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來日方長

61、來日方長

◎乖,叫爹爹。◎

江柔滿臉的納悶。

疑心自己幻聽了,下一瞬見到言時從厚厚的大氅中掏出縮成一團的江窈來,而後翻身下馬,把人抱下來。

“小倆口真行啊!”江柔不禁笑了。

一旁的雲慎讷讷地:“阿柔若是願意,你我倒也可以嘗試嘗試,只是你個頭高挑,怕是不能藏……”

話還未說完,江柔徑直撐了船上的欄杆,運起輕功躍到了對面的船上,借勢躍上棧橋。

“柔姨!”江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阿娘呢,阿娘還好麽?”

江柔穩穩扶住她,“主子性命無虞,你三叔的醫術雖然蹩腳,但也能用,加上他手裏還剩幾枚從老神醫那裏得來的丹藥,已給主子服下,穩住了心脈。”

“那就好。”江窈松了口氣,又道,“我想看阿娘一眼,看完就走,不耽誤你們的事。”

這時言時發話了,“沒事的阿窈,我同寺卿大人告了五日假,我們随船走上幾日,送他們到下一個渡口再返京。”

幾人上了船。

江窈奔到了阿娘所在的船艙前,到了門口又止步了,手放在門上遲遲不敢推門。

門從內被打開,雲謇從裏頭走出來。

他眼底一片烏青,想來這幾日一直不眠不休地守着江窈的母親,雖面色憔悴,但精氣神卻是足的。

見到江窈的那一剎,雲謇笑了,“好孩子,進去看看你阿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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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窈點了點走,急迫地走到艙內,在床榻前面止步了。

榻上,阿娘神情平靜地躺着。

許是丹藥有用的緣故,面色比那日在別院中見到的好了些。

江窈跪坐在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阿娘的手,生怕驚擾了她,極其小聲地喊了聲:“阿娘……”

隔了整整兩世,沒想到她此生還能再見到阿娘,江窈小心地捧着阿娘的手,貼到自己臉上,低聲說:“阿娘,我是阿窈啊,你睜開眼看看,女兒現在長大了,長得可漂亮了……對了,女兒還嫁人了,拐了一個比爹爹還好看的夫君,等阿娘醒了,我讓他過來給您磕頭好不好?”

床上的婦人依舊安睡着。

雲謇走了過來,拍了拍江窈的肩膀,“好孩子,你阿娘一定能聽到的,她只是暫時無法回應。”

江窈淚眼朦胧地擡頭看向雲謇,“爹爹……是我沒保護好阿娘。”

“傻孩子。”雲謇眼眶發紅,“這不是你的錯,逝者不可追,如今帶你阿娘治病才是重中之重。”

“嗯……”江窈含着淚點頭。

在艙內待了一會後,因見爹爹疲倦,江窈勸解道:“爹爹,來日方長,你如今得好生休息,不然怎麽護着阿娘?”

雲謇欣慰地看着她,點了點頭。

江窈走後,雲謇和衣在榻上躺了下來,手虛虛擱在身側女子的腰間,高大的身子微微蜷縮,以一個庇護的姿态将人半圈起來。

“阿顏,女兒都開始懂事了。”

“你快醒來吧。”

*

江窈走到船艙外,言時關切地在外頭候着,見她紅着眼圈出來,心疼地攬住她。

“阿窈,別難過,岳母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無恙的。”

江窈突然把他拉到安排給兩人的船艙內,關上門問他:“言時哥哥,上一世陛下是怎麽死的?”

言時眼中閃過一抹沉痛,“阿窈,我對不起你。”

“為何?”她想到一個可能,“難道上一世陛下是死在你手上?”

