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鎮天關(六)你一會兒多喝一點!……
第85章 鎮天關(六)你一會兒多喝一點!……
“你沒墨了,”明濯拽住洛胥的前襟,“你得先去喝光明水——”
劍氣如虹,花轎瞬間散架了,兩個人在紅綢花緞間滾作一團。雨絲飛落,洛胥推開身上雜亂的紅綢:“白天喝過的水不算數?”
“不算數,”明濯說,“不然剛在轎子裏那麽擠,我的靈能早該有反應了。”
這句話暴露太多東西,原來明濯只要觸碰他就能借靈,可惜洛胥來不及問別的,因為林長鳴的劍已經刺到了跟前。
明濯一腳踩住花轎的斷木板,讓它淩空翻起來,擋住這一擊,然而林長鳴的劍勢不可擋,斷木板立刻就破開了。
“如意郎,”林長鳴劍勢不減,繼續刺向明濯,“你該死!”
說時遲那時快,洛胥抖開紅綢,纏住林長鳴的劍,用力一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林長鳴,你要殺你師父嗎?”
林長鳴這把劍削鐵如泥,紅綢纏繞在上面,不足片刻就寸寸斷開了。他停下攻勢,語氣沉痛:“師父,你受祂蒙蔽,已經分不清真假了!我不是林長鳴,我是——”
雨滴落在他的臉上,他有一剎那的恍惚,似乎忘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我是你的大弟子……我不是什麽林長鳴。林長鳴是誰?師父,林長鳴是誰?”
“林長鳴是我,我就是林長鳴,”明濯趁機退後,觀察着林長鳴的神色,“今日如意郎娶江郎君,就是林長鳴娶江臨齋。”
林長鳴如遭重擊:“你不能……林長鳴不能娶江臨齋!”
明濯說:“怎麽不能?”
林長鳴面色慘白,他雙目漆黑,在夜色中猶如兜着張鬼畫皮的行屍走肉,竟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也許是受他的影響,周圍的景致開始發生變化,原本烏黑的夜色中忽然游出無數火魚燈籠。
這些火魚燈籠如同绮麗璀璨的流火,在雨夜間破開陰雲,布滿整片天空。凄清寂靜的街道上眨眼間人滿為患,破爛的花轎也神奇複原。唢吶聲再度響起,憑空冒出的送親隊擠開明濯和洛胥,喜婆喜眉笑眼,朝四周撒着紙錢,高聲喊着:“送親咯——”
這送親隊搖搖晃晃,經過林長鳴,往河神廟的方向去。林長鳴嘴唇翕動,在紙錢翻飛中,頹然叫着:“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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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花轎與他擦身,他伸出手,像是要抓窗簾。一陣風吹過,窗簾飛揚起來,露出裏面坐着的人。那人身着喜服,半垂着臉,側顏在火魚燈光的映襯下神清骨秀。
“師父,”林長鳴轉過身,叫那人的名字,“江臨齋……”
江臨齋看也沒看他一眼,專心垂着眸。林長鳴丢了劍,失魂落魄地看着花轎,窗簾垂落,隔絕了他的目光。人群湧向張燈結彩的河神廟,林長鳴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卻始終沒有邁出腳。
“砰!”
火魚燈籠在天幕間爆開,金紅交織的閃粉仿照出煙火的模樣,朝所有人抛灑出來。
“送親咯——”
又是一個送親隊,與剛剛經過的一模一樣,只不過是從另一條街出來的。緊接着,整個城街開始變化,四面八方都是相同的道路,每條道路上都有一個送親隊。
林長鳴呆呆地站在那裏,花轎不斷地經過。他擡手摸到自己的臉,臉頰上已經是潮濕一片。雨還在下,他分不清這是淚還是水,只是渾渾噩噩,覺得這場景仿佛已經看過無數遍。
——破陣前你問過我,千百次裏有沒有一次是真的,我可以回答你,沒有,一次也沒有。
“人是會撒謊的,”林長鳴掩着眼睛,在人潮的沖撞中喃喃,“師父,人都是會撒謊的。”
洛胥忽然拉緊明濯:“去河邊!”
林長鳴垂下手,那些送親隊似是被施了定身咒,全都停在了半道兒上。河神廟裏沒有河神,如意郎現在是明濯,所以——
一個喜婆扭過身,看着明濯咯咯直笑:“如意郎在這兒呀!好郎君,怎地不吭聲?害得大夥兒白走一趟,差點誤了時辰。”
烏泱泱的人群都轉回頭,一張張搓滿胭脂的白紙臉對着明濯笑個不停。他們不論男女老少,全發出一種笑聲,一個個扭腰掉頭,都沖了過來。
“嘴上說着如意郎不能娶江郎君,心裏卻要如意郎只娶江郎君,”明濯跟着洛胥跑起來,“這人還真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
“你敢娶他就敢殺人,”洛胥長腿邁開,率先翻過擋路的雜貨獨輪車,然後踩住邊沿,讓後面的明濯躍了起來,“路被堵死了,先上屋頂!”
明濯靈巧地翻上屋頂,洛胥緊随其後。底下的街道擠滿送親人,花轎碰花轎,全都東倒西歪的。漫天的火魚閃粉落下來,轟地點燃了河面。
“他在修補破綻,”明濯踩着瓦片,渾身的珠寶璎珞叮叮當當地響,“勘罪要耗費的靈能太多,你一會兒喝多一點!”
