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青雀頭黛
第011章 青雀頭黛
腳下實感漸穩,許為次剛一睜眼,便被廢墟裏飄蕩的灰塵迷了眼。
閉眼前,遠處一點銀光耀目,奇妙的預警在心頭閃現,許為次下意識偏了頭。
再睜眼時,一把短刀擦着太陽穴釘進了牆裏。
若是許為次沒有偏頭,那一刀将直刺眉心。
微小的粗粝沒能因為眨眼而離開眼眶,仍在摩擦着脆弱敏感的瞳仁,比起危及生命的襲擊,許為次更反感眼裏的灰塵。
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致使眼角的紅格外濃酽,水光從豔色處滑落。
明明在落淚,戾氣卻仿佛有了實質,在許為次周身升騰。
身體長期處于痛苦中,那微不足道的磨眼感覺像是高壘沙堆逼近崩塌前落下的最後一顆沙粒。
讓他厭煩至極。
破敗空蕩的廢墟,許為次走到樓層隔板的邊緣,原本遮風擋雨的牆壁豁開一個大洞,高層的冷風足以吹得人搖搖欲墜。
許為次一眼就看見了空地上的男人。
投擲短刀的罪魁禍首毫不避諱,站在四周被聳立高樓遮去全部陽光的陰影中,看不清模樣。
上下的高度差,讓他們一個低頭、一個仰頭,但仰視的人風姿傲骨,俯視的人風中搖晃。
樓下的男人在等,等許為次去找他。
半透明的任務面板在身前展開,許為次腳下虛浮,身子就那麽栽在面板上,又瞬間穿透面板朝地面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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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這個高度足夠讓任何生物摔得血肉模糊。
自醒來在游戲,許為次沒有去感受身體的情況,不知是順利地提升了一個檔次,抑或仍是那普通健康人應有的體格。
有那麽一個剎那,許為次覺得如果能這樣結束也挺好,但下一個瞬間,像經歷過無數次似的,身體熟練地在空中調整姿勢,肌肉緊繃。
巨大的撞擊聲,以許為次為中心灰塵鋪開。
席卷的煙塵霧蒙蒙的一片,遮蔽了場內的全部情況。
那個先前下手果決的男人在看見許為次墜樓的瞬間,雙腳不由自主地前邁,雙手擡起像是要去接什麽東西,此刻僵硬地停在半空。
晦暗的雙眸裏閃着名為痛苦的光芒,很快便被癫狂發狠的情緒沖散,水光突兀地從眼眶溢出,砸落在地。
水滴消失于土地,男人的神色也恢複如初,鎮定自若到讓人懷疑剛才什麽也沒發生。
在最後一絲灰塵也即将散盡時,一道身影筆直沖向男人,連爆破的風聲都被甩在身後。
眼前景色翻轉,湛藍的天空映入男人眼底,連同水霧蒙眼、雙手正牢牢禁锢在他脖子上的許為次。
在某個荒唐的念頭裏,男人竟懷疑他臉上的淚水是許為次不忍殺他而落的。
男人沙啞地開口,盡管極力控制,卻仍溢出了哭腔,像被抛棄的幼獸,野性難馴的倔強中又夾雜着純粹的真心。
“我不是親手殺了你嗎?”
“為什麽,你好端端地出現在這裏。”
“出現在我面前。”
在看清男人臉龐的剎那,許為次手下的力道松了。
不過一個晃神,局勢轉變,許為次被男人掐着肩膀撞在了地上,鋒利銀白的刀刃抵上喉管。
在控制住許為次之後,男人變得乖順了許多,甚至微微低頭,将額頭貼在了許為次胸前,“你說啊,哥哥。”
許為次能清楚憶起這張臉:是明明沉靜內斂,卻在看到他時會扯出一個暖陽旭日般笑容的男孩;是在法庭上拿着姐姐死狀殘忍的照片,卻一字一句說他無辜的律師;是在夜幕江邊,盯着喉管割裂、血流如注的他,卻只是在一旁慢慢抽完一根煙的男人。
“潘、幼、柏,”三個字,每個都是艱難擠出的音節。
那份像是觀看電影小說般湧現在大腦的回憶,再見到真切出現的當事人時,被覆上了名為真實感的外衣。
被叫到名字的潘幼柏雙眼充血,僅僅只是名字從許為次嘴裏說出,大腦就已經開始叫嚣殺了身下的人。
刀鋒已經在顫抖的力道中陷入皮肉,殷紅的鮮血蜿蜒淌下。
一滴、兩滴,砸在地上。
沒有痛感,許為次偏頭,看見潘幼柏握刀的右手因為用力已經青筋鼓起、骨節泛白,刀刃深深割進食指中,當事人卻因為昏頭的情緒而渾然不知。
而那已被割破的食指,從一開始就阻隔在刀刃與許為次的脖頸之間。
“你,”那礙事的灰塵終于在許為次開口的瞬間離開眼睛,伴随着又一滴淚水。
滾燙的淚水觸及到那只持刃右手的瞬間,潘幼柏就像被燙到一般彈開,驚慌無措幾乎寫在了行為與臉上。
脫離管控的許為次剛剛撐地坐起,手下的硬物便硌疼了掌心,從碎石下将東西抽出,一把旗子,旗面鮮紅如血。
刺耳的笑聲同一時間響徹在每一位玩家的耳邊。
天空中一個碩大的多角度顯示屏憑空出現,身着小禮服、頭戴高頂禮帽的兔子在屏幕中現身,肥碩的身子一開始離鏡頭似乎很近,幾乎将屏幕全部擠滿。
直到退後幾步,人們才徹底看見兔子的全貌。
不同于拟人化的動物,在有動物特征的同時其實更偏向人類的形體與行為,這只兔子在外形上與普通兔子一般無二,所以按人類身形設計的小禮服很不合身,堆疊在兔子身上顯得臃腫笨拙。
三瓣嘴張張合合的,誰也不明白那樣的嘴究竟是如何口吐人言的。
“想必場內的玩家都已經看過游戲內容了,我就不多贅述了,就在剛剛,我們誕生了第一位奪旗玩家,讓我們恭喜他,可喜可賀,啪啪啪!”
