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要你性命做甚

第18章 我要你性命做甚

35

“所以呢?你願意嗎?”梁元劭屏息等着。

慕習伸出蔥白修長的指節,将聘書一點點折好,小心地放回了信封裏。

心內波瀾洶湧,難以平靜。

總算是知道了,梁元劭今日到底要做什麽。

他自己也被這些席卷着,喜悅,心動,初嘗愛情之甜蜜,也一度頭暈目眩情不自禁,但他知道,此刻他們就站在懸崖邊,千鈞一發。

他和梁元劭之間,顯然他才是那個尚能保有理智的人。

他逼着自己平靜下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打算帶我去哪?”慕習道。

“回南疆。”梁元劭斬釘截鐵。

“擁兵自重?”慕習抿了抿唇,他說這話時明明是梁元劭的所作所為,但他卻一同為這破釜沉舟感到心痛,他壓低了聲音,“你知道這與起兵造反一步之遙。”

“那又如何,如今大梁的情況,他未必敢動。”梁元劭睨着眸子,透着一股桀骜。

比起第一次知道梁元劭這些危險的念頭時的震驚,慕習此刻真的更容易平靜下來。他好像更懂梁元劭了。

他從小隐忍,外人看來不過是個不出衆的世子,但實則骨子裏積年累月按耐着一股瘋狂,時候一到,才噴薄而出。

“你說的對,但憑皇上的猜忌和梁元明的挑撥,也很可能孤注一擲,兵發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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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元劭不說話,征南軍骁勇善戰,又有地利人和,未必會敗,但戰争意味着什麽,沒有人比梁元劭更清楚,焦土灰飛,白骨堆積,四散流離。

慕習卻瞅準了他這點猶疑,直言道,“就算征南軍勝了,那些自小跟着你的将士會有多少人白白送命,你瑄王府的基業和民心又……。”

梁元劭咬咬牙,打斷了他,“我就是顧及這些,才選定南疆邊陲,若是前頭的談判協商全都無功而返,真到了兵戎相見,以征南軍的實力,定能将戰場控及三鎮之內。”

梁元劭略一停頓,靠近了些,聲音中透着危險和莫測,吐露道,“再者,你當真以為以如今皇上的德行,我們南疆一點想反的心思都沒有嗎?”

慕習側頭看他,那冷峻的五官和枭勇的的氣勢依舊令慕習挪不開眼,他只好再拆更多的風險出來,“你只管南疆的百姓嗎?那天下百姓這麽辦?南疆一反,六皇子失了大半助力,朝堂變幻莫測,梁元明趁虛而入就太容易了。”

這些當然都是說不準的事,退一萬步,梁元劭并非不可直接擁兵護梁元逸上位,他掰過慕習的肩膀,有些焦躁地說,“我有你,王城中暗埋的人馬皆在,昙花都可向日而開,這些就不能事在人為嗎?”

慕習定定地看着他,他知道梁元劭這次是鐵了心了,原是以将一切思慮備齊,他早就知梁元劭文治武功皆不在話下,如今更是積蓄已久。

“我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梁元劭迫切要一個答案。

咚……咚……咚……

慕習聽的見自己持續不斷一直在鼓噪的心跳,梁元劭的氣息強勢地包圍住他全身,他在洶湧的目光裏甚至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在被逐漸抽空。

他确定無疑,梁元劭是真心對他的,甚至已經不惜一切了,他如此籌謀只為了不委屈他,從前往後,除了故去的父母和尚陷囹圄的妹妹,再不會第二個人對他如此了。

就算他只是個替身那又如何呢。梁元劭現今想要他,他亦傾慕梁元劭,心意相通的兩個人共度餘生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梁元劭的聘書上寫,歲歲年年不換,他胸口滾燙,他就不能下半輩子為自己而活嗎,他不是個木頭,他也貪戀這些愛與暖,他也喜歡梁元劭總惦着他愛吃什麽,半夜夢魇時他拍撫在他的脊背的手掌和說都過去了的聲音。

