們都認得,那是我娘。我娘善音律,彈了一手好琵琶,可她是個瞎子,所以沒有通過神。明晗把她關在籠子一般的寝殿中,她為了排解憂思,常對着一扇窗彈琵琶。

“幾年後,有人在窗外與她合奏,再後來,那人成了她的丈夫。她從沒有看過那個人的模樣,卻為這個人生下三個孩子,每一個都被明晗抱走了。”

明濯寒冷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滑過去,輕聲問:“去哪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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