“這倒不是。”言時搖搖頭,“上一世,陛下害了太子後,立下遺囑傳位給六皇子,而後在那處別院中……自焚而死。”

他那時雖涉入了朝堂鬥争,但一心只想扳倒李家為江窈報仇,只知道爾後衆人去別院搜尋時,除了陛下和幾位婢女的屍骸,還在燒焦的觀音像下找到一副被燒成木炭的棺木,而棺木裏躺着一具女子燒焦的屍骸。

因他滿腦子只有為江窈複仇,別的事情皆無興趣去探究,因而當也未曾查到關于江窈母親的事。

只查到她的生父是雲少傅,生母則無從得知。

雖已是過去,但想到江窈的母親在不知不覺中葬身火海,言時忍不住自責。

江窈亦是難過,可她也知道此事與言時無關,只安撫他:“沒事,都過去了。”

“不,阿窈。”言時澀聲道:“當年是我先入為主地覺得是岳父大人對不起你們母女倆,不願讓你被他帶走,便一直未告知岳父。”

“直到仵作在別院驗屍,驗出棺內女子曾生養過,岳父大人才知原來他與岳母大人還育有一個孩子,開始四處尋找你的下落。”

“我也是那時才意識到,是我誤解了。”

後來言時第一時刻告知雲謇,領着他來到自己府上。

在看到榻上沉睡的少女時,雲謇伸出發顫的手,卻遲遲不敢觸碰。

見到江窈臉上的傷疤,又聽言時說起當年他們一道被拐至深山的遭遇,雲謇痛苦地哽咽道:“阿顏,是我沒護好你,沒護好我們的女兒……”

雲謇哀傷過度,竟吐出一口鮮血。

從昏迷中蘇醒後,雲謇變了個人,運籌帷幄的雲氏家主變得愈發偏執,一心只有給女兒複仇出氣一個念頭。

彼時李家因幫新帝穩住局勢立了大功,而李妍沁更是不知走了什麽門道,竟成為新帝的貴妃,李家煊赫一時,權勢滔天。

而雲氏因起初追随先太子而受新帝猜忌打壓,居于頹勢,言時和雲謇二人聯手,用了近十年才逆風翻盤。

可就在扳倒李家的前一年,江窈終于撐不下去,咽了氣,而雲謇接連承受失去至愛和女兒的打擊,在江窈死後的第二日也病逝了。

李家滿門處斬的前夕。

言時去了獄中,拿着江窈生前的香囊走到李崇心母子跟前。“李将軍還記得這香囊麽?”

李母不明所以,而李崇心則對着香囊痛楚落淚,“阿窈,阿窈她怎麽樣了?”

這些年李崇心無數次前去府上,求他讓他見江窈一面,但每次都被他回絕,“阿窈說,她不想見你。”

因而李崇心一直不知道江窈是死是活,還以為她好端端地和言時待在一塊,成了言時的妻子。

言時也正是有意如此誤導,想讓他嘗嘗被心愛之人抛棄的滋味。

因而見到李崇心對江窈的香囊落淚時,他只是淡道:“內人如今過得很好,不勞将軍費心,只是當年将貴府對內人所做之事,在下卻不能釋懷。”

李崇心母子這才意識到家族敗落的原由,然而為時已晚,李母不願相信,當年她不過拿捏了一個孤女,誰料竟導致了家族敗落。

同在獄中的李氏族人得知原由,皆痛斥李母是害群之馬,而李崇心不僅要承受痛失所愛之苦,更要承擔家族敗落的過錯。

當晚他便在獄中自盡像家族謝罪,李母親眼目睹愛子自戕,亦得了失心瘋。

大仇得報,塵埃落定。

可惜的是,上一世端太妃在皇帝自焚前就病逝了,他們無從查到端太妃謀害江窈母親的事,故而這一世,言時只是成功讓雲謇和江窈母子相認。

說到這,他摟住了江窈,“妹妹……對不起,上一世若不是我存了私心,沒有立即告訴岳父你的消息,才讓你們父女不得相見。”

方才見到雲謇送江窈出門時欣慰而滿足的眼神,言時越發內疚。

“沒事的,那都是誤會,且都過去了。”江窈唏噓着,又不安起來,“言時哥哥,我想跟着爹爹他們去南疆?”

“為何?”

