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鎮天關(十九)自然是四山和天海
第98章 鎮天關(十九)自然是四山和天海
數日後,衆門派與明氏協力清理小城殘跡,林長鳴沒見到婆娑門的人,只聽見幾個宗門魁首酒後閑談。一個人說:“婆娑門遭此劫難,一下子損失了五個嫡傳弟子,可算是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怕是不會再下山了。可憐江思故,一把年紀了,聽到這樣的噩耗,不知道會傷心成什麽樣子。”
另一人道:“聽說那江郎君一回到北鷺山,便被江思故問責,不僅在衆弟子前卸任受罰,還封了佩劍。如今江思故強撐着身體,又出來重新主持門內事務了。”
衆人唏噓不已,林長鳴在後面聽了片晌,感覺心頭沉悶,便站起身,準備離席。可是他如今風頭無二,一站起來,就引起衆人的注視。
這時,身旁的侍酒小仆說:“如意郎可是要出去透透氣?請随小的這邊來。”
林長鳴向衆人略微示意,跟着小仆出去了。那小仆很機靈,把他引至園中的一處亭子前。林長鳴見四下清幽,便說:“這裏沒有別的事了,你且退下吧。”
小仆卻道:“我見如意郎一直悶悶不樂,可是在為那江郎君擔憂?”
林長鳴說:“你倒是說一說,我悶悶不樂,與江郎君有什麽關系?”
小仆在月下回身,微笑道:“別人我不知道,可是那江郎君的為人,我還是很了解的。我相信他絕不會做出違背門規的事情,更不會臨陣脫逃。如意郎,你們兩個人都是超塵拔俗、卓爾獨行的君子,在城中一見,必會惺惺相惜,如今他遭人非議,你定然不會高興。”
林長鳴為那“惺惺相惜”沉默少頃,說:“你不是侍酒小仆,你是什麽人?”
小仆道:“我不過是個很為你們可惜的人,所謂的君子之交,不外乎如此。只是我很奇怪,如意郎,你既然擔心他,何不傳封飛送令給他?我想他此時此刻,也很需要你這個朋友。”
這外人不知內情,居然把他們看作是朋友。林長鳴自嘲一笑:“你到底是誰?”
小仆搖身一變,竟成了個身量高挑的男子。他模樣俊美,雙目漆黑,在月色中微微側過頭,輕嘆一聲:“不想如意郎如此敏銳,我是誰?我是一個無名小卒而已。”
林長鳴見他衣服上有白薇花紋,腰間還配有金烏标記的長劍,不僅一驚:“莫非你是……”
小仆說:“那些虛稱不必再提,你既然認出我,就直接叫我明晗吧。”
林長鳴道:“殿下喬裝到此,是為什麽事?”
明晗此時還未登基,但已是聞名六州的美男子。林長鳴聽說他修為尋常,只是脾氣很好,在昶城也享有賢能的美名。
明晗在亭前踱步,似是有什麽心事:“若是別人問我,我必不敢實言相告,可若是如意郎問,那便是天意相助。不瞞你說,我此番前來,正是為了徹查小城河神堕化一事。”
林長鳴不解:“既然是為了小城河神一事,殿下何不與此次新來駐紮的正刀官詳談,而是要喬裝打扮?”
明晗說:“如意郎有所不知,我們明氏雖然從光州起勢,卻也在此備受牽制。此次事關堕神,原本應該重罰駐紮此地的官員,可惜當初的正刀官已死,好些證據都缺失了,我只好親自前來探查一番。這件事很隐秘,還請如意郎為我保密。”
他身份高貴,态度又如此可親,林長鳴哪裏還能不服?當下連連稱是。明晗邀請林長鳴到亭中坐,又從袖中拿出美酒相待。
林長鳴道:“河神堕化的詳細情況,江郎君臨行前已經禀報昶城,難道殿下還有不解之處嗎?”
明晗沉吟片刻,說:“若說不解之處,确有一點。如意郎或許不知道,此地起初并沒有什麽河神,是幾年前大水肆虐,忽然從中冒出個神祇來。自從有了這河神,此地便經常出現一些異象,我對祂早有懷疑,此次堕化鬧得這樣厲害,我擔心并不是偶然。”
林長鳴道:“不是偶然,難道還是人為?”
明晗面露猶豫,半晌後,他說:“不錯,我懷疑此次堕化正是人為。如意郎,你仔細想一想,這世上有幾個神祇會說人話?若是依照江郎君所言,那河神不僅會說人話,還擅長蠱惑人心,那豈不是遠比日神月神還要厲害?”
林長鳴悚然:“可是喬裝神祇一事何其難辦。”
明晗道:“對你我來說的确難辦,可對另一種人來說并不難。”
林長鳴說:“誰?”
明晗望向亭外,沉聲道:“自然是壺鬼族。不知如意郎可還記得,江郎君曾說過,他瘋魔殺人時,滿城都是紙屑。唉,你還不知道吧?所謂的紙人、紙屑,都是壺鬼族傀儡術中的一種!我此番前來,正是懷疑這裏有人與壺鬼族勾結。”
林長鳴說:“壺鬼族避世已久,與他們勾結所圖何事?”
明晗道:“還能為什麽,自然是四山和天海!”
