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跪一會兒死不了
第19章 跪一會兒死不了
37
觥籌交錯,人頭湧動,滿朝文武來了大半,瑄王府的正廳和外院幾乎坐滿了人。
看似賓客盡歡,實則後面忙得腳打後腦勺,人手嚴重不足,所以慕習找到管家想要幫幫忙的時候,管家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讓他趕緊去外院把第四道主菜傳了。
管他和小王爺是什麽關系,有什麽懲罰也是明兒的事兒了,先把眼前的急解了,再說了,是他自己主動要來的,又沒人逼他。
慕習排在幾個小厮後邊,在夥房門口,領了個一樣大的托盤,上面擱着七八個盤子,很沉,他不比其他人幹體力活久了的腕力,扛在肩膀就往外沖,他接過的時候,胳膊抖了抖,才用雙手抱穩,遞菜的廚娘好心,問他要不要給他撤下點,他搖搖頭跟在那些小厮後面。
第一桌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青瓷盤子碰着理石桌面,他報過菜名之後,周圍忽然安靜了,桌上的人似乎不約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但片刻便恢複如常。他恭敬地道了“各位慢用”之後便退下了。
這是不愛摻合的,看見了他,哪怕腦子裏也都浮現出王城裏的傳聞,但全當沒看見一般。
自然也有好熱鬧的,或是成心羞辱他的。一會兒要換副碗筷,一會兒又嫌湯涼。
慕習多少還是不适應的,他知道人生來并無高低貴賤,他不過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心底依然難免悲涼,頭也不自覺地稍微垂着。
今日在這種場合下,他才意識到,得意閣裏遭過的那些肮髒手段,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原來打從進了瑄王府,他就從未被當成下人,他能這麽快振作起來做一些事情,也不是他堅不可摧順勢而為,而只是梁元劭給了他一個熟悉舒适的身份和環境,
想到這裏,他又暗暗告誡自己,今晚他為什麽要出來,大丈夫能屈能伸,這點折辱算不了什麽。
然後他遙遙望了眼正廳,隔得不近看不真切,他卻依然能一瞬間憑着身形認出梁元劭,他穿着大紅的袍子正在正廳最裏面的幾桌間應酬。
外院不過是些品級低的,正廳裏面坐着的才是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的人,但他卻不太想進,只在外院徘徊也夠了。
他不想看見作為新郎官的梁元劭,也不想讓梁元劭看見自己這樣被呼來喝去。
“慕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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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老遠,正廳忽然有人喊他,還招手讓他過去。
那人眉眼藏着心機,面上卻很是客氣,見慕習到了眼前,笑呵呵地與同桌人說,“還真是慕公子啊。”
“勞煩你給拿壺酒?我與各位諸兄再把酒言歡啊。”
桌上的人也與他舉杯示意,“周大人客氣”。
看起來像個品級不低的文官,慕習不着聲色地快速勾掃了下桌上的人,他不曾入仕,這次重新參與朝局也還沒來得及認全人,這桌上他只認得幾個,但他知道,這桌上坐着今日新嫁世子妃的哥哥,閣老府的嫡長子,雖不是一母同胞,不管在他們自己府裏什麽樣,但在外面,怎麽都是一條心的。
慕習應下那人的要求,心裏盤算着小心,這人或許不懷好意。他走遠點的時候本能地撇過頭看向梁元劭的方向,他背對着自己,自然不知這裏發生了什麽。
本來他也不打算指望梁元劭做什麽,不,應該是希望他什麽也別做,這樣今晚慕習做的事情才會有用。他看不見發生了什麽是最好的。
