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如夢令

第057章 如夢令

咆哮的疾風連綿不絕, 被刮飛的人影砸在柱子上又狼狽地掉落。

環繞的鐵砂撕開皮肉,雷光電得晉楚四肢抽搐,廖庭軒踩上那血肉模糊的手掌, 又用鞋跟狠狠碾過。

“我不太理解你們這種人,雖說有句話叫‘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廖庭軒用鞋背擡起晉楚的下巴,看着這個忍着疼痛,還在用餘光尋找人質的女人,“但我覺得行好事,還須問前程。”

廖庭軒打了個響指, 羽逸之将被打了個半死的小女孩帶了上來,“喏, 人還沒死,玩個游戲吧。”

在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區域裏, 這裏整潔得不像樣子,甚至能拿出完好無損的洋酒和一塵不染的酒杯。

背過身子搗鼓了半天, 廖庭軒将三杯半滿的酒杯推到晉楚面前, “其中一杯有毒,你任選一杯,喝完之後如果能安然無恙, 我就讓你帶着人質走出這裏, 如何, 玩還是不玩?”

“嘶, ”身後的女孩被推倒在地, 羽逸之将手塞進對方嘴裏,沒有留勁兒的下口致使羽逸之的拇指被咬到幾乎見骨。

“嚯, 還想咬舌自盡呢,你的犧牲也算值得,”廖庭軒看着樂子。

女孩嘴裏嗚嗚出聲,頭猛烈地搖晃着,眼淚和灰塵混合在一起,白皙的臉龐沾滿泥穢。

“我運氣也沒那麽差,不要急,尋真。”

晉楚緩慢坐起,選了最左邊的一杯,一飲而盡。

從來沒品嘗過這麽辛辣的味道,晉楚長長吐了口氣,将倒置的酒杯展示給廖庭軒看,顫巍巍地站起,但腳步踩得實在,不像是中毒的樣子,“如何,可以帶她走了嗎?”

“當然,”廖庭軒看着倒扣在地的酒杯,取了中間的一杯淺酌,恭謹地施禮,“我唯一的優點就是守諾。”

剛被羽逸之放開的王尋真踉跄地跑過來,扶住晉楚,“姐,姐,你還好嗎?沒有哪裏不舒服吧?”

“頭暈眼花算嗎,”晉楚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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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僅僅只是臉色漲紅的晉楚,王尋真嗔怪,架着腳步虛浮的晉楚往外走。

兩人漸行漸遠,雖然沒想到廖庭軒會這麽輕易的放過對方,但羽逸之還是松了口氣,捂着尚在流血的手指,準備去包紮卻被廖庭軒伸手攔住。

羽逸之蹙眉,“幹什麽?”

晃了晃手上的酒杯,那是三杯裏的最後一杯,“喝嗎?”

“你有病?”

廖庭軒輕笑,喝完了手上原本的那杯,又将攔住羽逸之的那杯放在唇下。

羽逸之下意識阻攔,卻被廖庭軒擋下,一杯酒完完整整下肚後,才開口道:“放心,我酒量很好的。”

“誰管你酒量,”羽逸之思及什麽,頓住,“難道三杯都沒下毒。”

廖庭軒睜大眼睛,“沒想到我在你眼裏這麽好心嗎,當然有一杯有毒,只是不是我喝的這兩杯而已。”

不等羽逸之說話,廖庭軒就将空杯塞在對方手裏,再次斟滿,“今天我開心,陪我喝兩杯。”

羽逸之不想與他碰杯,廖庭軒也不生氣,自己舉了杯子去撞對方的杯口。

一聲脆響,伴随着震耳欲聾的爆破聲和足以照亮夜空的火光。

羽逸之扔下杯子去看,酒水灑了一地。

廖庭軒忍不住嘟囔:“這酒還蠻貴的呢,”随即包了一口在嘴裏。

爆炸的地方是一家美容店,作為步行街上最大的鋪面,聚集了最多困在此地的人們。

“先前被晉楚保護着不好下手,就尋了個法子支開她,沒想到這麽成功,”廖庭軒眼裏印着火光,“也不知道她看見會是什麽表情。”

“廖庭軒,”羽逸之捏着廖庭軒的衣領将對方提起。

“別這麽生氣,”廖庭軒輕描淡寫地拍開,“幹嘛裝出一副痛苦的模樣,難道脅迫作惡就不是作惡了嗎?”

看着羽逸之因憤怒漲紅的脖子,和已經深深掐進掌心的指甲,廖庭軒輕拍他的肩膀,“先救己,再救人,你這樣,怕是哪一個都救不了。”

廖庭軒舉杯敬明月,“你的善與惡都不夠純粹,所以痛苦。”

“……”

王尋真本就覺得手上的重量越來越大,而當那聲爆炸響起後,身邊的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整個人軟倒在地,口鼻處皆在滴血。

王尋真手忙腳亂,一邊看着火光流淚,一邊用袖口擦着晉楚臉上的血,“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運氣好像确實不太行,”晉楚想安慰一下身邊的女孩,剛一張嘴,洶湧的鮮血就嗆出。

滿手的血跡致使王尋真越擦越多,哭腔溢出,“裴邵呢,裴邵呢?”人在驚慌失措的時候總會無意識地重複話語。

晉楚有些累,提不起力氣解釋。

剛才在王尋真看不見的地方,裴邵已經不在了,他來不了,來不了。

意識是什麽時候模糊的都不知道,可能昏迷了幾秒,也可能是幾分鐘,或者更久。

但是再次睜眼,銀芒灼眼,身體條件反射,晉楚抓住了刺向胸口的匕首。

血滴落在臉上,連同大顆顆的淚水,晉楚看着持刀的王尋真,手上的動作都松了。

“姐,我,”王尋真下意識想要解釋,但是臨到嘴邊又改了,“你剛才說了夢話。”

許是中毒了,晉楚的思維有些周轉不開,盡管自愈異能在拼盡全力修複衰敗的機能,但是這毒極烈,修複趕不上破壞。

血液從嘴角流到耳畔,有些發癢,“什,麽?”