林長鳴大吃一驚:“這是為什麽?若是沒有四山,天海必會倒傾,到時候大水肆虐,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明晗說:“壺鬼族與咱們并不同源,他們驅鬼馭蛇,本就是邪道,自然不能以常理揣測。況且你也應該知道,自從女王将他們驅逐出六州境內以後,他們便與我們明氏結下了血仇。”
林長鳴回憶起陣中種種,越發心驚,喃喃道:“不錯……祂在陣中那樣逼迫江臨齋,本就是一樁怪事。”
“此事本不該透露給外人,但我實在可惜江郎君,他是受我們明氏所累,才會遭人算計。”明晗起身,在亭中惆悵,“他沒了徒弟,一身的修為又都在陣中作廢,日後恐怕也做不了掌門了。我一想到這些事,便愧疚難安,若不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以後我也無顏再見北鷺山的諸位朋友。”
林長鳴心潮起伏,立刻說:“此事既然與我有關,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明晗道:“如意郎不愧是位真君子,可是此事重大,又牽扯極廣,還不知背後有怎樣的陰謀,我不能貿然将你卷入。”
林長鳴說:“事關四山,義不容辭。殿下要怎麽查?盡管吩咐我就是。”
明晗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與如意郎客氣了。此事要查,還須從這小城入手。大凡是咒訣,使用過後必定會留下痕跡,我正是在找壺鬼族施展傀儡術的痕跡。”
林長鳴又問是怎樣的痕跡,明晗與他細說了一番,他都記在心中。回去後,他不免輾轉反側,一時想到江臨齋,一時又想到壺鬼族。
“師父,”林長鳴用手指在半空勾畫出飛送令的咒訣,輕聲說,“這事若真是壺鬼族所為,那封天就不算數,既然不算數,你的修為興許還有恢複的機會。”
飛送令成型,他看了半晌,最終又掐滅了。
為了查傀儡術的痕跡,林長鳴又在小城逗留半月。這半月裏,他不斷走在熟悉的街頭,像江臨齋在陣中徘徊一般,尋找着蛛絲馬跡。
一日,林長鳴再入河神廟,終于在大鼎的煙灰中找到了些許紅色紙屑。他将這些紅色紙屑交給明晗,明晗将紙屑仔細打量,說:“事到如今,終于可以蓋棺定論了。但是壺鬼族人行蹤詭秘,想要找到他們,還須費一番功夫。”
林長鳴道:“可惜此事沒有涉及生死陰陽,不然可以前去天海,向天海禦君求一枚陰陽子兒來問問。”
“在沒有确鑿證據前,不敢驚動天海禦君。若說追蹤溯靈,我倒有個辦法。”明晗把紙屑呈在掌心裏,另一只手在半空輕輕一勾,紙屑都站了起來,“我們明氏珍藏着一本有關壺鬼族傀儡術的秘法,裏面說過,只要在對方的傀儡上施一種咒訣,便能使其自發地飄向主人。”
那些紙屑悠悠升空,但片刻後,便又紛紛落了回來。
林長鳴說:“這是怎麽了?”
明晗面露苦笑:“是我學藝不精、修為太低,無法操控這些紙屑。此事若要施行,恐怕還要由你來。”
林長鳴道:“這如何能行?既然是明氏珍藏,便不能輕易給外人瞧。何況我修畫符之術,怎麽能……”
他本想說自己不能改修別人的咒訣,可是剎那間又想到了婆娑門。若說破戒,他早已破了。
明晗說:“我知道此事是在強人所難,可是我能信過的人寥寥無幾。如意郎,你還沒有看過那本秘法,因此不知道,這咒訣要說簡單,也很簡單,只要修為足夠就能學習,但要說難,也很難,因為施咒人還須得會一些傀儡術,否則極容易混淆真假。我看這些傀儡術都太邪異,也不敢輕易交給別人,所以思來想去,只好請求你。”
他嘆息一聲,把紙屑輕輕攏在指間,又說:“設局人心思缜密,只怕不會再留下其他痕跡。那些傀儡術都晦澀難懂,我能理解得不多,你若是願意,我就贈給你……”
林長鳴要說什麽,明晗搖手制止了他,道:“我留着也是留着,常言不是說嗎?寶劍贈英雄,這本秘法早該交給你們苦烏族譯解。”
林長鳴終于不再推脫:“殿下如此恩情,在下必不敢忘。待我學會那咒訣,一定将譯出的傀儡術詳細寫與殿下。”
如此,林長鳴便回了東照山,開始鑽研那本傀儡術秘法。那書真如明晗所言,艱澀難懂,林長鳴為解其意,花了數年的時間。這些年,他沒有忘記留心北鷺山,可是江臨齋封劍歸山,再也沒有出來過,他只能借四山聚首的機會打聽江臨齋的消息。
聽說江臨齋避世不出,不再教弟子劍法。
林長鳴時常寫信,卻一封也沒有寄出過。他學會了編燈籠,形狀有鳥、有兔,但從來沒有魚。這樣許多年後,他終于将那本秘法盡數譯解,并學會了其中的咒訣。
明晗與他已成好友,兩人再見時,林長鳴将秘法奉還。明晗欲言又止,待分別時,林長鳴才得知——
婆娑門新換了掌門,江臨齋已然消散。
明晗說:“路上的消息發得慢,依江思故的意思,是先……長鳴,你怎麽了?!”
林長鳴覺得天旋地轉,他茫然摸向腰間,千金筆不知丢到了哪裏。筆沒了,火魚金飾沒了,如今連江臨齋也沒了。
明晗道:“此事不該這樣說給你,只是消息總會瞞不住,長鳴……長鳴!”
林長鳴想說什麽,但是話沒出口,血先嗆出來了。他狼狽地擦拭,不斷向明晗擺手。沒事,他沒事。他起身,眼前跟着一黑,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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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