他瞳孔震顫,無意識地咬着下唇,唇珠下洇出一絲血紅。

但是他不能。

父親臨終時說,難則于亂世中抱守初心,不辱家門,易則還清明于社稷,還安寧于萬民。

他事到半途如今又要挑起戰火,社稷未清,百姓罹難,他為了一己之私委身梁元劭,更是有辱家門。

他還想……他想看梁元劭正大光明地登上王座,而不是在史書上記下他不光彩的謀逆,他有更簡單更萬無一失的路,他得領着他,回到他本該的正途上。

他咂掉了唇上的鮮血,堅定地望向梁元劭,然後搖了搖頭。

“為什麽?”梁元劭幾乎撲上來的。

“我不能走,飛語還在宮裏,我要救她。”

“愉妃娘娘會照看她的,她與此事并無幹系。”

慕習還是搖了搖頭。

梁元劭忽然懂了,他松開慕習,向後退了兩步,聽見他說,“我對你并無一絲你對我那樣的感情,我喜歡女人,梁元劭,抱歉。”

他是看着他說的,神色寧靜,亦無躲閃。

梁元劭怔住了,他最害怕聽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攥緊了拳頭,低沉道,“你胡說。”

“我沒有。”

“你在害怕。”梁元劭忽然說道,“你怕什麽?”

他嘆口氣,繼續道,“你就是不敢信我。”

慕習沉默。

“你就是懦弱,你不信自己,也不信我。”

梁元劭雙目發紅,聲音低啞,慕習知道,如若此刻,他透漏一絲一毫的喜歡,梁元劭就會像飲鸠止渴一樣看見希望,然後發瘋般一定會帶他走。

所以他咬緊牙關,不管與此同時他看着梁元劭創痛的深情心口一齊發出的絞痛,他說,“我只是不喜歡你,我當你是朋友,是主君,卻不是愛人。”

“你可以帶我走,可以要我的身體,但我不會喜歡上你,到時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了嗎?”

慕習的話宛如利箭,直穿心肺。

梁元劭向後退了幾步,靠着樹根坐下了,目光頹然,但又不死心地低聲道,“若真如你所說,如何解釋從前種種。”

慕習欲要張口,卻被梁元劭制止了。

他說,“算了,你別說了。”從前他也問過,現在他不想再聽到一次,慕習對他的宣判。

日頭已經挪正了,梁元劭望見,昙花已經開敗了。他五六年的傾慕渴盼,點點滴滴的綢缪,一切都有了結果。

兩人都默默不語。慕習背過身去,動作幾不可查地抹了下眼角。

郎亭在外側急的直跺腳,終于見着兩人拉遠了距離像是說完了話,他遠遠地喊,“世子爺,該上路了。”

梁元劭愣了一瞬,自嘲地笑道,是該上路了,他讓郎亭備馬。

他起身走到慕習面前,他除了眼尾有些紅,已看不出異樣。

梁元劭道,“你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在慕習張口前,他又特意補充了一句,“我不想聽已經聽過的。”

慕習颔首垂眸,他悶悶地道,“世子于我,是再造之恩,除了感情我給不了你,剩下你要什麽,我都會雙手奉上,包括性命。”

梁元劭挑眉,苦澀地嗤笑一聲,“我要你性命做甚。”

慕習喉結滑動,聲音略有哽噎,繼續道,“願世子早日得登大位,開太平盛世,為一代聖主。”

“呵……”梁元劭苦笑,然後挾起他的下巴,讓他不得不仰起頭來,他說,“那我也祝慕大人,鵬程萬裏權傾朝野。”

他的拇指指腹不輕不重摩挲着慕習的唇瓣,然後問,“你說一切,也包括這裏嗎?”

慕習沒有拒絕。

梁元劭看着他難耐的表情,撂下一句,“你且忍忍吧。”便吻了上去。

他話語裏冰冷,但唇舌卻溫柔,既不強迫他打開牙關,也不兇猛地攻城略地,他任由他不回應,只在他的牙關外,輕柔的吮吸舔舐。

他沒想到,這滋味如此消髓噬骨。

他甚至後悔了,不想放手了,他現在就應該立刻将人綁了。

但他感覺到胸口有不輕不重的推力将他向外,他感受到慕習的僵硬。

他不願意。

他若喜歡女人的話,就算是個如此溫柔的吻,生理上并無不适,心理上也膈應的緊吧。

梁元劭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放開他,最後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臉頰,沉聲道,“不要生病,照顧好自己。”

慕習拼盡了全力,才沒讓淚水湧在眼眶,他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個,“是”。

下一瞬,梁元劭便轉身走了,他驟然離開,周圍變迅速變涼。

慕習依然征愣在原地,他擡手摸了摸剛才被梁元劭吻過的地方,心上的酥麻依然如針紮一般,連綿不斷。

他聽見梁元劭說,“回王城。”

郎亭似是沒反應過來,直言道,“可是世子,咱們本來……”

梁元劭沒好氣地打斷了他,“我說回王城,聽不懂嗎?”

