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什麽鬼地方！

第1章 什麽鬼地方！

計平珏是傍晚時候坐上去泉城的高鐵，從南城出發，去時天氣晴朗，可在半路上卻下起了綿綿細雨。

他麻木地看向車窗外，又看看放在車架上的行李，裏面除了幾件衣服和他的畫板顏料以外，好像也沒有其它了，反正絕對沒有傘。

沒有就沒有吧，到了再打車，應該淋不着。

這樣計劃着，計平珏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現在又不是什麽節假日，車廂裏人不多，靜悄悄的，再加上車身行走搖晃，這種氛圍很容易讓人入睡。

半夢半醒間，計平珏的思緒在各種地方亂竄。那時他還屁點兒大，穿着小短褲跟在他爸後邊走，手裏抱着一捆空心菜，菜葉子掃得他臉癢。

計越靠邊停下，沖他兒子說：“小珏啊，還抱得動不？”

計平珏肚子拱起來，顯然就是十分吃力，他臉皮薄如糯米紙，還逞能呢，咬咬牙說：“抱得動。”

計越笑笑，沒有拆穿他。

“回去我們把西瓜放井水裏冰會兒，中午切西瓜吃去，我昨天在瓜田裏嘗了一個，倍兒甜。”計越拍拍背着的背簍，示意道。

計平珏哼哼地應着，望着背簍裏的大西瓜眼饞，那可是他期待了半個夏天的瓜。

可惜好景不長，眨眼間，他長高了點兒，計越眼睛卻瞎了。

計平珏向來是第一個出學校的，別的同學上完最後一節課，還得留下來集合講話。他是特例，老師知道他家裏的情況，跟門衛大爺說好了，放他早點回去。

“爸，”計平珏邁進家門，喚了一聲。

計越正坐在小竹椅上擇菜，擇的是豆角，菜籃子底部積起兩厘米厚，足夠炒一大盤了。計越看不見，中途忘了掂掂重量，剛把菜籃子拿起來，說：“哎呀，擇多了。”

計越的話讓計平珏心揪着疼，他越是平靜無波瀾地闡述事實越是疼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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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瞎就是不好啊，連擇個菜都能擇多。

“沒有啊，”計平珏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輕快些，“我特別愛吃這個。”

安慰人的話罷了，計平珏是計越帶大的，他兒子愛吃什麽，他心裏門清得很。

但門清歸門清，他當然不能拂了孩子心意。

“嗯，”計越點點頭，所幸他對家裏構造足夠熟悉，邁步來到廚房找點事兒做，“我去把菜沖沖。”

計越剛瞎不久，計平珏也剛嘗試做飯，味道與賣相自然都沒有，他只能确保食物熟了，吃下去不會中毒。

說出的話猶如潑出的水，飯桌上的計平珏扯着脖子，即使過程艱難，還是把那一大盤豆角咽下肚去。

随後畫面一轉，又來到了另一個場景。

學勝街上趕路的人，等紅綠燈的車，開着的商鋪，一切明明都和往常一個樣。

突然間，卻被“砰”的一聲巨響打破。

出租車車輪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司機慌忙之下猛打方向盤，窗外景物天旋地轉，整個車身失控地撞開路邊的護欄。

撞擊與黑暗同至，計越的鞋子飛了。

衆人一陣唏噓，或惋惜、或驚恐、或慶幸……

計平珏身體一抖，瞬間睜開眼睛。

四周哪還是什麽學勝街？他依然在去往泉城的高鐵上，只是經過這個夢，他徹底清醒，睡意全無。

點開手機查看時間，二十點五十五分，原來也只過了40分鐘而已，距離到達泉城，至少還有一個鐘頭。

雨還在下，而且下得更大了，由細雨變成有分量的雨滴，高鐵駛入隧道，外面黑漆漆一片，出了隧道也只有遠處村莊的一點點光，計平珏看着莫名煩躁，低聲罵了句：“媽的。”

這一個鐘頭格外難熬，計平珏反反複複看了很多次手表，等他好不容易熬到電子女音：“泉城就要到了。”他快速站起身，拿好行李一刻不耽擱地站到出口處等待。

高鐵門打開，吸入肺腑的空氣中，混着高鐵站特有的味道，簡直又悶又難聞。

計平珏忍不住皺了皺眉，他随着指示地标一路出站，出口處設在地下一層，這破城市連個四線都擠不進去，出了站後的水泥地失修，坑坑窪窪的，凹陷處積着雨水，行李箱滾動過去，颠得厲害。

“帥哥，去哪兒？”

“帥哥，打車不？”

地方特色罷了，見到計平珏出來，有七八個人擠到他面前，說着複制粘貼的話術。計平珏本身就不爽，所以冷着張臉沒有多吭一聲。

那些人見狀，很快把精力放到下一個人身上。

計平珏找了個塊相對安靜的地方，在打車軟件上輸入地址。

“你去哪兒？坐車嗎？”

