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好像犯了一個大錯
第25章 我好像犯了一個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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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僅有的一盞茶時間,婀倫幾乎講了梁元劭的小半輩子。有的事情是孟崇正告訴她的,有的是梁元劭自己說的,但每一件都令慕習驚訝地說不出話。
他從沒想過,原來梁元劭的時間是這樣度過的,原來自己的人生曾在暗處以這樣的方式與他的纏繞。
婀倫不記得具體是哪一年了,她大概十一二歲,有一陣子她忽然意識到,梁元劭變了。
以前最愛帶着她上蹿下跳,翹課偷玩的表哥,突然不見人影了,因為他要花時間用功讀書。
婀倫一下子就覺得沒意思了,她纏在梁元劭身邊,一直央着問,為什麽不能陪她了。
梁元劭可能是煩了,有一次終于說了,他說,他見到了慕習,他要能配得上他才好。
婀倫自然還沒到懂得什麽是“配得上”的年紀,但那是她第一次從梁元劭嘴裏聽到這個名字。
又過了好久,可能有接近一年的時間,母妃某日忽然拿了篇文章,要她好好讀讀,文章署名是“慕習。”她忽然就喚醒了腦海中的記憶,歡天喜地地去找梁元劭,想告訴他,他認識的這個人好厲害,能得母妃盛贊。
梁元劭聽了以後勾起唇角,手裏的筆不停,賞了婀倫一句,還用你說。
婀倫對這個慕習一下子有了興趣,她困在深宮不得見,求梁元劭什麽時候有機會能把人帶進來。
但梁元劭拒絕了她,因為他把自己的文章送去,給慕府遞了幾次拜帖,都毫無音訊。
婀倫驚訝地說,“原來人家不認得你哦。”
梁元劭嫌她煩,推她離開書房,她扒着門邊,“那你直接登門啊,表哥,你好得是世子哎,慕老師再怎麽樣也不會把你趕出去的。”
“我不想他因為瑄王世子,而非我這個人本身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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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倫皺着眉頭,努力分辨兩者區別,還沒想完,梁元劭已經将她送到了院裏,扔下一句“你不懂。”
婀倫講到這裏的時候,又氣又笑,說表哥有時候像一頭倔驢。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婀倫及笄了,景正帝要為她大肆慶祝一番,要在她生日當天,世家王爵公子們來個文武比試。
梁元劭主動來找婀倫,哄她跟皇上要個封賞,準拔得頭籌的人一個願望。
婀倫去是可以去,但有個條件,要梁元劭告訴她,他到底有什麽願望。
所以婀倫才知道,那個時候慕習要去東南沿海一帶游歷,他想要同去,但質子不能出宮,除非是特殊的恩賞。
婀倫去了,她父皇就拿她沒辦法,所以她順便又為自己唬來了一個可以現場觀賽的權利。
梁元劭的騎射就是在那兩三個月的苦練裏,突飛猛進的。陪他同練的孟崇正練到一半就放棄了,和婀倫坐在池塘邊吃冰。
太子哥哥不上場的話,本來大家不相上下的,但梁元劭的架勢是往死裏練的,後背摔得烏青。照這樣下去,別人是贏不了的。
孟崇正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問婀倫,表哥到底沖什麽啊。
那時候婀倫已懂情窦初開,她意識到,這幾年的時間,原來慕習在表哥心裏深深紮下了。
所以等梁元劭如願去了東南又終于回來的時候,她第一個跑去看他。
他帶回了一些東西,還有一個包裹,但不讓婀倫去碰。
婀倫眼睛亮亮地想問他和慕習哥哥有沒有什麽進展,梁元劭便笑起來,有一種仿佛如夢未醒的癡醉和傻氣。
他告訴婀倫,他們一起在石洞裏躲雨,路上遇上流寇,在路邊草屋同住了兩日,還救下一只小黑狗。
婀倫聽着宮外精彩的故事浮想聯翩,直呼自己也要去看。
講到最後她才知道,原來剛才發生的所有,梁元劭都蒙着面,随行還有一名皇上的心腹侍衛。
因為景正帝雖然準了他的願望,但對這個一直乖順不出眼的侄子,突然執拗地要求出宮很不悅,條件便是不能暴露身份。
婀倫心裏聽了很不是滋味,表哥本就隐忍,可近些年,父皇的疑心卻越發重了。
她有點垂頭喪氣,那這到頭來,表哥吃了那麽多苦,慕習哥哥不還是不認識他嗎。
從那以後,她就時時在心裏盼着,有情人能終成眷屬。
景正帝雖然疑心,但也不希望真的養個廢物侄子,也漸漸同意梁元劭去軍中歷練。那段時間婀倫能聽見父皇同母妃說,瑄王爺總是上書請皇帝關照一下表哥的人生大事。
父皇似乎很滿意這個十分安分的弟弟,笑着同母妃說他們原來也到了着急孫子的年紀了。每次聊到這父皇又會拉下臉來,說上幾句太子哥哥。
後來果然有人陸續被送到表哥的住處,但宮裏都在傳,瑄王世子幹脆住在軍營裏了,那姑娘們一個接一個的完璧歸趙。再到皇帝許他出宮別住,那些人便連府門也進不去了。