江窈眉心緊蹙,“聽你說起前世之事,我只覺得害怕,重生本就是怪力亂神之事,況且這兩世又有種種機緣巧合。”

冥冥之中,因果循環、禍福相依。

“我有些擔心,我怕阿娘像我當年一樣,睡着睡着就醒不過來。”

言時緘默良久,“好,妹妹去吧。”

他嘆道:“只是如今朝局大亂,姨父又匆匆辭官,勢必會影響雲氏,我們兩府禍福相依,我需要穩住如今的地位,才能更好地庇護你我的家人。”

江窈明白了,“沒關系言時哥哥,我跟着三叔柔姨就好,你大可放心,只是要委屈你獨守空房了。”

言時低頭笑了,在她耳邊蠱惑道:“那可怎麽辦?妹妹想個法子。”

他順勢把她推倒在榻上。

江窈揪着衣襟,壯士斷腕般豁出去,直直躺平:“夫君你……你來吧,我不會像上次一樣咬你了。”

“你倒好意思提。”言時掐了她一把。

新婚後第二日夜裏,江窈就受不住了,為了報複言時,在他肩頭重重咬了一口。

他提起此事,江窈更羞赧了,背過身去,“你不要算了,我先睡了。”

言時盯着她氣呼呼的背影看了許久,才笑着輕輕靠過去,自身後攬住她,“乖,好好睡吧,這兩日馬不停蹄,你也累了。”

話剛說完,就察覺到身前的人呼吸逐漸變得均勻。

江窈醒來時已是次日黎明。

轉過身去,言時正睡得安然,她看着他的睡顏心中泛起一股心疼和不舍。

她一頭鑽入言時懷裏,緊緊攬住了他的腰間。

腦袋還依戀地蹭了蹭言時胸膛。

正要閉上眼繼續睡下,忽然感覺到腰間一陣突兀,他似乎醒了,還抵l着她,

江窈驚恐地擡起頭。

見言時還閉着眼睛,以為他人還未醒來,爬起來想趁早溜走,卻被一把抓住了腳踝。

“你……你放開!”

江窈氣急了,試圖掙開,卻一下踢到了……

她吓得趕緊停了下來,驚懼地望着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言時哥哥你……沒事吧?”

言時壓住了她,“有沒有事,試試就知道了。”

“啊……!”江窈尖叫一聲,被堵住了嘴,她憤憤盯着言時,用眼神罵他“僞君子”、“禽獸”。

言時邊輕吻着她,邊道:“看來妹妹方才休息得不錯。”

“那就該做點正事了。”

大船輕輕随波搖晃,水勢時而平緩時而湍急,陣陣波浪沖擊着船底。

船艙內的小窗開着,陣陣水聲毫無阻隔地傳了進來,卻蓋不過艙內的動靜。

幾個時辰後,天色大亮時,船只靠了岸,江窈的手無力垂到榻邊,又被另一只手抓了回去。

她哀哀求饒,門外忽然響起叩門聲。

“誰?”江窈幾乎是當即坐起身,揉了揉後腰。

“夫人,是我,高嬸兒。”

江窈這才想起,為了更好地照顧衆人,言時派了高嬸和幾位得力的護衛随雲謇等人出行。

她不由想起大婚第二日在書房的窗前,被高嬸撞見的事,面頰刷一下紅了。

偏偏身後還有個人不住作祟。

她極力穩住聲音,“什麽事?”

“夫人,到了綠江了。”

江窈一滞,這才想起,言時決定要在綠江下船返京,她心裏難過,偏偏身後有個人趁她傷神之際作亂。

“唔……”江窈拍掉他的手,“你幹嘛,高嬸就在外頭呢!到綠江了,你該下船了。”

“不怕,我只碰脖子,一會就好。”言時的嘴唇輕輕貼在她頸側,一手掐過她下巴,封住了口。

門外候着的高嬸聽到屋裏沒了動靜,以為江窈睡着了,悄悄走了。

又是一陣難以喘息的糾l纏,平複下來後,言時額頭抵着江窈,“夫人放心去吧,我在京城等你回來。”

江窈心頭酸澀,“我們才剛剛成婚就要分開,我舍不得你……”

“來日方長。”言時吻着她的唇角,“夫人在外要注意身子,多吃點,回來我可要驗收的。”

