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 第42.不要可憐我
◇ 第43章 42.不要可憐我
顧琅言從夢中驚醒時,陸祺正在用紙巾擦去他額頭上冰冷的汗珠。
他睡了快兩個小時,陸祺就坐在這兩個小時。
顧琅言很輕地呼出一口氣,他坐起身揉了揉陸祺的大腿:“累不累?”
陸祺說不累。
顧琅言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他不說話陸祺也不會開口問,過了不知道多久,顧琅言把頭埋在陸祺的頸窩,溫熱的氣息拍打的陸祺的皮膚上,濕濕的,還有點癢。
“對不起啊,讓你等了我這麽久。”顧琅言低沉的聲音飄進了陸祺的耳朵裏,刺痛了他的耳膜。
陸祺略帶局促地抱住他,“我沒怪你,真的。”
顧琅言擡起頭,用指腹輕蹭陸祺的唇線,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此刻染盡疲憊和哀愁,他大概也在掙紮,但無法反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也才剛二十歲,正是張揚肆意的年紀,哪怕他在陸祺心中是完美的、無懈可擊的,但陸祺在這一刻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人,不是神,他會迷茫,也會崩潰。
陸祺不知道他該不該開口,他不想揭開傷疤在顧琅言的傷口上撒鹽。
可顧琅言卻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不帶一絲情欲,像是要把自己完全奉獻給眼前的少年一般,“我從來不知道他都做過這些,我知道他虛僞、貪婪,唯利是圖,但我從沒想過他會這麽喪盡天良。”
顧琅言嗓音微顫,“我一想到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肮髒的,我就……”
“所以他跑了,我要替他還清他的債,但是憑什麽啊。”
陸祺的心髒都跟着泛起一陣一陣鈍痛,他知道現在自己說什麽都是單薄無力的,而顧琅言對自己說這些只是尋求一個發洩的機會,他只需要安安靜靜抱住他就好。
顧琅言斷斷續續地說着,陸祺大致拼湊出一些情況,他為了還債把名下的幾處房産和車子全都賣了,還低價轉讓了全部的股份才堪堪夠用,可他的母親因為身體原因每天只能靠藥物吊着。
陸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驚到顧琅言,他這才意識到顧琅言現在的處境有多麽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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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清了就好了……還清就好了。”
顧琅言一聲比一聲弱,他擡頭,頭頂的絢爛與奢華只不過是一場浮雲,只不過是被人用金錢堆砌出來的假象,而這場他做了二十年的夢一朝破碎,鋒利的碎片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身上,刮得血肉模糊,可他不能倒下。
陸祺屏住呼吸,收緊了環住他的手臂,顧琅言自嘲地笑了笑,寬大的手掌插進陸祺的頭發裏摩挲着,他似乎是真的看開了,還能分出一絲溫柔來安撫陸祺的情緒:“已經沒事了,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陸祺呼吸一滞,心跳瞬時漏掉了一拍,顧琅言話說得輕巧,像是真的不把這些當回事似的。
大概是不想讓陸祺太過擔心,也有可能是少年不想讓喜歡的人可憐自己的自尊心作祟,顧琅言只是輕描淡寫、避重就輕地概括了一番,在這短暫又慢長的一個月裏,他經歷了翻天覆地的沖擊,又豈是短短幾句話就能說完的。
陸祺不敢多想他都遭遇了什麽,也不敢想他又是怎樣說服自己面對一切的。
現在的他雖然稱不上一無所有,但也所剩無幾。
“那你現在……住在哪裏?”陸祺小心翼翼地問。
顧琅言一頓,半垂着眼皮藏起情緒:“前幾天我媽病情嚴重的時候我就在醫院,最近穩定了很多,暫時住酒店。”
“那之後呢?”
“租個房子吧,學校那邊我想辦法退寝,在外面住方便去照顧我媽,也方便……打工。”
他把打工這兩個字說得坦坦蕩蕩,但陸祺卻聽得瞳孔猛地一縮,心髒沉甸甸地往下墜,陸祺很難想象前二十年過得錦衣玉食、順風順水的顧琅言要去打工。
倒不是陸祺覺得打工有什麽不好,他平時在學校偶爾也會接代課賺點零花,既能去到不同的課堂上學習新的知識,又能賺錢,最重要的是還不累。只是陸祺覺得顧琅言和“打工”這個詞不搭,顧琅言自帶一種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冷傲,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那種鶴立雞群。
“我這些年攢了點錢,大部分都是壓歲錢,還有獎學金,我先……”陸祺邊說邊掏出手機,顧琅言倏地擡起頭,眼神閃過一絲受傷,陸祺動作停了下來,頓時噤聲。
顧琅言的如星辰般的瞳孔被磨滅了光芒,他看向陸祺,四目相對的瞬間,陸祺的心髒似乎都停了下來,随之而來的是由心髒自內向外蔓延的疼痛:“……小棋子,不要可憐我。”
陸祺的下唇被他的牙齒咬得沒有血色,“我沒有……”
顧琅言伸出拇指輕輕撥弄了一下他的嘴唇,“我知道你的一番好意。”
“但……我也會脆弱,我也會敏感,我不需要你給我錢,也不需要你借我錢,我有手有腳,可以靠自己。”
