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郁拂深的心疼 津津，對不起

第57章 郁拂深的心疼 津津，對不起

清晨的鳥叫着, 喬津站在十字路口，等一輛停在他面前的出租車。

早高峰的車一輛輛從他面前疾馳而過，留下陣陣迅猛的風, 喬津的校服襯衫被吹鼓, 像放飛的透明氣球。

紅綠燈轉換十幾遍, 喬津一動不動，望着半空，黑色的瞳仁要将那裏看透。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只看見男生擡頭, 臉執拗, 眼睛也是, 脖頸處鼓動的青筋尤為明顯，像漲潮河流, 身體則在并不寒冷的早上瑟瑟發抖, 如同一把漸漸拉滿的弓，下一秒就能聽見脆裂的折斷聲。

他被什麽拉扯着，一個向南，一個向北, 身體痛苦, 靈魂也是。

喬津已經不在乎葉蘭西說的是真是假的了，他回歸到問題的本質，如果有可能, 回嗎？要回去嗎？

一輛出租車從不遠處晃晃悠悠的開回來，喬津看見了, 心開始緊縮，提到了嗓子眼，讓他想吐, 他看着顯示無客的車開到了自己面前，車速越來越慢，裏面的司機的正隔着車窗打量着自己。

有一瞬間，喬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他下意識的別過了頭。

那輛車沒有停在自己面前。

路過喬津後，車輛猛地一腳油門，瞬間飛出去好遠，只剩下淡淡的尾氣味。

還回去嗎？

喬津盯着鞋面，緩緩向後退了一步，開始回憶自己在這裏還有什麽事情沒有完成。

有比賽沒完成，他們積分夠了，武術社有參加市賽的資格了，之前一起吃飯的時候，臯子還說要一起挺進國賽。

有還沒見到的人，郁荷真還沒回來，他們兩個人小時候用一個澡盆洗澡，在一張小床的睡覺，因為郁荷真不管做什麽都要死死拉着自己的手，所以小學之前，幹什麽兩人都一起，他如果要走，怎麽能不向郁荷真告別。

喬津又往後面退了一小步，樹蔭錯落的光在這一刻落在他臉上，忍住刺目，喬津擡頭，才發現今天的天特別藍。

清透的像春島的玻璃海。

手掌猛然蜷縮，對了，他還欠一個約定沒完成，欠先生的。

他們要一起去北川島的，就在高考以後的暑假。

先生還等着。

他欠了很多事沒有做完，更重要的是，萬一他離開了，一切又重新開始，從故事的第一章。

他的朋友們，對他好的人，會再次被縫在書頁上，在提線的拉扯下，流着血，走完npc的宿命，一次次，沒有止境，連反抗的意識都沒有，因為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憑什麽？煞筆劇情？！傻逼攻略者！

日光喬津的眼睛裏，像是點燃了兩把火，越燃越烈，沉默而熾熱。

頭頂有鳥飛過，叫聲長而悠遠，喬津醒來，目光追随，看它們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向着清晨最亮的天邊飛去，翅膀扇動，一刻不停。

半晌，喬津深吐了一口氣，像是把體內已久的濁氣全部吐了出去，肌肉忽然松了下來，剛剛的緊張焦灼消失不見，眼神中的光亮而不刺，敏而不銳，整個人沉靜而堅定。

紅燈閃爍幾下暗了，接着綠燈亮起，綠色的小人旁的數字開始倒數。

“小同學，走不走啊？”一聲剎車後，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第三輛路過的出租車，它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車窗搖下，車載收音機的聲音飄了出來：“首京調頻163.2頻道為您報時，現在是首京時間七點四十五分。”

是這輛嗎？

半晌，喬津看着司機，緩緩笑了笑，他彎下腰，道：“不用了師傅。”

“我看你停在路口，以為你要走呢？”

喬津搖了搖頭：“我不走，”他又重複了一遍，發音很重：“我不走了。”

紅燈亮起，面前的車開走了，喬津看着車尾漸漸遠去，消失成一個小點，肩膀緩緩松了下來，，驀然，對面小學的鈴聲響起，驚起旁邊公園的飛鳥，它們從喬津的眼前掠過，頭也不回的飛向那片玻璃海一樣的天空。

