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Chapter 7

7   Chapter 7

◎我該不會被邪神白嫖了吧！◎

11

中午十二點整，一上午沒換過姿勢的灰發青年合上手裏的《菌類培育指南》，拿起刀叉，嚴格按照一口湯一口面包的規律将盤子裏的食物吃得幹幹淨淨。然後他拿起被提前預留下來的四分之一根面包，鄭重地把它遞給旁邊的倫納德。

正毫無胃口地用勺子攪着奶油蛤蜊湯的倫納德随意地單手接過，丢進自己的餐盤。做完後，他突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嘴角抽了抽。沒有擡頭去看尤萊亞，也沒有去看對面紅手套們的表情。

——因為太清楚尤萊亞的不正常，所以他的很多行為倫納德早就放棄了探究，比如對方喜歡在床墊上鋪稻草和木屑、又比如遇到兩人一起吃飯時他會習慣預留一部分食物分給自己等等。

但對始終保持警惕的紅手套們而言，這種特別的行為非常值得記錄——他們隐蔽地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坐在最外側的男人起身取走尤萊亞面前吃光的餐盤、與同伴替換了監視的任務、快步走過車廂、銷毀餐盤、仔細地為自己舉行淨化儀式、通過封印物的檢查……

十五分鐘後，他順利走入第三節車廂，取出紙筆将上午發生的所有事情逐一記錄下來。然後将厚厚的信封通過特殊手段封印、交給同伴，這才稍稍放松地走入小餐廳，抓緊換班的時間享用午餐。

而他封好的信封，在半小時後躺在了另一張餐桌上。

這是一張實木削成的長條餐桌，被時光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帶着深深淺淺的刻痕。足以讓十幾個人同時坐下用餐的長桌此時只坐了兩個人。一個是黑夜修道院的院長阿裏安娜，另一個是黑夜女神教會的教皇。他們的面前各自擺着一碗蔬菜湯和半根黑麥面包。教皇的餐盤上額外有一份切得均勻的香腸。

這就是教會最高級的兩位「神仆」的午餐。

阿裏安娜神色平淡地取用食物。在她的對面，教皇将信紙一張張展開，唇角微微上翹，似乎讀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這位地上天使的目光越過信紙邊緣，注視着阿裏安娜的動作——苦修士并不享受進食的樂趣，祂就像在完成每日必修的任務，一口湯，一口面包，認真而仔細地将食物吃光。

“修道院會教導孩子們不要浪費食物，對嗎？”教皇問。

阿裏安娜将口中的食物咽下，點頭。

教皇将信紙遞給結束用餐的阿裏安娜，在後者低頭閱讀時開口說道：“1325年6月30日，一位女神的信徒在艾娜尤提爾樹林中散步時撿到了一個被遺棄的嬰兒，将他送至小鎮的修道院。修女将那一日定為嬰兒的生日，并為他取名「尤萊亞」；1327年9月，這座小鎮的修道院被取消編制，三名被收養的孩子全部被送往聖保羅修道院；1339年2月14日淩晨，距離聖保羅修道院一公裏的位置發生一起非凡案件，共有五名聖保羅修道院收養的孩子被卷入。其中兩名孩子在現場被發現，另外三名孩子失蹤。一位「占蔔家」序列的非凡者占蔔過，三名失蹤的孩子均已死亡，但至今沒有找到他們的屍體。”

阿裏安娜颔首，示意他的資料沒有錯誤。祂的目光仍然在信紙上滑動，在記載了午餐那一節停了片刻，擡頭看向教皇。

“1325年至1339年，「毒劑師」一共在女神的修道院停留了十四年，他所在的修道院在記錄中沒有發生任何異常。1339年至1349年，他陸續在兩家修道院和三個值夜者小隊停留過，曾有六次被暫時收容在查尼斯門後，共計178天，同樣沒有發生過任何異常，所有記錄都顯示他「安靜」、「服從命令」、「沒有失控表現」。”教皇用食指和拇指反複地捏着自己打卷的胡須，若有所思，“他的禮儀——坐姿、進食方式、對話時會全程注視對方的雙眼——這些全部遵循着修道院的教導。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可以初步判定「尤萊亞」的身份并沒有被其他存在取代，他還是他。”

“但這也帶來一個問題。”

“你我皆知，「污染」會令一個人的性格和行為發生變化。同樣，提升序列也會緩慢地改變一個人的習慣。哪怕是普通人，成年後的舉止與孩童時期也必然存在不同點。”

“但他至今還保留着孩童時期被教導的基礎禮儀，且存在一種刻板的儀式感。”教皇伸出手指點了點信封，“從他登上列車到這封信被送出，一共七個小時，他的坐姿從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這本就是異常。”

“我想，這并不是因為他被「限制」的緣故。”

說到這裏，笑意從祂眼中一閃而過。祂語氣恢複正經，對阿裏安娜說道：“與你戰鬥時他展現的實力在序列3左右，沒有展露完整的神話生物形态、沒有造成值夜者死亡。你帶回的那個……”教皇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于是略過了稱呼，“經過檢測，擁有序列4的位階，是活着的生命，存在本能反應，但不具備智慧、不可溝通。這具「分身」很可能與他的能力無關，只與他本身的神話生物形态相關。”

“綜上所述，我認為他可能是天生的神話生物，目前實力介乎于序列2和序列3之間、神性遠高于人性、失控風險低、對教會沒有惡意、不存在明确的目标。”教皇總結道，“你認為呢？”

