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螺子黛
第012章 螺子黛
人類依賴感官而行動,許為次也不例外,除了還算可以的嗅覺,許為次的五感裏勉強能用的只剩下視覺。
若是黑盒子的挑戰全程在黑暗中進行,對他可不是件好事。
游戲界面的光亮僅僅足夠照亮他面部附近,但進入黑盒子後他就能聞見一種味道——野獸的味道。
像是回應他的猜想,沉重的吐息接近,幾乎噴到許為次臉上。
但沒有敵意的靠近許為次并不着急出手。
“滋滋,”電流流竄、連接異常的聲音。
明明是全黑,許為次眼前卻開始出現屏閃與馬賽克,一如被病毒入侵的電腦屏幕。
黑色從最底層開始被密集的方格吞噬,場景脫胎換骨,光亮也讓隐于黑暗的野獸展露了真容。
像虎不似虎、似獅不像獅的巨大怪獸也在更新的場景中被消除了存在,數據一般消散了。
黑暗全數褪去,許為次和潘幼柏站在一座中世紀哥特式教堂裏。
穹頂的花窗玻璃折射出絢麗缤紛的光芒,用色大膽的牆繪氛圍濃厚,斷尾的拉塔托斯克半身着火,以旭日為背景,周身赤焰卷動、消弭,恍若仍在被烈火吞噬。
随着視線前移,豎柱高聳,銜尾蛇的浮雕栩栩如生,空間軒敞卻讓人更覺壓抑。
最前列一位身穿白色長袍的女性正背對二人,雙手合十在胸前,嘴裏呢喃低吟。
在最後一語結束後,女人轉過身,從昏暗的地界邁到了光亮之下,“很榮幸見到您,許先生,您可以叫我陬月。”
方才不覺得,此刻女人的發絲被陽光覆蓋,許為次才意識到那不是一頭黑發,而是深沉瑰麗的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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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基督教的?”看陬月的架勢,許為次随口一問。
“基督教,那是什麽?”陬月微微歪頭,一臉求知好學的模樣。
“當我沒說,”許為次沒有好為人師的美德,更懶得解釋,何況身後過分安靜的潘幼柏讓人無法忽視,“如果是挑戰,我希望速戰速決呢。”
“哈哈,您誤會了,您的挑戰已經結束了,為了見到您,我利用權限結束了戰鬥,您不是看見了嗎,那只可愛的大貓已經消失了,獲勝者是您,這樣您有空和我交談一二嗎?”
故作腔調的說話方式和一口一個的“您”并沒有讓許為次覺得禮貌,反而詭異又違和,“你在學什麽?”
“讓你不舒服了嗎?”陬月在察覺到許為次語氣的轉變後立馬更換了稱謂,“也是,聞莘果然是騙我的,看來禮貌沒什麽用處。”
聞莘,簡單兩個音節,本可以有無數個文字組合方式,許為次卻在瞬間取了其中兩個字。
雖然什麽都想不起來,但許為次的手卻下意識捂上了喉嚨,隐約的刺痛感,和即将失去重要東西的剝離感,讓許為次視野變得動蕩模糊。
站在略後位置的潘幼柏眼尖地發現許為次的影子顫動了一下,輕微且快速,幾乎不可察覺。
“那就進入正題吧,上面的人都對你很好奇,讓我來探查一下,”陬月右手一揚,無數形态各異的木框環繞在許、潘二人周圍。
明明只是徒有邊緣的木框,在某些角度中間竟展現了畫面,只一眼,潘幼柏臉色劇變,躍身遠離木框。
許為次站在原地沒有動,靈魂仿佛抽離了身體,眼神都多了一絲木讷。
木框圍成一圈,繞着許為次慢速地轉動。
“與那些低級的‘讀心’不同,就算你失憶了,我也可以透過靈魂,探查到最真實的記憶,”陬月拿着半人高的木框,完全忽略其重量,任意在手上轉着,“只不過失憶的人會比普通人麻煩,需要關進去才能看清。”
一改前面嚴肅高雅的模樣,陬月俏皮地做了個“套圈”的動作。
而潘幼柏方才遠離也是因為在木框裏看見了一幕幕以他為第一視角的“親身經歷”。
失憶?
聽着兩人對話的潘幼柏心下疑惑,雖然陬月話裏話外都在暗指許為次沒有記憶,但早些時候對方很明确地認出了他。
那個反應,總不像不記得他的樣子。
若說進入要塞前潘幼柏僅是猜測許為次利用覺醒的異能殺死了潘以凝,那進入要塞了解了更多感染的症狀後,潘幼柏産生了些許迷茫。
感染的第一階段人會性情大變,殺害潘以凝實乃身不由己的話,潘幼柏就可以接受嗎?
