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把杜念喜的病史告訴醫生之後,何知寒渾身僵硬地站在急救室門口,大腦裏一片空蕩蕩,腦海深處傳來一陣陣聲音,像盛夏裏天邊打雷閃電的聲音,一下一下沖擊着大腦。
杜念喜的父母在來的路上也一直和何知寒保持着聯系,他們根本沒有問何知寒杜念喜為什麽會暈倒,只一直讓何知寒告訴醫生關于杜念喜身體的細節,比如說他是早産兒、比如他每年夏天都要去德國做介入治療、比如杜念喜在五歲之前都看不清東西、比如杜念喜高中之後就不常暈倒了,但每次暈倒都必須重視,他的父母已經習慣杜念喜的突然暈厥,只是大學四年一次都沒有發生過,而這次杜念喜的病發,就像懸在兩老頭頂的達摩克裏斯之劍終于掉了下來。
深夜杜念喜的急救結束,他還閉着眼睛沒有醒來,何知寒陪着杜念喜進了病房之後便出去接他的父母。
醫院門口已經沒什麽人,何知寒遠遠地看到醫院停車場上一輛車剛剛停進去,車上下來四個人,其中兩個人頭發花白,走得很急,卻能看得出來步子不太穩。
何知寒握緊了拳,他迎上去,對那兩人道:“叔叔阿姨,我是何知寒。”
聞芝眼眶通紅,她朝何知寒連連點頭,面上滿滿地感激:“同學,謝謝你,念喜在哪裏呢?”
何知寒轉過身讓四人跟着自己,另外兩人應該是助理之類,看着十分嚴謹靠譜。
杜念喜換成了監護病房,何知寒推開門便聽到裏面有熟悉的聲音:“55、56、57、58、何知寒!”
杜念喜睜着眼睛看到天花板在數數,看到有人進來後朝門口看,看到是何知寒之後整個人差點蹦起來。
何知寒握着門把的手頓了下,兩秒的時間杜念喜的父母已經快步走了進去。
“爸爸媽媽!”
杜念喜聲音裏又是驚又是喜,聞芝和杜雲書第一時間跑到杜念喜床邊擁抱他。
何知寒看到杜念喜回抱住他的母親,病號服的袖子很大,露出一截潔白纖細的手腕。
“喜喜發育地很晚,小時候一直瘦瘦的長不了個,總是班裏最矮的一個。”
何知寒想到杜念喜母親在路上不停給自己說的關于杜念喜的事。
何知寒站在門口停頓了有五秒,接着轉過身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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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其中一個助理手裏拿着一個文件夾之類的東西,看起來十分幹練:“您好,麻煩您帶我們去念喜主治醫師的辦公室了。”
何知寒點頭,帶着兩人去找醫生。
“你們怎麽來了呀?”
杜念喜抓住媽媽的手,乖巧地說。
聞芝抹了抹眼淚:“你的好朋友告訴我們你暈倒了,把爸爸媽媽吓死了。”
杜念喜眼底閃過些調皮的神色:“好朋友?誰?”
“他叫何知寒,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杜念喜點頭如搗蒜:“嗯,是的。”
頓了頓杜念喜又開口:“爸爸,我這次不是自己暈倒的,我身體已經很好了。”
杜雲書皺着眉:“那是怎麽回事?”
杜念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可以邊吃東西邊和你們說嗎?我好餓。”
杜雲書立刻掏出手機給助理打電話,助理的效率很高,十分鐘不到三菜一湯一粥一飯已經到位,而且均是杜念喜平時最愛吃的。
杜念喜邊狼吞虎咽邊把自己被關的事和父母說了,當然,隐瞞了有關何知寒的部分。
“我打電話給你們校長。”
杜雲書掏出手機,臉幾乎比外面的天還要黑,頓了頓他突然放下手機:“我直接去他家找他。”
H大的校長是杜雲書當年在部隊時的戰友,也是杜雲書牽線的他進入H市的教育系統,杜雲書出去喊其中一個助理,在深夜造訪H大校長的家。
“寶寶,馬上我們去德國,媽媽已經和庫克那邊聯系好了,你突然暈倒,我們必須去看一下。”
聞芝語氣不容杜念喜反抗地說,杜念喜把嘴裏的飯菜咽下去:“好吧,如果去了你會更放心的話,那今年我們的年在德國過嗎?”