“天涼記得多穿點衣裳,船上潮濕,多出來曬曬太陽,別太憂心……”

他越說江窈鼻子越酸,索性以唇封口。

又是一番依依不舍的話別,末了,言時放開了她,“好了,我走了,妹妹別送我。”

說完穿好衣裳,頭也不回開門離去。

*

一晃過去兩年半。

初夏時分,京中楊柳青青。

大理寺內,面如冠玉的年輕官員正埋首案牍,神情專注。這兩年京中局勢變幻莫測,朝局徹底被洗刷了一遍,他也曾受到波及,但好在最後成功化解危機。

而在距離京城幾千裏之外的南疆,也頻頻傳來好消息,據聞那奇毒是當年雲慎師父的娘子來京城游歷一時興起研制出來的,本無意用于害人,卻不經意間被一位醫女拿去了,接連害了數人。

故而當雲慎等人到了南疆時,他的師父雖然不情願,但礙于心虛還是答應了替江窈的阿娘解毒。

期間老神醫還研制出了能根除奇毒的法子,順勢把江窈身上的餘毒也解了。

可謂是皆大歡喜。

一年前,一切徹底安定下來,言時給南疆去了一封信,“萬事俱備,只待卿歸。”

可卻收到江窈的回信,“言時哥哥,南疆可真有意思,我要多留一年。”

每每夜間相思難耐,青年都會取出信一遍遍地琢磨,越琢磨越覺得她話裏話外全無留戀,只得望着空蕩蕩的寝居無奈嘆氣。

正當言時眉頭緊蹙,為一件大案勞神時,有個小厮小心翼翼地步入堂中。

見少卿大人正愁眉苦思,更是躊躇,正想折返将外頭的不速之客打發掉,卻被青年先一步察覺。

他嗓音清冷,“何事?”

小厮最害怕大人這副不怒自威的模樣,腰塌下了幾分,“回……回大人,外頭有人說……說您的小女兒回來了。”

本以為平時清朗肅正的大人會不悅,怪他連這種荒唐的消息都敢傳——誰人不知,兩年前言少卿方是新婚燕爾時,新婚妻子便狠心抛下他去四處雲游,整整兩年不見影蹤。

說是雲游,興許只是大人自欺欺人的說辭,也許是那位夫人見大人清冷板正,不知道疼惜人,又生得文弱,這才棄之而去。

如今倒好,大家夥為了不傷大人自尊而心照不宣的事情,竟被人拿來做文章。

大人如今孤家寡人,獨守空房,連夫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怎會有女兒呢?

簡直欺人太甚!

那小厮憤憤不平時,果見言時變了臉色,卻陡然從椅子上站起,匆匆往外走去。

一群好事者悄悄緊随其後,想看個熱鬧。

卻見大理寺前那口出狂言的小厮不見了,只餘一位挽着婦人發髻,顏如舜華,眼含柔情的女子。

那女子一襲湘色裙衫,立在官署前身形袅娜,微風吹過,輕靈地裙裾迎風飛揚,宛如神女下凡。

平日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卿大人,見了那婀娜韻致的女子後竟是愣住了,立在原處遲遲未動。

那女子笑靥如花。

“言時哥哥。”

少卿大人仍怔忪着。

只見那女子明眸流轉,微微側首,手背到身後,拉出來一個怯生生的小娃娃,一歲多的模樣,生得粉雕玉琢。

後方看戲的人定睛一瞧,發覺這小丫頭眉眼間竟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小娃娃過于怕羞,被從身後揪出來後,嬌滴滴地攥緊女子裙擺,把臉埋了進去。

女子蹲下身來,看着小娃娃,望了望前方長身玉立的青年,柔聲哄着。

“乖,叫爹爹。”

— 正文完 —

作者有話說:

啊正文已完,番外寫了個粗略版,但是貓貓為了圖個吉利,決定除夕入v,所以先點完結,一會再修番外(小天使可以先看到正文這裏,回頭修好了再看番外)

謝謝大家追更,完結感言就留在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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