自由而灑脫。

*

喬津準備去上學去了，但轉身，看見了不遠處的男人，在清晨，他遇到了同樣站在十字路口的郁拂深。

男人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像是工作到一半突然趕來，黑色的襯衫并不規整，領口的第一粒扣子解開，露出喉結以下的脖頸，袖口挽着，小臂暴露，喬津嗅到了淡淡煙味。

他問喬津怎麽沒走。

喬津借口自己沒趕上公交車，為了讓謊言更真，還借口讓郁拂沈送自己走。

男人久久沒有說話，喬津感覺有點不對勁。

逆光，男人的眼睛他看不清，只有下半張臉還算清晰，唇抿着，下颌收緊。

喬津想是不是自己提的要求太冒昧了。

半晌，頂着上頭意味不明的視線，喬津扛不住了，正準備說自己打車去，就聽見郁拂深開口道：“上車。”

喬津乖乖跟在郁拂深後面走，看見他的車停在路邊，正準備上車，就聽見郁拂深道：“我是你司機？”

喬津吞了吞喉嚨，低頭轉身上了副駕。

一路無話，喬津腳趾扣地，手攥着書包帶，不時小心翼翼瞥一眼旁邊的郁拂深。

氣壓很低，眉頭蹙着，是平常非常不好惹的氣氛，不僅如此，喬津還注意到對方眼底也有淡淡的陰影。

他熬夜了？

喬津沒問的出口，直到看着車路過自己學校的路口沒往進拐，下意識啊了一聲。

依舊沒人理，不僅如此，車速還加快了，男人的臉比石頭還硬。

喬津感覺事情很不對。

車停在了郁氏菱形高樓的地下室，喬津背着書包，一路默不作聲又左瞧右望的跟着郁拂深坐上電梯，直達四十六層的頂樓。

喬津這是第一次來到郁氏的辦公大樓，之前只在電視和雜志上見到它的樣子，是六邊形的兩座高樓，一高一低，高的那個辦公，低的那個研究，牆體和頭頂都有郁氏藥業的标志，兩座銀白的建築是首京的地标。

頂樓安靜空蕩，電梯一出，踏過自動識別全景門，先是秘書辦，喬津在裏面見到了好幾個熟人，還有一些不認識，都在腳不點地忙碌，喬津悄悄給迎上來的沈琦用眼神打了個招呼，然後乖乖低頭。

“先生，二十分鐘後，研發部的會議…”

話還沒說完，就被郁拂深打斷：“會議推遲，今天的所有行程也推遲。”

聲音不大，但秘書辦的人都耳聰目明，好幾個擡頭，看向郁拂深的方向，像是等待他時刻更改的命令。

目光彙聚，喬津一下子變得緊張，向後縮了縮，躲在郁拂深的身後。

但郁拂深什麽都沒交代，他走進自己辦公室，踏進門的時候，轉頭對喬津道：“進來。”

喬津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往進走，因為郁拂深并沒有撂下他，而是站在門口，看着他，等他的架勢非常明顯。

等喬津進來了，郁拂深關上了門，并反鎖，然後又不知道按了哪裏的開關，窗戶一下子變得磨砂，沒人能看見在外面看見裏面的情景。

什麽情況？喬津如坐針氈，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有一種家法伺候的感覺？

先生…”喬津聲音發虛：“這是發生什麽事了？”喬津其實本來想問自己又做錯什麽了。

郁拂深沒有坐在辦公椅上，而是一步步走近喬津，站在了他的面前。

喬津舔了舔幹澀的唇，盯着地毯和自己的褲腿，開始思考一會兒用什麽方式求饒。

“喬津，擡頭。”對方冷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喬津深吸一口氣，揚起笑臉，擡頭。

“明明有可能，為什麽不回去？”男人眼睛鎖在喬津臉上，眸色沉沉，一字一句。

喬津不明所以：“我不是要上學嗎，為什麽要回臻境？”