最後幾個拟聲詞是兔子替代無法鼓掌的前爪自己配的音。
坐在地上手拿旗子的許為次有不好的預感。
“事不宜遲,讓我們趕緊來抽簽吧,雖然本兔子運氣不是特別好,但我相信能為這位玩家抽到一個好號碼。”
屏幕裏出現幾個方方正正的黑盒子,在以不規律的運動方式翻轉移動幾次後,停了下來。
其中一個飄到了兔子面前。
“哦,是三號黑盒子啊,那麽再次恭喜K區的,哇偶,K區只有兩位玩家啊,真是勇氣可嘉,那麽祝兩位玩家嗯,馬什麽來着,對了,馬到成功!”
說完這句話的兔子一個靈活地跳躍翻身,一陣白霧從屏幕裏消失了。
“嘀!玩家許為次接觸到K區代表旗,挑戰申請受理,對抗賽開始!”
盡職盡責的機械女聲出現,與活潑随意的兔子播報割裂感極大。
從突然跳出屏幕時許為次和潘幼柏就停下了動作,還沒看玩家公告的許為次本來就覺得很不妙,在聽到自己名字後有一種被按頭認命的感覺。
果不其然,小小的黑盒子在屏幕上慢悠悠地下沉,在屏幕邊緣的位置仍沒有停下,直到具體實在的物體真正出現在了空中。
那個黑盒子離開了屏幕,有了實體,并在瞬時體型暴漲,遮天蔽日地朝許為次二人所在的區域罩來。
因為游戲掌控,兩人皆被釘在原地不能動彈,直到黑盒子,不,此刻應該叫黑房子了,直到黑房子徹底籠罩住一片區域。
“好嘛,運氣真好,”盡管有些晚,許為次點開了游戲板面。
【紅黑陣營】
背景介紹:這裏是怪物的地界,二十個方正的“房間”插着紅色的旗幟,我們叫它“紅* 格子”,是你們安全的港灣。但萬事都有代價,想要獲得安全,自然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不過不要擔心,善良的兔先生為你們準備了小小的代價。拔下旗幟的你只要完成了黑盒子的挑戰,就可以成為紅格子的主人,與紅格子數量一致,黑盒子也有二十個。
兔先生溫馨提示:如果沒能在危險來臨前躲進紅格子裏的話,肆虐的獸潮将會撕碎你,不想淪為怪物食物的話,請來拔旗子吧。
注意事項:
一、拔旗時在區域內的所有人強制參加黑盒子挑戰,失敗死亡,紅格子轉化為黑盒子,安全區減一,黑盒子挑戰加一;
二、拔旗成功,黑盒子數量減一,挑戰結束時握旗的人将成為該紅格子的主人。
三、若想加入有主紅格子,需經過主人同意,且加入者須無條件聽命于主人的任何命令;
四、加入不同紅格子則屬于不同陣營,如果被其他陣營搶走旗子,則被搶方紅格子消失,搶奪成功方紅格子變大;如果被本陣營其他人或無陣營者奪走旗子,紅格子易主;
五、所有紅格子只有抵禦怪物的作用,對玩家沒有任何阻攔效果;
六、無主紅格子沒有安全效果,無法抵禦獸潮;
七、有主紅格子內人數為零時,紅格子消失;
八、每日九點到十一點、十五點到十七點、二十一點到二十三點出現獸潮。
通關條件:
一、存活六十六個小時以上;
二、游戲結束前完成所有黑盒子挑戰;
三、游戲結束時有且只有一個紅格子。
在陷入黑暗後潘幼柏就一步沒動,那滾燙的淚滴很快溫涼,順着虎口淌進傷口。
十指連心,手上的刺痛撥弄着神經。
不遠處,游戲板面微弱的光亮讓黑暗變得不那麽純粹。
光亮剛好足夠潘幼柏看清許為次的面龐。
他從兒時就知道,許為次很白,天生的白。
既然白,色彩就很容易在上面留下痕跡,正如此刻眼角的紅像是赤色錦鯉的甩尾。
也如那時,紅色的血液沾滿他的全身,布滿血絲的瞳孔已經失焦,但潘幼柏知道許為次輕顫移轉的雙眸是在找自己,在模糊的視野裏去尋找摯愛的弟弟、一同長大的玩伴、剛剛割開他喉管的兇手。
他不愛抽煙,但那天的煙苦得濃重深刻,直到今天似乎仍能從嘴裏品出那一絲澀味。
從那天起,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幻聽,一聲聲粗重、漏音,宛如風箱般的喘息,還有零星水流堵塞的聲音。
那是血液流進撕裂破口的氣管裏的聲音。
一起死在這吧,哥哥。
既然那天沒能殺死你,他也賴活到如今,那就讓他再一次殺死你。
也殺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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