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鎮天關(一)什麽也沒有

第80章 鎮天關(一)什麽也沒有。

明濯說自己叫江濯,倒讓幾個弟子面面相看,他們俱感奇怪:婆娑門幾時多了個江濯,怎的全然沒聽說過。

原來明濯久居神宮,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婆娑門弟子稀少,凡是入了門的,各個宗族門派即使沒見過,也能叫出姓名。

還是喝酒的那個打破僵局,端着碗說:“公子竟是婆娑門的高徒。這麽說,散還君也來了嗎?”

洛胥從店家那裏接過酒碗,在明濯開口前把話截了:“我們是北鷺山的旁支,與婆娑門算是遠親。聽說散還君閉關已久,輕易不下山。”

六州有頭臉的門派就那麽幾個,常有末流小派會把自己稱作某某旁支,以此攀扯關系,圖個好聽的名頭。那幾個弟子這才了然,把他們當作是攀關系的:“原來是婆娑門的遠親,幸會幸會,兄弟幾個是中州司岳所的。”

中州門派雜亂,能稱得上大宗門的門派一個都沒有。依照他們适才的牢騷,這個司岳所應該也是個末流小派。

明濯說:“今日在路上看到許多宗門馬車,都往一個方向跑。可是霈都出了什麽事嗎?”

一弟子詫異道:“兩位不知道嗎?幾日前永澤在霈都門口殺了人,屍體堆積成山,那些馬車裏坐的都是趕來幫忙的宗門弟子。”

明濯當然知道,他故作驚訝:“哦?永澤又殺人了?我早聽說他嗜殺成性,但不知這次是什麽緣故?”

幾個弟子見他不知道,便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講了,與崔長亭在天海說的一樣,無非就是永澤發狂、白薇武士殺人雲雲。

喝酒的那個說:“兄弟幾個也是聽聞此事以後,專程趕來幫忙的。昨夜擡了一宿的屍體,今早剛剛輪換下來,才能到這酒鋪子裏緩口氣。”

“這麽多屍體,”洛胥眺了眼雨外的霈都城門,“如不能盡快安葬,會引起兇災吧。”

受艽母化萬物這一傳說影響,通神者都認為,凡人開竅以後,軀體會經過靈能的洗滌,變成修行中的“容器”。因此通神者死後,屍體大都需要及時安葬。

那弟子說:“可不是嗎?出事的第二天,大夥兒就請梵風宗的大師在門口點燈誦經,以免怨氣驚擾晦芒。可是屍體實在太多,梵風宗的大師日夜誦經也超度不完,于是大夥兒商議過後,打算把屍體都先擡放到城郊的鎮兇塔裏。”

鎮兇塔設有鎮兇咒,的确适合停放屍體。然而明濯把酒飲完,反倒好奇起另一件事:“霈都裏有月神賜祝,何不把屍體直接停入霈都?這樣搬來搬去的,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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霈都的月神賜祝是假的,但這事是神宮秘聞,知道的人沒幾個,所以按照常理,把屍體放入霈都才是首選,這麽做可以借賜祝的力量消除怨氣,何必舍近求遠?

那弟子道:“大夥兒倒是想,可那永澤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個極厲害的守門人,非說什麽君主有令,無诏不開門,任憑咱們砸門叫罵,他都不理!打不開門,又何談停放屍體呢?大夥兒只好另尋地方了,好在那幾座鎮兇塔距離不遠,不然真是要累死人!”

他們擡屍辛苦,自然滿腹怨言。因有外人在場,幾個弟子也不好多說什麽,就着酒又談了些胡話,也不再提天海禦君,沒多久,就起身告辭了。

“大夥兒在霈都門口設了迎帳,凡是有心幫忙的宗族門派,都會記名在上面,”那喝酒的撐開傘,指了個方向,“兩位若是想要幫忙,記得先去記名。”

迎帳記名确實重要,為的是以後論功行賞的時候,各家各人都有個憑證。擡屍搬棺多少算份情誼,難怪這幾個弟子抱怨一堆,卻還要留在這裏幫忙。

明濯應了,看那幾個弟子隐入雨簾。

“你建造鎮兇塔的時候,必定也會設下相關的封咒,”洛胥慢慢飲自己那碗,“他們如今在裏頭停放屍體,你知道嗎?”

封咒就等同于封條,只要有人破咒入塔,明濯都該能感知到。

明濯拿着空了的酒碗,緩聲說:“不知道。但是你猜得不錯,我在埋明晗的時候,設過三道封咒,一道在鎮兇塔前,一道在鎮兇塔中,還有一道在明晗的棺材上。”

如今塔前、塔中的兩道封咒都無反應,看來明晗棺材上的那道也兇多吉少。只是以明濯的修為,能破他封咒的人原本就少之又少,更休提是像這樣悄無聲息、不知不覺破咒的。

“破咒須借靈,只要借靈就會留下痕跡,”明濯擱下空碗,“在別的地方不好說,可是在霈都境內,還沒有我看不出來的。”

霈都的雨從來不會停,因此兩個人喝完鄉酒,就撐傘入了雨。

子時,鎮兇塔守夜的宗族弟子正在犯困。雨打草葉,他聽着聲響,意識逐漸飄散,不知過了多久,忽聽“篤篤”兩聲響,似乎有人在敲門。

弟子困昏了頭,起身要開門,可他人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便是鎮兇塔經年失修,壓根兒就沒有門。

這一下猶如冷水潑頭,人乍然醒了。弟子抱起劍,循聲找過去,發現聲音的源頭是停放屍體的地方。

“篤、篤、篤……”

這聲音兀自響個不停,弟子持劍大聲問:“誰?!”

