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鎮天關(七)通神的最怕無情
第86章 鎮天關(七)通神的最怕無情。
這個世界以林長鳴的意念為準,當他對着洛胥喊出那聲“師父”,洛胥在陣中的身份就确定為“江臨齋”,是以明濯只要指中洛胥,就等于指中江臨齋。
咚、咚、咚!
勘罪即刻生效,伴随着那段獨白,洛胥的魂魄離身,急速墜向混亂無序的重影中,明濯與他魂魄相許,自然也一起墜了下去。從現在起,兩個人的所見所聞,都是江臨齋的故事——
滴答。
雨滴落在血泊中,打碎了倒影,地上橫七豎八地倒着許多叽子,都已經斃命。江臨齋收劍歸鞘,聽見背後有腳步聲,便問:“情況如何?”
趕來的随行弟子說:“回掌門,沒有活口,這裏的村民都被咬死了。”
江臨齋道:“我知道了,都燒了吧。”
弟子遵命,江臨齋回身,朝馬車走去。
這是他繼任掌門的第十二年,年初時,他帶着弟子下山游歷。一行人原本要去中州,可惜中途遇見一場大雨,把路給淹了,他只好臨時改道,帶着弟子進入光州。說來也巧,他們一入光州,就碰見好幾起叽子食人事件,為了弄清緣由,他們一路追到了這裏。
馬車停在半路上,遠遠地,聽見幾個少年正在吵嚷。
一個說:“這馬車這麽重,都是五妹的錯,她下山前帶着好幾箱話本,全塞車裏了!”
被叫作五妹的少女一蹦三尺高:“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就帶了五箱衣服,還有擦臉的、抹香的,加起來得有七八箱,不比我的話本重多了!”
他們兩個對着吵,還有個少年擋在中間和稀泥:“算了,都算了,誰比誰重一點又有什麽關系?一家人不要講究那麽多,現在要做的是趕在師父回來前,把馬車推出去……”
“二師兄就會做牆頭草!”
“要推馬車可以,先讓五妹把她那些話本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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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麽?我的話本師父也看,最該扔的是你那幾箱衣服,臭美猴!”
二師兄被他們推來搡去,頭都要轉暈了,嘴裏還在勸:“好了,好了,快不要再吵了……”
他們年紀相仿,一路上雞飛狗跳,就沒有消停的時候。江臨齋嘆氣,在毛毛細雨中扣着劍柄,覺得自己人生中有一半的愁怨都是因為做了師父。
“這是怎麽了,”他出聲,“叫你們推馬車,你們推老二幹什麽?”
五妹先聲奪人:“師父,四弟要扔我的話本!”
四弟說:“我是在跟你商量好不好。還有,什麽四弟,沒大沒小,叫我四師兄!”
五妹捂着耳朵,對他喊:“四弟、四弟、四弟!”
眼見他們又要吵架,江臨齋頭都痛了,他摁着突突跳的額角:“別吵……都讓開,這馬車我來推。”
二師兄忙道:“那怎麽行?師父……”
江臨齋脫了月白寬袍,丢給二師兄,把吵架的那兩個人拎住,也一并扔了出去。他蹚入泥水中,赤手推車,二師兄見狀,趕忙把寬袍塞給五妹,也跟着下去了。
哐當——
馬車終于出了泥潭,可以繼續上路了。江臨齋洗手換衣,四弟和五妹伺候在跟前,都哼哼唧唧的,有點羞愧。
江臨齋把劍摘了,遞給四弟,問:“你們大師兄呢?”
五妹搶答:“大師兄帶着三哥去前面探路,還沒有回來。”
江臨齋算算時間,吩咐他們兩個:“你們先去外頭幫着清理屍體,我睡一會兒,天黑以後叫我,今天趕夜路。”
他們見師父眉間似有倦意,都很聽話,把劍擦幹淨放好,又拉下車簾,到外頭幫忙去了。
江臨齋自從入了光州,便為叽子食人一事連日奔波。他昨晚到了這裏,還一直沒有合眼,現在得了清淨,枕着手臂就睡了。
外頭的雨聲輕輕,二師兄在低聲跟随行弟子講話。江臨齋半夢半醒,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雨打車窗的“噼啪”聲吵醒。他睜開眼,先發了會兒呆,這是他的習慣。
江臨齋是十六歲才上的北鷺山,在那以前,他一直跟着老爹讨生活,他老爹是個專幹殺人勾當的惡徒,手底下有十幾個“兒子”。江臨齋跟着他別的沒學會,只學會了殺人。
他十六歲的時候,他師父江思故下山游歷,在那一帶除惡揚善,把江臨齋的老爹給除了。江臨齋無處可去,幹脆就跟着江思故走了。可是江思故一開始沒想收他做徒弟,他問江思故他哪兒不行,江思故說他不是哪兒不行,而是太行了。
——他是個靈根奇佳的天才,但是他心腸太硬,人也無情。
“通神的最怕無情,”江思故說,“一個人若是沒有情,就沒有憐憫之心。小子,我知道你,你殺人像切菜,人家求饒你打哈欠,不論男女老少,你看誰都像看石頭。走吧,別跟着我,你要是開了竅,将來必定是個大魔頭。”
江臨齋信了,他的确殺人像切菜,可是他沒走,因為他想過了,這輩子跟誰不是跟?跟着江思故好歹能像個好人,于是江思故去哪兒他去哪兒。江思故一路走回北鷺山,他也一路跟回北鷺山。入山那天,江思故剪了他的一縷頭發,給他把名字改了。
他問:“臨齋是什麽意思?”