阿裏安娜平緩地答道：“主已下達神谕。可以合作，不可信任。”

“不可信任……”

教皇微微怔了一下，仰頭望向高聳的天花板，似乎能越過它看見白日隐沒于天際的群星。祂輕嘆一聲：“你提醒得對，是我太心急了。”

“可是留給我們的機會不多了啊，每一個都值得争取……”祂說着笑了笑，向同伴承諾道，“我會在見過祂之後再做出決定。”

阿裏安娜颔首，目光落回信紙，将其從頭到尾重讀了一遍。在這個過程中教皇将面包掰成小塊丢進已經涼了的蔬菜湯，匆匆應付完午餐，起身離開。

又過了幾分鐘，阿裏安娜将讀完的信紙疊好，重新放入被教皇遺落的信封裏。祂的手撫平信封的褶皺，看着它在自己掌心如同被擦去了一樣消失，然後動手将桌上兩人份的餐盤收好，走到一側的水槽處清洗幹淨，仔細地擦淨雙手，将兩個餐盤放置在架子上，最後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餐廳。

……

12

傍晚，蒸汽列車在站臺停下。

喧嘩聲從車廂傳遞至外側，數十人從車門走下，彙入人流。淡黃色的霧氣在人群中浮動，紳士、工人與竊賊共同在站臺中穿行，每個人的樣貌都模糊不清。

一個提着誇張到有些滑稽的巨大皮箱的年輕人腳步靈活地鑽出人群，找了個人流稍微少些的地方放下皮箱，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然後面不改色地将漏出懷表夾層的紙條又向裏塞了塞，合上表蓋塞回口袋。

克雷恩·莫雷蒂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緩解仍在不時抽痛的大腦，拎起皮箱向地鐵入口走去，面色沉靜，腦中卻還在想着之前發生的事。

——他記得自己從墓地複活，依靠急智成功說服守墓人他在執行教會的秘密任務，得到了守墓人保密的承諾和幫助。但随後似乎發生了某些他想不起來的事……

那段缺失的記憶非常突兀，他前腳還站在潮濕的小屋中，一眨眼卻出現在了墓園門口，大腦疼得像被人當西瓜砸開過。他當時渾渾噩噩，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地逃走了。事後他想要回憶，卻想不起守墓人的長相，而他的靈性直覺也在瘋狂預警，阻止他占蔔與守墓人相關的事，哪怕在灰霧之上也一樣。

對于那天發生的事，克萊恩找到的唯一線索是他口袋裏一張包着十枚金裏索的紙條。那張紙條上用工整得堪比印刷體的字跡寫了一個三段式尊名：

異變的源頭瘋狂的化身萬事萬物的侵蝕者

——這不對，這很不對。這個尊名透露出的信息指向異常邪惡的能力，克萊恩就沒見過比這更标準的邪神尊名！

在毛骨悚然的同時，他還感到一絲荒謬——現在邪神之間的競争已經這麽厲害了嗎，包括他自己在內，光是一個廷根就藏了三個，甚至廣告都打到其他邪神頭上來了？！

但他還是忍着恐慌将這張紙條收了起來。很難說原因是什麽，也許是他在看到紙條時靈性莫名一動，預感這張紙條以後可能會幫他渡過一場危機？

這件事也為他敲響了警鐘。他必須抓緊時間提升自己的序列，這才能在這個充斥着危險的世界中存活下來。他不能指望每次遇到的危機都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去！

再說，就算是為了弄清守墓人到底對他做了什麽，他也得盡快晉升……

想到這裏，克萊恩忍住捂臉的沖動，深吸一口氣，勉強依靠小醜的能力穩定住了五官。

——他逃離墓園後才發現自己身上那件下葬時穿的正裝被人換成了一件帶着兜帽的黑色寬袍，裏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穿！

在意識到的那一刻，克萊恩的表情管理完全失控，大腦一片空白，許久之後才顫巍巍地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我該不會被邪神白嫖了吧！

接着，他又立刻反駁了自己。

不對，祂不是白嫖，祂給錢了！

整整十枚金裏索呢！

等等，作為邪神，祂給的是不是太少了點，怎麽也得……克萊恩啊克萊恩，你雖然有那麽億點需要錢，但從來沒想過要用這種方式賺錢啊！

痛心疾首後，克萊恩又把所有東西仔細地看了一遍。袍子是嶄新的，是最普通的樣式；紙條上過于整齊的字跡不帶任何特色；十枚金裏索……

難不成是某個來自費內波特的邪神？在廷根度假時順便……呃，傳個教？

總之，以後的行程一定要避開費內波特！

克萊恩将換下的袍子卷了卷，一起塞進了行李箱的最裏側，想了想，又掏出來，很沒必要地先裝進了一個結實的袋子裏，牢牢紮上口，才再次壓進行李箱最下層，然後對着手裏的十枚金裏索發了一會兒呆。

好歹是第一次的賣身錢呢……他苦中作樂地想着，把它們倒進一個空錢包，丢進了行李箱的角落，将空蕩蕩的巨大皮箱合攏，拎着它登上了前往貝克蘭德的列車。

四小時後，又拎着它踏上了通往喬伍德區的地鐵。

【作者有話說】

* 放心吧，貓貓沒事，就是留下了億點點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