王尋真再也抑制不住,捂着面龐大哭,“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你還可以回去不是嗎?對吧?你在夢裏這麽說了。”

“能不能……能不能請你去死?”

又嘔出來一口血,晉楚的指尖勾了一下地上的塵土,夜空很快不見星也不見月,爆炸産生的濃煙遮蔽一方。

淚水沖淡了掌心裏的血跡,看着地上本就是茍延殘喘的晉楚,王尋真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幹了什麽,以及說了什麽。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王尋真猛扇自己巴掌,臉頰沒多時就紅腫鼓起。

微涼的溫度輕觸臉頰,王尋真怔愣,半晌後看向地上的晉楚。

晉楚發絲淩亂、渾身是傷,在夠去她眼角的淚水後,那只手無力地垂下,月光透不過樹隙,王尋真看不見那從前一直盈盈彎下的眼睛。

“死。”

一個字吐出,讓王尋真心尖發顫,幾個呼吸後,晉楚才艱難地接上後文。

“可以啊。”

……

晉楚從睡夢中驚醒,即使如此,身體長久養成的習慣也讓她動作輕緩,沒有影響到任何人。

額角的碎發已經被汗液濡濕,晉楚拂開它們,手指控制不住地發抖。

看了一眼躺在不遠處的王尋真,熟睡的臉龐純真稚嫩,是比進入循環前的晉楚還要年輕的歲數。

晉楚從蜷縮的牆腳站起,蹑手蹑腳地開門出去。

夜間涼風徐徐,也讓晉楚升高的體溫很快降了下來,拿出手機,晉楚點開了那本預言書。

“怎麽了,睡不着嗎?”張懷瑾不知何時注意到她不在,尋到了天臺。

“沒,想看看這所謂的‘預言’,”晉楚往下滑着。

“好像就在今天,這個文件已經大規模傳開了,不僅如此,還有實體書被扔在各個地方,”張懷瑾的手機早已沒電,他手上拿的是在路上撿到的實體書,“與應晃聯系不上,說明空間可以阻隔信息傳遞,所以運送文件的手段應該是別的方法。”

“我不應該逗你的,”晉楚劃着劃着手指在小說中段停下,“讓* 你還想着可能是我或是應晃做的。”

“也是個習慣而已,比起聽,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個故事,是個大團圓結局呢,”晉楚浏覽文件的速度之快,幾乎就是在不停地往下劃,這會兒已經抵達末端。

“要真是預言的話,就好了,”張懷瑾摸了摸兜裏的香煙,但是沒有拿出來。

晉楚關掉手機,望着無雲的夜空,星點交映。

“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一次一次拼命救的人都沒能救下,當然也有成功的時候,但是我将他們保護得很好的同時,他們也失去了自救的意識。”

晉楚指尖摩挲着手機側邊,看起來像是在傾訴,張懷瑾卻覺得莫名緊張。

“有時錯過,對方反而得救了,原來,想要拯救他人,其實是個很自大的念頭。”

微風吹起長發,晉楚伸手挽到耳後,“有人說路走多了,人就成熟了、清醒了,但我越走,越是束手束腳,越是迷茫。”

“好的人會變壞,壞的人會變好,相同的路不同的風景,相同的風景不同的人,我原來不是在趕路,是在同一條道路上不停重複。”

“你後悔了嗎?”張懷瑾啞聲問道。

“你在說什麽?”晉楚微微歪頭,随即低頭笑了,“剛才那些話,是這本預言書後期一個角色說的。”

“那你呢?你後悔嗎?”張懷瑾不知自己在執着得到怎樣一個答案。

晉楚沉默着,整個人與夜色融為一體。

一線光亮從身側閃過。

先于自己後退,晉楚第一時間拉住了張懷瑾的胳膊。

被慣性掄倒的張懷瑾剛起身,就看見晉楚蹲在一旁,盯着自己的手掌,“怎麽了?”

手腕處,血珠呈直線排列溢出,眨眼間,血液噴湧散開,晉楚整只手掌開裂,張懷瑾大驚,雖然看起來手忙腳亂,但還是在斷掌掉落在地前接住了。

與張懷瑾的反應截然不同,晉楚淡定得像是受傷的不是本人,接過斷掌扣回傷處,低聲道了謝。

那夜色中看不清的絲線,在晉楚眼睛轉化為金色後,便都染上了色彩。

從天際降下的絲線如同蛛絲,團團繞繞,将整條商業街變成了圍困的狩獵場。

五彩缤紛的末端,高大的男人金發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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