顧琅言坦誠地剖白自己的所有想法,他在剛出事的時候也想過借錢。牆倒衆人推這個道理在這個圈子裏展現的淋漓盡致,那些所謂的親戚,在顧毅誠這棵大樹倒塌後為了所謂的利益争鬥得你死我活,而對于顧琅言堪稱低三下四的态度更是不屑一顧,甚至惡語相向,出言嘲諷、诋毀,顧琅言在成年人的現實生活裏頭一次撞得頭破血流。
這也讓顧琅言徹底看明白了這個不堪一擊的世界。
“那學校那邊呢?”陸祺絞盡腦汁尋找了一個新的話題,試圖扭轉此刻如饕餮一樣腐蝕着兩個人的糟糕情緒。
“申請緩考了,下學期回去再考。”
“……好,”陸祺有片刻的躊躇,“有什麽事一定要告訴我,不要自己憋着,就算我幫不上忙我至少可以陪在你身邊。”
至少我在你身邊,不會任由你一個人去對抗不公的命運。
那是陸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眼看到顧琅言在自己紅了眼眶。
那個驕傲的少年弓着腰,淚水蓄滿了他的眼眶,陸祺能清晰看見他的淚水中倒映着自己模樣,他知道,這一刻自己就是顧琅言的全世界。
顧琅言的驕傲和自尊在喜歡的人面前一文不值,他卸下了所有防備和所有疲憊,像一個脆弱的孩子,緊緊抓住這随時都能掀起波浪的茫茫海面中唯一的一根浮木。
第二天回到江雲後,陸祺陪顧琅言去看房子,中介帶着兩人走街串巷來到一處老舊的小區裏。陸祺四處打量着,這裏雖然老舊但卻很有人間煙火氣,窗外挂着晾曬的彩色床單,一樓小院子裏種了不少花花草草,流浪貓在車底穿梭流竄,如果忽略老舊斑駁的牆皮和遍布牆角的青苔的話,這裏還算是一個不錯的住處。
陸祺扯了扯顧琅言的衣角,顧琅言回頭看了他一眼,牽住陸祺的掌心。
中介帶他們走進樓道,生鏽了的青色樓梯上落滿了一層灰,缺了一角的水泥臺階上還殘留着前幾天下過雨被人踩踏留下的痕跡。陸祺吸了吸鼻子,似乎這裏還有一股什麽東西發黴的味道,他小心翼翼踩在臺階上。臺階又窄又陡,但他又不想去扶着髒兮兮的臺階,只能緊緊抓着顧琅言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溫度。
“就是這套,面積不大,南北通透,而且價格比較合适。”中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态度冷淡,似乎并不抱希望能把這套房子租出去。
顧琅言一腳邁進去,灰白色的牆皮有些脫落,是一居室,家具都是木質的,整體的裝修一看就是上個世紀的風格,陸祺甚至注意到餐桌的邊緣已經磨損得不像樣了。
“沒有再新一點的小區了嗎?這裏太舊了吧。”陸祺小聲說道。
中介聞言,笑了笑說:“這裏是離三院最近的小區了,別看老但是租金并不算低,對面是新樓盤,同樣是五十多平的一居室,月租這個數。”
說着中介伸出手比了個數字在陸祺面前一晃而過,陸祺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顧琅言半天沒有說話,只是走向窗戶拉開厚重沉悶的窗簾,一束光透過來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影子,正如中介所言,這套房子确實離三院很近。
顧琅言的母親現在就在三院腫瘤內科接受治療,來這裏之前陸祺陪顧琅言在病房外看過一次她,那個在陸祺印象裏蒼白漂亮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意識不清,但好在生命體征是穩定的,只是被病痛折磨得不像人樣。
陸祺忍不住感慨,金錢确實有自己的力量。顧琅言的母親以前一直住在療養院,那裏環境好、護工服務好,一日三餐都是由營養師專門搭配的,院內還配備了專業的器械和專業的醫師團隊,在這樣的環境下,人的心情也會變好許多,那些病痛也自然陷入沉眠。
而自從顧琅言家遭遇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後,顧琅言的母親在強烈的沖擊和崩潰下幾次病情惡化,變成了只能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斷了翅膀的鳥。
陸祺垂下眼眸,他忽然很後悔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略帶嫌棄的話,恐怕會令顧琅言感到難堪。
“就這裏吧,光線還可以。”沉默了許久的顧琅言開口,嗓音暗啞,仔細聽還能聽出一絲顫抖。
陸祺并不意外顧琅言的決定,倒是中介一臉震驚,半天才緩過神來堆起一個堪稱谄媚的笑。
“那我們現在回去簽合同?押一付三可以拎包入住。”
顧琅言點了點頭,拇指在陸祺的的手背上的關節處輕輕摩挲着。
當天晚上顧琅言就把出租屋打掃了一遍,他搬離泰澤十分匆忙,搬進新的小區更是匆忙,他的東西本來就不多,正好出租屋也很小,勉強填滿了這裏,看起來還算有個家的樣子。
這裏只有一張單人床,還有一個小沙發,陸祺在沙發上有些坐立難安,出租屋被顧琅言整理得幹幹淨淨,不沾一絲灰塵,床單被罩全部換成了他自己的,窗簾也卸下了換成了淺色的,顧琅言不讓他幫忙,他就坐在一旁看他忙來忙去,陸祺覺得這裏和顧琅言一點都不搭,甚至可以稱得上格格不入。
這套房子只有五十多平,還不到六十平,顧琅言一米八幾的個子鎖在這個小房子裏,給陸祺一種他被綁上枷鎖關進牢籠的窒息感。
忙完後顧琅言坐在屋子裏的一個角落,倚靠在牆面,氣喘籲籲,他一刻也沒有停下來,可算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
陸祺向他走去,半蹲在地上,擡手想去蹭顧琅言臉上的灰,卻被他躲開了。
陸祺的手還停在半空中,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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