郎亭立馬整備隊伍,調轉方向,然後梁元劭翻身上了一匹将士的馬,他本是坐馬車來的。

他說,“你們送慕公子回府。”

之後便揚塵而去,很快在林間路上沒了蹤影。

36

五月二十,梁元劭于瑄王府大婚。

寅時三刻,慕習就醒了,他合攏了外衫坐在桌前,直坐到日頭初升,外頭開始有了聲響,下人們匆忙的腳步聲漸漸傳了進來,再接着就是放過了第一輪的喜炮,梁元劭出府迎親了。

斂翠進來問他,要不要用膳,他搖頭不說話,還是坐在那裏。

他從梁元劭的房裏搬出來了,如今搬到了最外圍的一處小院子,房間比之前小些,像是真的成為了一個借宿在此無足輕重的門客。

這樣也好……

只是他夜裏刀光火光再一次淹沒慕府,驚醒,只望見黑漆漆的屋子地面上映着一輪殘月時,胸口總是悶悶的。

他已有二十多天不見梁元劭了,許是梁元劭忙着籌備婚事,許是忙着朝局政務,也或許只是在躲着他。

他将府裏大小的事務都交了,管事的嬷嬷能幹,一應捋順清楚,只等着世子妃入府主事。

在瑄王府最忙的這一個月裏,慕習這個院子像是被隔絕的,冷冷清清,無人問津。

府裏的下人見他搬了出來,世子爺也不再理他,以為他失了寵,起初的幾日總是缺衣少食的。

但很快,又恢複了原樣,斂翠說,世子爺将管家和幾個勢利眼克扣慕習這裏東西的最兇的長随小厮狠狠罰了一頓,差點趕出府去,以後也再沒人敢。

慕習拿起那日沒能來得及還給梁元劭的聘書,信封裏還疊着三張,上面是聘禮清單。

從宅子到莊園,還有幾處商鋪,上面寫着,已都轉入了慕習名下。

這婚約既然未成,這些聘禮慕習還是想早日還給他。托斂翠遞了去,又被退了回來。

梁元劭說,既送出去了就沒有收回的道理,全當是獎賞他盡心輔佐的功勞。

那一日,他那樣狠絕地斷了梁元劭的念頭,梁元劭卻并未打算恨他罰他。

他能為梁元劭做點什麽嗎?

鞭炮齊鳴,人聲忽而喧鬧,想來是新婦入門了,宴席将要開始了。

慕習将聘書仔仔細細地折好,門外是正經的喜事,自己手裏的這封卻也有着沒意義的花紅,一瞬間有些出神。

但還是起身梳洗,換了外袍。

斂翠見他要出院子去,便問道,“慕公子去哪裏。”她對慕習這些日子的落寞看在眼裏,她本打算這個對慕習而言有些難熬的新婚之夜,她或許可以陪他說會兒話。

慕習腳步頓了下,雲淡風輕又難掩惆悵地沖斂翠笑笑,輕聲道,“我總要為他做點什麽。”

他知道,今日他最能讓自己好受的辦法就是躲在這間院子,外面就算多少打探好奇或是取笑嘲諷,都不會滲到這院子裏來,但那樣外面那些利用他們倆的關系用于挑撥梁元劭和皇上關系的風言風語就無法得到澄清了。

婚禮禮成不是結束,畢竟之前梁元劭三番五次地拒絕,皇上的疑心沒有那麽好消,他得出去,讓有禍心有圖謀的,或是只是旁觀打探的,都看清楚,口口相傳,傳到皇上那裏。

他不過就是個倌奴,梁元劭并不把他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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