計平珏突然感覺有人靠近，他警覺擡頭，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眸子。

還真是陰魂不散，計平珏心想。

“不坐。”他收回目光，卻難得開口。

啧，誰讓這個時代還是看臉吶？

這個人長得真心不錯，短短的碎發，不管是五官還是臉型，都沒有任何短板。簡單的T恤牛仔被他穿得像設計款，該怎麽形容呢，大概就是沒有技巧的帥。

“這大晚上公交也停了，天又是下雨的，我們都不走平臺，你在手機上是打不到車的。”那人說道。

計平珏頓了一下，随後指指工作人員挂在欄杆上的小喇叭，喇叭裏重複播放着：“各位旅客，請不要掃碼，乘坐黑車，請使用正規打車軟件，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出行，祝您旅途愉快。”

“你們頂風作案。”計平珏評價道。

那人忍俊不禁，無所謂地聳聳肩，顯然喇叭裏的內容是左耳進右耳出。

“那你等吧。”

等，當然只能等。

十分鐘過去，計平珏在平臺上總共加了三次價，前面的等車人數卡在數字2上，一動不動。

同一趟高鐵下來的人不止計平珏一個，到現在已經有不少人陸續被說動，坐車離開。

“老李，這兩位美女也是去東街的，加上她們，你那輛車應該坐滿了，可以走了。”剛剛與計平珏搭話的男人招呼道，他倒是忙前忙後，一刻不得閑。

名叫老李的人估摸着四十多歲，笑臉盈盈：“喲，謝謝小陌了。”

“甭客氣。”

說罷，他轉頭又攬着三個人，大抵是一家三口：“上車吧，價格和平臺差不了多少。”

一家三口看樣子也等了蠻久，再加上還有五六歲的小孩，兩眼淚汪汪，給困得半個身體撲他媽身上。最終，那位母親拍板：“那行吧。”

就這樣，人越來越少，熱鬧嘈雜的候車廳安靜下來，雨點聲逐漸占領高地。

計平珏在平臺上排了20多分鐘的隊，上面顯示周邊車輛較少，雖然他內心壓根就不願意接受，但事實擺在面前，他的确打不到車。

什麽鬼地方？

就在他要失去耐心，取消訂單之時，系統界面忽然跳轉——操，皇天不負有心人，居然有人接單了。

且司機離他不過幾十米。

“程師傅，0891。”計平珏彎彎嘴角，看着軟件上的彈出的信息，對着車牌號尋找接單車輛。

不出一會兒，一輛白色轎車打着雙閃，然後駕駛座的車窗打開，從裏面探出一張有過一面之緣的臉：“帥哥，這裏。”

程師傅長這樣？

見此情此景，計平珏心情複雜。

程師傅的服務意識還挺好，主動下車接過計平珏的行李，放進後備箱裏。又見他的客人還杵着不動，輕聲道：“上車吧，送完你這一單我也回家了，今日收工。”

計平珏反應過來，二話不說鑽進車裏，後排入座。

“尾號9633。”

“好咧。”

平臺不讓司機跟乘客聊天，所以只要計平珏不主動開口，車內也沒人講話。

雨刷器有規律地刷着，計平珏望着這座城市出神，未來的很長一段日子，他都要在這裏度過。12點不到，街道那麽空，到底是因為下雨天還是因為這裏真的沒有夜生活？

車子接連拐了兩個彎，計平珏大概也嫌氣氛尴尬，他想起候車廳裏，那位叫老李的大叔的話，所以猜測道：“你叫程小陌？”

程師傅用車內鏡瞄了計平珏一眼，接話道：“我可沒有這麽可愛的名字。”

“哦。”

計平珏也就随口一問，“那叫程陌？”

“嗯。”程陌倒不驚訝，從鼻腔裏應了一聲。

計平珏又問：“你不是說不走平臺嗎？”

“咳咳，錄着音呢，話不能亂講。”程陌假裝咳嗽兩聲，微微皺着眉，也不知道是真緊張還是做樣子，“我看了你地址，和我回家一個方向，都是順路的事兒。”

原來只是順路。

程陌給出的理由也算湊合，計平珏沒再多問，心想這個人沒他想的那麽好，也沒他想的那麽壞。

車開到目的地，平臺上提醒訂單結束。但程陌看外面雨還沒停，轉頭問道：“你有傘不？”

計平珏愣了一下，乍一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怪貼心的。他與程陌對視片刻，回答道：“沒有。”

“別看我，我也沒有。”程陌說。

計平珏：“………”

“我住這塊好幾年了，以前也沒見過你，你是剛回來嗎？”程陌重新啓動車子，“我送你到家門口吧，能少淋點是一點，往哪走？”

計平珏沒有說話。

程陌再次提醒：“指個方向。”

“我不知道。”計平珏有些煩躁地說。

“啊？”程陌又轉頭看他，兩眼充滿着不可思議。

計平珏不喜歡那個眼神，在他的理解裏，那個眼神跟看傻子沒有什麽區別，可他的确不知道具體位置，手機短信裏存着的只有一條街道地址，連幾號房都沒有。

他小時候倒是來過，但時過境遷，房屋變化翻天覆地，憑着兒時的記憶，哪還找得到門。

計平珏琢磨，既然程陌說他在這塊住了幾年，那說明周邊環境他比自己要更熟悉，他抱着這樣的希望，問道：“你知道餘美玲家住哪兒嗎？”

“餘？美玲？”

“嗯。”

程陌思索片刻，問：“你叫計平珏？”

計平珏：“你怎麽知道？”

程陌答非所問：“哦～原來你就是餘奶奶惦記了一個多月的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