婀倫漸漸也見不太到梁元劭了,但偶爾宮裏擺家宴的時候,婀倫都悄悄湊過去問他,到底什麽時候要去見慕習哥哥說清楚心意啊。
梁元劭那時總說,還不到時候。
直到梁元劭第一次領兵,大捷,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慕習。
當王城的商戶酒肆裏人人終于知曉瑄王世子,凱旋的隊伍上挂着“劭”字旗的時候,歡迎他們的人擠在路邊,梁元劭早已一個人,快馬加鞭趕到了慕府。
可惜他慢了一點,只晚了一天,慕習已經入山閉關清修去了。
等慕習快要出來,梁元劭又被派去打仗了。
婀倫說,那時她覺得他們簡直是詩句裏說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生生被隔開了。
誰也沒想到,南疆卷土重來,這一仗梁元劭苦苦打了一年多,而這一年裏,王城竟突然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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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表哥在軍中是何情形,但我,母妃,孟崇正都收到過他的信,不止一封。”婀倫回想起最後的這段日子仍心有餘悸,“一開始他希望母妃和我能為慕府求情,他一定也找了其他可靠的人,但那時候人人噤若寒蟬,誰若求情便會連坐,連我都被父皇罰了禁足。”
“後來表哥便只求能有人在牢裏善待你們。最後一封信裏,他求母妃能不能通融得意閣,将甄倌的日子向後挪挪。母妃愛莫能助。”
“所以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在甄倌前趕回來的,也不知道他還做了什麽,但不管做什麽,大概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吧。”
婀倫悠悠說着,有宮女推開殿門,微風将清冽的熏香和重重往事一起飄散。
宮女顯然沒想到,慕公子還沒有走,趕緊又将殿門關上,然後輕聲提醒道,“公主……吉時快到了。”
慕習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來的了,腦海裏,婀倫一直在對他說重複的話。他反反複複地聽,反反複複的想,在某一個瞬間,接受難以相信的事實。
原來梁元劭愛了他很多年。
他坐在小廳裏的門邊,木然出神地望着院外青天上異常燦爛的夕陽。庭院裏樹木已變得郁郁蔥蔥,假山假石也不言不語。
難道自己也是石頭嗎?如何竟能分毫不知啊?
那個和他一起在湖邊從樹上摔下來的頑童,還有和他躲在茅草屋裏,遞水給他的神秘俠客。他為什麽沒有問過他們的名字。為什麽明明覺得聲音熟悉,卻沒有再多尋覓。
他想起從前的自己,小厮遞給他一摞拜帖的時候,他為什麽沒有再多翻一翻。那時候梁元劭的字跡到底離自己的手指有多遠。
如果他們自小相識呢?
那時候他們旗鼓相當,梁元劭常來慕府,慕知章沒時間指導他的時候,他就和慕習并排坐着,慕習一定是脊背筆挺,梁元劭則半個身子趴在桌面,懶懶散散地和慕習互考功課,戒尺在慕習手裏,梁元劭沒答對的時候慕習就會學父親的樣子一絲不茍地抽打一下梁元劭,但他從來不疼,卻愛裝疼。慕習偶也有答不出來的時候,梁元劭都高興地蹿起來,因為那代表慕習要陪他在街上逛上一趟。
王室設宴的時候,孤僻的慕習不再是一個人,梁元劭會跟在他身邊,在皇宮裏他們自己的秘密基地,然後梁元劭話好多說個沒完,但慕習卻不讨厭,也是這樣,慕習才不會像小時候一樣,一要他進宮,就裝病。
慕習可能會學會騎馬,但跟不上梁元劭的速度,偶有一回,梁元劭拽着兩個人的缰繩,兩馬并駕齊驅,慕習黑着臉,再快也不肯喊一聲怕。
慕習閉關清修的前一天,梁元劭會來給他送行,喝多了就摟着慕習的肩膀,要他答應務必要早日出關,他一個人在外面無聊的很。
他們可能就這樣肩并肩地一起長高,長大。
慕習大笑起來,這是一段不可能的人生。他們到底錯過了多少年的時光。
斂翠跪在他身邊都快哭了,好像一直在喊他。
慕習扭頭問她,“哪裏能拿到酒啊。”
斂翠怔住,她第一次見慕習,決定放浪形骸。
梁元劭苦心孤詣,拼盡全力,不惜冒着身家性命的風險,赤誠着心只想鋪一條平平順順的路,好讓慕習穩穩當當地來。
但他卻全然不識他,不懂他,防備他,猜疑他,看不見這路,竟拿世間陰謀浮沉與赤誠真心放到天平掂量,然後站在另一端猶豫彷徨兀自傷懷,沒有向前一步。
命運弄人,慕習越想越要發狂。
斂翠端了酒來,慕習仰頭看着她,酒水斟滿酒杯,想起初來那晚,梁元劭笑着遞他的酒。這一回他終于仰頭痛飲。
嗓子辣的仿佛破掉,他低啞滞澀地喃喃道,“斂翠,我好像犯了一個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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