郁拂深深深閉了閉眼，眼尾和眼下陰影濃郁如雲，須臾，他睜開，此時，眸色已經深的不能再深，有什麽在其中翻湧。

“我是問你，攻略者，為什麽不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

腦袋嗡一聲，喬津以為自己在做夢。

*

無異于平地扔下原子彈，喬津被炸的連灰都不剩，只有一點思緒在風裏飄，呆滞的回憶郁拂深說的話。

他看着郁拂深，眼底是近乎空茫的白。

像個單純的稚子。

郁拂深的心硬下去，頓了頓，再次對喬津道：“為什麽不回到你的世界？”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想管葉蘭西說的話是真是假的了，他只想問問喬津，如果有可能，為什麽不走，要留下。

半晌，喬津嘴巴顫了顫，表情一如紙一般空白，他機械喃喃，好像只是為了應付郁拂深的回答：“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別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麽。”郁拂深幾乎要将喬津看透，盯的他體無完膚。

喬津不喜歡這種赤裸裸的感覺，他回神，眼睛裏有了郁拂深的五官，一口氣沖向喬津的肺部，将他身體沖漲的很鼓，髒器擠壓，整個人和外界有了強烈的壓差。

“說了，聽不懂就是聽不懂！”喬津深吸一口氣，整個身體難受的于事無補，臉開始漲紫。

他一點都不想在這個憋悶的辦公室待下去了，只想趕緊出去透一口氣。

他快炸了。

郁拂深握住了喬津的手腕，力氣很大，骨節印在喬津道手腕上，這是郁拂深第一次維持不住克制。

他呼吸很重，重的沒有規律，用聲音掩飾着，隐隐顫抖：“喬津，說實話。”

實話？什麽實話？

喬津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消化郁拂深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攻略者的事實，一想到這個，劇烈的羞愧就鋪天蓋地的将喬津包圍。

所以，他一直一身透明自作聰明的在郁拂深面前演戲。

難怪…難怪，他一開始那麽的讨厭自己，看自己就像看垃圾…

喬津全身不自覺的戰栗，他只想趕緊跑，找個永遠不會有人的地方鑽進去。

太蠢了，簡直蠢到家了…

可偏偏手被大力桎梏，完全掙脫不開，喬津又急又氣，滿頭的自來卷張開，像只踩到獸夾的幼獅。

終于，極度激動之下，喬津給了郁拂深一拳，沒打臉，打在了腹部。

下手挺重，郁拂深臉色白了一個度，但依舊一聲沒吭，手上的力道也沒松，甚至将喬津拉的更近。

“放開我！”男生怒目圓睜，受傷的劍眉高高揚起，灼熱的鼻息沖出來，臉漲得紅，眼角也是。

“喬津，你冷靜一點。”郁拂深幾乎制不住喬津，兩只手緊緊握住男生的手腕，反扣在男生胸前，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虎口大張。

“我怎麽冷靜？！”

喬津是個老實人，他性子好，加上寄人籬下，來這裏這麽長時間了，幾乎沒和人紅過臉吵過架。

但這樣的老實人，往往最隐忍，也最擰巴，也最固執，一旦生氣起來，最難回頭。

喬津快要哭了，郁拂深看着男生往日總是笑眯眯的眼睛，盛滿了快接不住的剔透，心猛地一縮，那顆氣對方不回家的心再也硬不下去了，被喬津戳千瘡百孔。

“別哭……”郁拂深聲音不自覺放輕，伸手想要去擦男生眼角的眼淚，右眼沒盛住，對視中就滑了下來。

喬津卻趁着郁拂深松開一只手的功夫，一把推開了對方，然後反手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你憑什麽管我回沒回家，和你有關系嗎？對，我是對不起你們，按頭讓你們走劇情，可是我實話告訴你，我早就放棄了，我也不想幹這缺德事兒…”眼淚抹掉又上來，很快視線就模糊，喬津氣自己不中用，連情緒都控制不住，喉嚨裏灌滿酸水。

狠狠梗着脖子咽下去，喬津繼續啞聲道：“你問我為什麽不回去，好，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拿郁荷真當兄弟，拿我身邊的人也當兄弟，別人對我的好我全都記着，我不想自己拍拍屁股走了，丢個爛攤子在這裏，鬼知道這個世界會怎麽樣，我…我為我兄弟良心發現不行嗎？！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喬津怒吼出聲，整頭的獅子毛炸起，聲音在整個辦公室回蕩。