弟子這一問聲蕩滿堂,無人回應,只有角落裏的燭火還在不住地搖晃。他屏住呼吸,步入停放屍體的木板床中間,離聲音越來越近。

這一具具屍體排列整齊,都面朝上方,把手疊在胸口,呈安然狀。衆宗門為防止怨氣外露,在每具屍體的額前都壓着符箓,這就叫“壓怨”,也有地方嫌壓怨不好聽,從而叫“雅元”。

弟子環視一環,發現聲音就在附近。他低下頭,定睛一看——跟前的屍體居然坐起來了!

“哎呀!”這弟子吓得面色慘白,倉皇後退,連劍都顧不上拔,“有鬼!”

鬼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見過的東西,這弟子通神修行不過十來年,平時甚少跟屍體打交道,讓他守夜,本就存了份畏懼的心思,如今真碰上詐屍的場景,自然吓得魂飛魄散。當下慌不擇路,一邊叫嚷,一邊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明濯現出身形,手指一松,屍體“撲通”一聲又躺了回去。

“好歹也是通神修行的,”他悠悠,“要是膽子都這麽小,怎麽除兇平災?”

“尋常門派不了解壺鬼族的操傀術,又不似乾坤派有借屍秘法,害怕是應該的。”洛胥用兩指挑起屍體額間的符箓,“這些符箓瞧着是西奎山的手筆。”

西奎山的沙曼宗以焚香侍神,在他們族內的傳說中,經過調制的香料在焚燒時可以上達天意,必要時甚至能請神附身,因此族內衆弟子常常攜帶着一個可供手持的魚身柄香爐。他們并不以畫符見長,畫出的符箓線條也與其他宗族門派不同,所以非常好認。

兩個人又看了其他的屍體,全無例外,都是沙曼宗的符箓。

“怪了,”明濯站在另一邊,跟洛胥對視一眼,“論畫符,東照山才是行家,怎麽這樣重要的符箓不教給他們畫,反倒要交給西奎山?”

“真論起來,原因很多,”洛胥說,“林是非死後東照山群龍無首,出來主持局面的弟子雖然比乾坤派的穩重,但都資歷尚淺,在衆宗門跟前壓不住場面。雅元一事大都需要德高望重的人來做,西奎山老頭子最多,交給他們也算說得過去。”

“壓怨也要論資排輩,”明濯說,“一群修行的反而比做官的還要迂腐。”

洛胥打量屍身上的傷口:“只是猜測,不一定真,也可能是死的人太多,東照山畫不過來,請西奎山從旁相助。”

明濯指着刀口:“全是一刀斃命。”

兩個人再度對視,都已确認,這的确是白薇武士下的手。

明濯轉看鎮兇塔深處:“時不待人,現在就挖墳吧。”

鎮兇塔深處有個半人高的供臺,上面沒有供奉用的香火,空蕩蕩的,還落着一層灰。

明濯吹開灰,露出臺面上的刻紋。他指腹劃過,低聲說了句破咒秘語,供臺随即消失,變成一條縱向的窄道。

這是道障眼法,通常是用來藏放秘寶的。不過底下的窄道寬度有效,人是下不去的,所以說是“挖墳”,其實應該叫召棺。

不多時,就聽一陣拖動的響聲從窄道中傳來。一個青面獠牙的小鬼拖拽着鎖鏈,費力地爬出來,它紅發蓬亂,一看見明濯,就瑟瑟發抖。

明濯問:“棺在嗎?”

小鬼跪着身,指了指後面方方正正的棺匣,胡亂比劃一通,叽裏呱啦地說了些人聽不懂的話,意思是棺匣一直都在,自己看守得很好。

明濯面色微霁,又說:“拿來給我瞧瞧。”

小鬼拖過棺匣,奉到明濯面前。明濯摸過匣面,上面的紫光隐約結成道複雜的鎖紋。

兩個人又一次對視,皆有異色,因為這紫光鎖紋不是別的東西,正是明濯設下的封咒。封咒完好,意味着沒人碰過這棺匣,可若是沒人碰過這棺匣,那些殺人的白薇武士從何而來?

明濯不信邪,他長指一勾,把封咒消了。只聽“哐當”一聲,他打開了棺匣。

外面雨聲淅淅瀝瀝,塔內的燭光幽幽,四下忽然陷入一片寂靜。

棺匣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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