慕習端着酒壺過去,那位大人又要他斟酒,他走過一圈,眼見着到了閣老府那位跟前,腳下卻忽然被絆了一跤,手裏不穩,酒便潑在了那位閣老府嫡長子的衣襟上。
慕習蹙眉回身看始作俑者,那位卻正裝着慌亂,遞給對面帕巾,嘴裏念叨着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候争辯是沒用的,只會多說多錯。慕習順從地忽然跪下來了,恭敬地認錯。
閣老府那位臉色不好,這事兒麻煩,他有幾種選擇,一是他妹妹新嫁,梁元劭和慕習的傳聞他不是不知道,眼下是個給閣老府立威的好機會,為了他妹妹,也為告訴給梁元劭皇家賜婚,就算他再怎麽寵慕習也不能太過;二是灑了酒而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她妹妹的前程她自己奔去吧。
閣老府這一輩竟是些沒魄力的主,他自己是想選後者。剛欲開口。對面那位周大人又笑眯眯地開口了。
話裏的意思無非就是慕習也不能太恃寵而驕,今日畢竟是正妻大喜的日子,心裏再怎麽不舒服也不可如此。
這位嫡長子心裏罵了句髒話,這就很明顯了,給人當槍使了。無非就是想借慕習挑撥他們和梁元劭的關系,他責罰地輕了像是不把皇家賜婚當回事兒,讓一個倌奴欺負到頭上閣老府還要不要聲名了,責罰的狠了吧,難免與梁元劭起了龃龉。
這位周大人本也不欲做的這麽明顯,他本想憑着慕習的傲勁兒,與他争辯兩句,不用他說,恃寵而驕這幾個字就算是做實在各位眼裏了,到時候他不松口,這事兒就沒完,鬧的越大越好,看看梁元劭該怎麽辦。到時候傳到皇上那去,三皇子再适時地補上兩句,皇上對他疑心更甚,那梁元劭的威脅就更小些。
這邊的争端吸引的目光越來越多,梁元劭也看見了。
郎亭在他耳邊大概講了下情況,那位閣老府的最後想出的辦法就是讓慕習為了表達歉意作詩一首,到他滿意為止。真是個羞辱人的軟刀子。
人人皆知慕習舊日斷語,從前也就皇上有這個權利,除此之外,慕習自然是恃才傲物的,別說讓他寫什麽他就寫什麽,就算是別人寫好的,大多數他也是看都懶得看的,如今卻要跪着用才華來取悅別人。
梁元劭低聲罵了句“混蛋”,作勢要起身,手臂卻被摁住了。
瑄王爺正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片刻後他說,“你不要浪費了他的心思。”
梁元劭自然知道慕習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他坐了回去,仰頭倒了杯酒,五髒六腑升起灼痛。有人來同他敬酒,他不動聲色地交談着,目光卻忍不住飛向慕習。
瑄王爺召來郎亭,低聲吩咐着。
梁元劭聽得見他們說的什麽,狠狠攥拳的手青筋暴起。
瑄王爺看他這樣子,無奈地說,“跪一會兒死不了人。”
梁元劭沒說話,目光還是死死地看着那個方向。
慕習做了兩首,又被捏着臉頰灌了兩杯酒,那位嫡公子有了停手的意思。郎亭是瞅着他們差不多了才去的,王爺囑咐過他,非得是他們有了停意,不然顯得像是幫慕習開脫。
本來教訓下人這事兒,外府人不可過多摻手。
郎亭過去施禮道,“給各位大人添不痛快了。”
“呦,郎衛官。”
“傳王爺令,慕習目無尊卑,做事馬虎,院外罰跪兩個時辰,即刻自行請罰。”然後又對着各位大人拜禮,意思是人他要領走了。
衆目睽睽之下,郎亭也無法說什麽,慕習就跪在外院的青石板上,直到賓客開始散去,看樣子梁元劭也該入洞房了。
寒氣從地面層層往他身體裏滲,青石板又硬又硌,跪得久了,膝蓋像是被碾碎成粉末一般疼。
人更少些時,斂翠來扶他。
慕習推了推她,道,“還不足兩個時辰。”
“哎呦我的公子,王爺讓我來的,說接你回去吧,無事了,不差這幾刻鐘。”斂翠手上使力,看着慕習自己也起身本以為能将他拽起來,結果慕習腿一軟,差點又摔了回去,斂翠好不容易才扶起他。
兩人往小院走,慕習想了想還是問道,“你方才說,誰讓你來的?”