“幾口算多?”洛胥盡量使自己的語氣不那麽像壞人,“喝完要親幾下才能借夠?”
明濯說:“不知道。”
火魚閃粉開始飄向各處,這下真變成了流竄的火焰,只要落地,就會燃起大片的業火。屋頂上橫出幾條火蛇,洛胥喜服不便,正在此時,他聽見林長鳴一聲“令行”,已經追到了身後。
“來得巧,”洛胥索性扯掉外袍,往手上一繞,帶着業火連阻長劍數下,“凡事都要講先後,林長鳴,強買強賣怎麽行?”
“師父,”林長鳴說,“這孽神今日不死,明日必會百倍報複回來!你從前不是最恨堕神害人嗎?為什麽阻攔我!”
“你問為什麽?”洛胥壞心眼,一本正經地回答,“自然是因為我和他婚契已成,從此魂魄相許,生死與共。”
林長鳴心如刀絞:“不成!”
洛胥目光微寒,兩指點向光明河:“你這不是很清醒嗎?”
他是在暗示修補纰漏一事,可是林長鳴似是着了魔,只顧着說“不成”。洛胥哪管他是瘋還是傻,把手上燃起來的喜服迎面抛了過去,讓喜服在林長鳴眼前燒了個轟轟烈烈。
兩個人來到河邊,河面已成火海。火魚閃粉亂飛,洛胥俯身舀起一捧墨水,在喝前說:“你騙我。”
明濯額間的金箔在火光間更加亮,他接住洛胥漏出的水:“誰騙你?”
“要借靈碰我一下就好了,”洛胥盯着他,“為什麽要親我?”
“一,光碰你只能恢複微少的靈能,只有親才能恢複到可以施咒的地步。二,”明濯推高那雙手,語氣驕慢,“我想親就親,你本來就是我的——”
洛胥一口悶了光明水,然後掐住明濯的下巴,只要這半句回答。
我是你的。
璎珞“叮當”響,明濯口齒間全是苦味。他們都沒吻過別人,因此誰也不知道誰的厲害,從第一個吻開始,兩個人就只有彼此可以較勁。
這個吻比前兩次都要深,洛胥指間的墨珠滑到明濯的脖頸上,他進一步,要明濯清晰地、明确地知道他是誰。
“轟——”
業火四燎,明濯的靈能風一般地湧入體內,他在這苦澀的、兇猛的攻勢裏,終于學會了閉眼。漫天的閃粉發着光,明濯烏發飛長,聽見了血枷咒的鎖鏈聲。
“啪。”
明濯腰間的珠玉環鏈輕聲斷開,他身一輕,忽地飄了起來。一條白如月練的綢帶從指尖環繞而出,沿着他的手臂游上去,最終蒙住了他的雙眼。
“铮——”
火魚閃粉飛過眼前,洛胥還牽着明濯的一只手。他難得露出這樣的神色,在火海和月光的交錯中,被細雨拂動銀發,眼眸裏只倒映着一個人。
抑或是一個神。
明濯額間的月牙半隐,懷裏落了個琵琶。他鼻尖微頂,在半空嗅了嗅,然後露出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嗯……原來做神是這個味道。”
林長鳴飛身下來,手中還握着喜服的殘布。他一見明濯,便說:“如意郎,你果然忍不住露出了真身!師父,這孽神食人無數,一直借着光明河的河水遮掩真容,祂看似是此地的河神,其實早已堕化成了怪物……”
“你這人瘋瘋癫癫的,我怎麽看也不是河神。”明濯身一晃,離洛胥近一點,他把琵琶塞過去:“彈。”
洛胥抱了琵琶,先問:“怎麽會變成這樣?”
“你得問它。”明濯用手指向胸口,璎珞下的血枷咒醒目。他隔着綢帶,似乎很好奇的洛胥的表情:“我長手臂了嗎?”
“沒有,”洛胥目光難移,好在明濯看不到,他也不客氣,把人拉回來,“這琵琶要幹嗎?”
明濯抓住他的手,往琵琶弦上一放:“彈。”
洛胥說:“你不會?”
“我當然不會,”明濯催促道,“快彈,靈能要流走了。”
洛胥也不會,但是業火幾欲要燒破天幕,這條河中的河水沒剩多少了,成敗在此一舉。于是他壓了弦,撥出一串音。
琵琶聲铮然,明濯周身的月華猶如實質般流動。可他犯起了難,勘罪是神祇準許別人去勘校核定某個人的罪行,因此,必須要有一個特定的對象才能生效,然而此刻棘手的是,他們三個身份錯亂,明濯須得從中指出一個正确的對象。
恰好此時,林長鳴見他們形容親密,目眦欲裂,對洛胥喊道:“師父!”
明濯心中大定,他摁住洛胥的肩膀,向後一推,命道:“我準你勘罪!”
洛胥魂魄一震,四下的火光轟然大盛。細雨轉為瓢潑大雨,無數光影場景層層倒退,猶如片片疊起的繁複花瓣——
“北鷺山上有一種花,名字叫‘無憂’,我師父很喜歡這種花,給我的劍也起名叫無憂。聽說每把劍的劍名都是谶言,不知道人的名字是不是也這樣,如果是,我想叫江無憂。可惜我師父聽了非但不同意,還把我揍了一頓,所以直到今天,我還叫江臨齋。
“臨齋也行,所謂‘臨水自照,齋戒自省’,我的确該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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