他再也、再也不想和郁拂深說話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男生激動的神态全部落在郁拂深眼中，男人沒有被指責而産生惱怒，開始的生氣一點點消散，眼裏那堵勉強築起的冷牆坍塌、再坍塌，敗的一塌糊塗，露出最內裏的柔軟和心疼。

那是只給喬津的。

“津津”郁拂深的聲音很低，低的近乎落入塵埃：“別生我的氣，我只是希望…想你能回家。”

喬津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的話和情緒一起發洩了出去，身體還在顫抖，他看着郁拂深，聽到對方這麽說，眼睛又熱了，但硬是抿着嘴，往回憋，鼻子通紅。

郁拂深不知所措，他頻繁的眨眼，像是很慌張，他知道男生又要哭了，于是本能的走上來，伸手小心去擦男生的眼淚。

這一次，喬津沒有拒絕。

男人還戴着喬津送他的腕表，冰涼的表帶不時觸碰到男生的紅熱的臉頰，冰涼的舒适。

指尖小心翼翼觸碰男生的眼角，屏息而認真，眼裏全是喬津，被柔軟的如潮水的黑暗包圍。

擦幹淨了，郁拂深拉着喬津坐下，給對方找喝的。

冰箱裏翻了半天，沒有找到喬津平常喜歡喝的可樂，于是又用內機打發外面的助理去買，再買點甜食回來。

喬津沒有理他，抱着抱枕，視線虛空，哭累了一樣，郁拂深給他手裏放了一杯溫熱的檸檬水，喬津喝了一口，感覺嘴巴的幹澀瞬間消失了。

但他依舊不想和郁拂深說話，甚至不想看對方。

直到對方在自己面前蹲下。

……

男人的膝蓋頂着自己的膝蓋，鐵灰的西服褲被腿部肌肉頂的鼓脹，線條利落而包含力量感，視線往上，結實寬闊的胸膛将黑色襯衫撐得板正，肩寬腰窄，散開的衣領上是三角的喉結，正隐隐移動。

對方的雙臂一左一右撐在喬津雙腿兩邊，沒挨着，但牢牢圈着他。

“津津，對不起。”郁拂深幾乎沒說過抱歉，因為他沒有做過需要說抱歉的蠢事，但今天這是他對喬津說的第二遍。

“我不是要趕你，但如果這是你回家的機會，我不想你錯過，你不想回家嗎？”郁拂深眉頭深蹙，臉微微擡起，仰看喬津，眼底一清二楚的暴露，全是擔心和心疼。

喬津的身體抖了一下，喉嚨猛地吞咽。

他從來沒有這麽清楚的看到郁拂深的情緒，盡管只有一點點，但對于郁拂深來說，已經外放的很大方了。

對喬津自己來說，這是從來沒見過的郁拂深，這樣的男人讓他變得不太對勁。

喬津身子坐的很直，他想把膝蓋往回收，卻發現收無可收，膝蓋相互抵着，彼此的溫度傳遞，郁拂深的香氣如同蛇一般，從兩人的膝蓋處緩緩往喬津身上游爬，所到之處，酥麻生長。

他拼命找回理智，說話磕磕巴巴：“我、我當然想啊，但我是個有良心的人，不能自己闖完禍，就拍拍屁股走人啊。”

郁拂深很認真聽男生辯解，他知道喬津說的是實話，因為他最知道喬津是個多好的人。

好得讓他差點不想放對方回去。

喬津則緊張的下瞥着郁拂深，視線在對方完全暴露的五官上短暫停留又飛快移開，然後不停吞口水。

這男的看起來好貴啊，又香又好看。

奇怪，以前他和郁拂深說話心跳會這麽快嗎？不是啊，他才剛剛吼了對方啊，現在臉紅個什麽勁兒啊？醒醒啊！你在生氣啊！喬津！

郁拂深沒有放過喬津，他抿抿唇，與喬津無限接近的眼，瞳色幾乎要将喬津淹沒，像一點點沒過的溫暖潮水。

“津津，你說的，讓你不想離開的人裏…有我嗎？”

喬津被徹底淹沒，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