過失殺人也是殺人啊,但……
潘幼柏握刀的姿勢改變,擡眼看向一身紅衣的許為次。
“呵,”許為次嗓底溢出冷笑,撩開眼前的碎發,“我倒也想看看,來試試吧,”說着,一步步朝陬月走去。
這次游戲裏所有玩家被統一換上了紅色襯衫黑色西褲,相當奪目的色彩搭配。貼身的布料能勾勒出線條流暢的肌肉,暗紅繁複的花紋更添華麗,合該襯得穿着者氣質張揚豔麗,但許為次生生将暖色調穿出了冷感。
那紅本像盛開的紅薔薇,此刻卻像是哀鴻遍野、血流屠城的深紅土壤,透着死氣,“前提是,先把你的命握在我手裏。”
“這樣啊,”幾乎長到腳踝處的長發以三股辮方式,低低紮了兩條,陬月撫過其中一條擱在胸前,輕柔地撫摸着,“真是遺憾呢。”
“借者,園雖別內外,得景者無拘遠近,”陬月手掌擡起,木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許為次聚攏。
腳下施力,許為次身形魚躍而起,原本所站地方木框彼此撞擊碎裂。
随手揮開翻飛的木屑,陬月的後手已至。
“晴巒聳秀,绀宇淩空,極目所至,俗則屏之,嘉則收之。”
一握一張一擡一放,站在原地不動的陬月僅憑雙手的動作就可以控制木框,“不分町疃,盡為煙景,斯所謂巧而得體者也。”
教堂裏原本排列整齊的長椅這會兒已經七倒八歪,有些被許為次過大的力度踩得椅背凹陷。
回身抓住攻擊角度刁鑽的木框,許為次大力朝陬月投擲,心下暗道:她說的是明代造園家計成《園冶》中關于“因借”的內容?
加強異能掌控的木框依舊以極快的速度撞向陬月,強悍的勢頭讓看起來游刃有餘的陬月都忍不住小幅度後退了幾步。
兩股相沖的力量致使木框龜裂,最後炸開在陬月面前。
一道銀光破開空中的木屑,直刺陬月右眼。
陬月剛躲開,空中的短刀竟變換角度,再次朝陬月射來,這次閃躲不及,陬月耳側一簇頭發被利刃割斷,施施然飄落在地。
許為次沒想到一直安靜站在旁邊觀戰的潘幼柏會出手,畢竟對方看起來真切地希望他死,坐擁漁翁之利不是更好嗎?
而且潘幼柏竟有跟陬月差不多的手段,可以控制短刀的運動。
想歸想,許為次腳下不停,一邊躲避木框,一邊縮短與陬月之間的距離。
純靠肉身需要近身才能發揮最大的優勢。
望着地上深藍色的發絲,陬月一直溫和的表情出現一絲開裂,但很快就恢複了常态,視線有意無意落在後方的潘幼柏身上。
“我很喜歡你們的文化呢,其他人給我的異能取名字都是什麽‘讀心框’‘記憶讀取’,只有聞莘取的我喜歡,叫‘取景在借’。”
“剛才那幾句詩文也是她告訴我的,她說‘窗’是你們園林設計裏重要的元素,無窗時,事物僅作事物觀,有窗時,人人俱作畫圖觀,為詩為畫矣。”
木框數量在不知何時增加得更多了,密密麻麻的,幾乎截了許為次所有後路。
也正如陬月此刻所說,那些繞身的木框開始展露畫面,春樹百花、秋夜月華、夏溪蟬鳴、冬谷雪頂。
陬月腳步輕盈,繞着被圍困在木框中央的許為次轉,“人走景移,不同的位置角度也會展現出不同的畫面與意境。”
“我們那沒有這種文化,所以我的名字也是拜托聞莘幫我起的。”
再近估計就要被察覺了,陬月停下腳步。
許為次也不知道陬月是故意透露還是真的性子如此,不論出場還是談話都信息量巨大。
這個被國家尖端技術部門長期研究都未勘破的“伊甸園”,居然有人能通過權限敲定挑戰結果。
這個游戲是人為創造且人為掌控的,且對方科技水平相當之高,許為次甚至想不到有哪一個國家可以做到這個程度。
其次,許為次的失憶看似從未隐瞞,但細究起來,只有要塞裏的人知道,陬月一上來就挑明是奔着調查他記憶來的,明确表達了知道他失憶的情況。
還知道要塞裏對他進行過“讀心”方面的檢查。
不知道基督教,卻做着信徒一般的動作;不曉得中式傳統文化,卻又有知道的人教導;明明是個死亡率極高的游戲,卻為了一個玩家屈尊纡貴地來調查記憶內容。
不對,為什麽要調查他的記憶?
“我很特別是嗎?”
許為次的面龐被不斷旋轉的木框遮蔽,在某些罅隙中才能窺見大概。
明明是自戀的話語,卻說得無比坦然。
陬月怔愣,随即低聲笑了。
是的,許為次很特別。
天湖游泳館不過是個E級副本,卻一下子發現兩個特別存在。除了他倆,組內目前還沒有發現其他人能違背游戲對于實力的限制。
只是一個檔次的提升而已。
不,那可是一個檔次的提升。A級與B級、B級與C級、C級與D級,每級之間的差距不是量的區別,那是質的差異。
陬月手指繞着頭發,也不否認,“任誰都會好奇吧。”
“為什麽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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