“王爺啊,老王爺。”斂翠道。
慕習緩緩點了點頭,也說不上什麽失落,梁元劭興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再者他們既然已劃清關系,就算知道了,自然也不必做什麽。
38
說是這麽說,但夜裏慕習又做夢了。興許是晚上着了涼,身子有些熱,膝蓋也痛,睡得很迷糊。
他夢見梁元劭穿着喜袍,醉醺醺地癱坐在他床前的地上,失魂落魄的,面色很難看。
他想伸手拽他起來,坐在床邊也好,地上太涼了,但他想擡起手卻不能,他四肢都被禁锢着。
他越是使力,被束縛地就越狠,梁元劭離他越來越遠了。
慕習眉頭緊緊皺着,額頭全是汗,手指也蜷曲摳着身下的床褥。
梁元劭起身,用掌心輕輕擦掉了他臉頰的汗珠,又靜靜看了他一會兒。
原來放棄一個人這麽難。
天已破曉,慕習看起來也快醒了,他該走了。
房門突然被拉開了,斂翠見到梁元劭吓了一跳,怔在門口,她本是提前來看看慕公子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梁元劭将食指比在唇前,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擡步出了門。
斂翠在他身後一時不知說什麽,本該洞房花燭夜的世子爺,不知在慕公子這默默待了多久。
“一會兒請個大夫吧,別再嚴重了。”梁元劭小聲道。
“是。”斂翠應下。
然後梁元劭又囑咐道,“不必告訴他,是我授意的。”讓他知道,不過再塗添他煩惱罷了。
斂翠望着世子爺離開,就算她沒讀過幾天書,也覺得這個背影實在惆悵,淺淺嘆了口氣。
再過一個時辰,就得去給老王爺請安了,梁元劭一夜未睡,得先梳洗更衣。
他回自己房裏的時候,昨夜新嫁的世子妃已經梳洗好了,坐在桌前等他。
這是他們成婚後的第一面,昨晚梁元劭一直沒掀蓋頭,遠遠地坐在一邊喝酒,喝了好一陣子,喝到府裏上下都沒了聲響,他吹滅了蠟燭,撂了句你先睡吧,便出了門。
今日他也沒有細看,也不說話,喚了嬷嬷來伺候他。
是這位世子妃先開的口,“世子爺回來了。”
“嗯。”
領頭的嬷嬷取了外袍給梁元劭,瞅着空檔的功夫稍稍擡了眼皮瞄了眼世子妃,還頭一回見着不伺候夫君更衣的夫人,她也不知道是木讷還是緊張,就坐在一邊兒沒事兒人似的。過了會兒,還給自己倒了杯茶,也不管梁元劭喝不喝。
沒一會兒,下人們退下了,屋裏只剩梁元劭和世子妃。
梁元劭冷淡道,“請完安之後,你便回自己院子安置吧。”
半晌,世子妃才淡聲問道,“你昨夜去哪了?”
新婚妻子問一下徹夜不歸的夫君本就理所應當,梁元劭并無打算苛待她,只是想她兩相無事,互不打擾罷了,所以也不願多說,答非所問地随便敷衍了句。
世子妃抿抿唇,看得出來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你去慕公子那了?”
這下梁元劭顯然是不高興了,他在她對面坐下,繃着唇角,眸中幽深,半警告半提醒地說道,“昨夜我說的話,不夠明白嗎?”
這位閣老府嫡孫女孫柳湘小姐,梁元劭上一次便領教過了,并不是普通女子般的心思,不管是春獵還是昨夜,梁元劭已反複表達過,自己并非良配,這一生也不會有什麽真心,嫁過來合府上下自然好吃好喝地待她,但再多的梁元劭一點兒也給不了。
她明知怕是一輩子守活寡,還偏要嫁,心中自然是有盤算的。
“我明白。”她擡起眼皮,定定地直視梁元劭道,“但我有條件。”
她眸中鋒芒畢露,兩人隔着距離,比起夫妻,更像是談判雙方。
門外有人來傳,老王爺已經起了,請世子爺攜世子妃去請安。
梁元劭起身,逆着光背對着柳湘,冷冷道,“你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柳湘答道,“或許我們可以從這次開始,好好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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