江思故說:“讓你時時自省的意思。”
江臨齋覺得好笑,大魔頭怎麽會自省?會自省的人又怎麽可能變成大魔頭?他師父講話颠三倒四的,像個老糊塗。
江思故用業火把他那縷頭發燒了,據說這樣就算了斷前塵,江臨齋從此在北鷺山住下,開始跟着江思故修行。幾十年後,江思故舊疾複發,無法再主持門內事務,決定退位讓賢,她在衆弟子中挑來挑去,最後居然挑到了江臨齋。
江臨齋說:“你果然是個老糊塗。”
老糊塗抄起拐杖把他打了一頓,他就此成了婆娑門的掌門。可是他無情呀,他對什麽鎮山守海,什麽護衛蒼生全都沒興趣,他不愛人更不愛世人。
然而師父真的老糊塗了,她在江臨齋繼任的那天晚上,把江臨齋叫到病榻前,給了他一把劍,又給了他六個徒弟。
江臨齋不看徒弟只看劍,劍叫無憂,他指着劍問:“我能不能跟它換個名字?”
江思故又抄起拐杖,讓他滾。他麻溜地滾了,幾個徒弟也跟着滾。從此他翻牆,徒弟也翻牆,他爬窗,徒弟也爬窗。
江臨齋說:“滾。”
他們就排着隊在他面前打滾兒,最大的是個傻大個,最小的是個小呆瓜。江臨齋覺得婆娑門完蛋了,一代不如一代,這幾個徒弟餓了就扒他的腿,困了就爬他的背,他半夜睡着了,腦門上還貼着他們畫的破符箓。
他真的受夠了做師父。
正想着,車簾外就有人喊:“師父,師父!”
師父翻了個身,面朝車頂:“有事說事。”
四弟從車簾縫隙裏探入腦袋:“大師兄和三哥回來了。”
江臨齋一骨碌坐起身,披上外袍,出去了。外頭還在下雨,衆弟子見着他,随行的喊掌門,親傳的喊師父。四弟跟在後面給他打傘,但是四弟是個小身板,傘打一半水全漏進他的後衣領裏了。
他嘆氣,又嘆氣,走一半把傘搶了,拿起來自己打。四弟得了閑,跟在邊上給他說:“師父,屍體都燒了,這下不會鬧災吧?我和五妹各請了一盞戒律燈,供在村子裏,請大家安息。”
江臨齋說:“誰準你倆請燈的?”
戒律燈燃的是點燈人的靈能心血,極其消耗力氣,江臨齋從來不叫弟子請,他不是心疼,他是心煩。這幾個徒弟都是惹事精、嬌氣鬼,靈能一空就會嚷嚷,一會兒說肚子痛,一會兒又說腦袋痛,總之不管哪痛都會找師父。
四弟見要挨罵,腳底抹油似的,從傘下鑽出去就要跑。江臨齋拎住他後衣領,把人提回來。四弟說:“人家弟子請燈,師父都高興得跟什麽似的,你怎麽還要罵人!”
江臨齋莫名其妙:“我罵你什麽了?”
四弟道:“就那些話,什麽自作主張、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你記得挺清楚嘛。”江臨齋傘一晃,把水都抖到他臉上,惹得四弟吱哩哇啦亂叫,“明知故犯是吧?下次再敢悄悄請燈,我敲斷你的腿。”
四弟臉上的粉全花了森*晚*整*理,他捂着臉,氣得跺腳:“五妹也請了,你把她也抓來說一頓!”
江臨齋說:“你是師父我是師父?我就不,我還要誇她。”
他們說着,走到臨時搭建的涼棚底下。大弟子間夷在這兒等着,見他們過來,忙替江臨齋收傘。江臨齋問:“路上什麽情況?”
間夷說:“前頭都是爛泥路,我們在幾裏外找到個茶水鋪子,據那裏的人說,這邊确實是明氏的屬地,原本隸屬一個小城,有明氏麾下的通神者定期前來巡視。但是最近不知道為何,城中的通神者不再現身。師父,我瞧着這個情形,像是有怨氣盤繞。”
怨氣是誘使神祇堕化的利器,如不能盡快清除,很容易引起一場大災。
“叽子原本是巡山靈獸,它們性情溫順,輕易不下山,更不會主動靠近凡人村落,這事邪門,不歸我們管。”江臨齋掃視不遠處,那裏亮着兩盞微小的戒律燈,他看了一會兒,把無憂劍挂回腰間,“你傳道飛送令給明氏駐紮在昶城的官員,告訴他們此地的情況,請他們派人過來探查。”
間夷稱是,回身傳飛送令。可是怪的是,這道飛送令傳出後便石沉大海,直到次日都沒有回應。
江臨齋不在乎,叫弟子們只管趕路。他在車廂裏補覺,聽二師兄問五妹為什麽悶悶不樂,五妹說:“這雨一直下,好些地方都發了水,路上全是流民,明氏也不派人來管一管,師父——”
老三道:“你叫師父也沒用,這不是咱們北鷺山,更不是咱們婆娑門的屬地,這是人家的地盤,沒有人家的準許,咱們不能貿然插手。”
又幾日,路上的流民越來越多。叽子下山吃人的消息四處傳播,吓得百姓們都往外逃。幾個弟子散盡糧錢,引起哄搶。
江臨齋繞了路,可到處都是流民。叽子神出鬼沒,陸續又屠了幾個村落。這一日,天剛亮,他們碰見幾個從小城裏逃出來的通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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