聞芝朝杜念喜點頭:“嗯,我們直接從H市走,明天晚上的飛機。”
“明天……”
杜念喜剛剛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明天正好是除夕,杜念喜嘆了口氣:“好。”
“寶寶有心事嗎?”
聞芝溫柔地問杜念喜,杜念喜擡起頭看媽媽,聞芝其實保養地很好,光看看不出已經六十九歲了,只是頭發花白,杜念喜讓她去染她不願意,杜念喜看着母親,伸手繞着聞芝半長的頭發:“媽媽,回來之後我陪你去染發好不好?你看我頭發染了這麽多次還是這麽好,染發不會傷頭發和頭皮的。”
聞芝伸手撫上杜念喜紅燦燦的頭發,無奈地笑了下,朝杜念喜點頭。
快淩晨的時候聞芝才從杜念喜的病房裏出來,準備去助理準備好的地方休息,出門的時候發現何知寒還坐在走廊邊的塑料椅子上,看到聞芝出來後轉過頭看向她,聞芝表情有些驚訝,關切地問:“同學,你還沒有回家嗎?”
何知寒站起來朝聞芝搖頭:“阿姨,我還要找杜念喜有點事。”
聞芝連忙點頭:“好,念喜還沒睡呢,在玩手機,你進去吧。”
何知寒抿了抿唇,推門進了病房。聞芝對何知寒的印象很好,也為杜念喜有何知寒這樣一個好朋友感到開心。
何知寒進來的瞬間杜念喜就擡頭朝門口看,何知寒表情淡漠地地走到杜念喜床邊,杜念喜擡着頭看他,眼裏亮亮的。
“好點了嗎?”
何知寒聲音低沉地問。
杜念喜朝他點頭,他撐着床坐起來,拍了拍床邊的位置:“你坐呀。”
何知寒抿唇,拉過邊上的椅子坐下來。
“我的手機丢了。”
半晌,何知寒淡淡地說,在解釋。
“我猜到啦,肯定是誰想搞我,我猜是連茂茂,但是還不确定,所以我爸去處理這件事了,真相很快就會出來的。”
何知寒點頭,頓了頓他開口:“對不起。”在道歉。
杜念喜看着何知寒的眼睛,黑色的眸子深不見底,何知寒和他對視,兩人的視線交錯着,杜念喜咬了咬下唇:“沒關系,你什麽都不知道的。”
何知寒微微蹙眉:“你左眼,看不清麽?”
杜念喜明顯一愣,他下意識垂下眼睛,手指不自然地蜷起:“我媽媽跟你說的吧?”
何知寒點了點頭,杜念喜此時明顯有些氣弱,像是在隐藏什麽,他組織了好久的語言才開口:“小時候兩只眼睛都看不清呢,現在右眼特別清楚,你看你認識我這麽久看過我走路摔跤沒?沒有吧!”
杜念喜的語氣何知寒很熟悉,是那種帶了一點點誇大,讓別人不要放在心上的語氣。
何知寒淡淡地笑了下,眼底有些溫柔,杜念喜沒有看清。
“第一次見你就摔了。”
“那是!那是我爬圍牆!又不是平地摔。”
杜念喜擡着下巴據理力争,眼睛卻迅速移開不和何知寒對視,何知寒感覺有什麽東西哽在喉間,讓他說不出來。
“哎,我就是怕你們知道了我身體的事,都要這樣同情地看我,煩死了。”
杜念喜皺着眉抱怨,何知寒這時候的眼神有點過于溫柔了,和那些看自己身體不好同情自己的眼神差不多。
“我現在身體已經很好了,就是不能跑步而已,你看我在外面玩那麽花出過事沒?”
又在吹牛,杜念喜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吹噓,吹噓自己有多厲害,讓別人放心,想達到讓別人忘記他身上那些不同于普通人的特質的目的。
何知寒朝杜念喜點點頭:“我知道。”
杜念喜撅了撅嘴重新看向何知寒:“今天都是你在陪我的嗎?”
“還有樂潇和王垚,我讓他們先回去了。”
何知寒聲音淡淡地說。
“那你為什麽要留下來?”
杜念喜兩只漆黑的眸子盯着何知寒,熠熠生輝,現在何知寒知道,其中有一只眸子裏的自己是模糊的,像被蒙了灰霧的水彩畫。
“我想陪你。”
何知寒直言不諱。
“為什麽想……”
杜念喜接下來的話藏在了何知寒突然吻上去的唇齒之間,何知寒站起來俯下身,摟着杜念喜的後腦,低着頭,吻住他略顯幹燥的嘴唇。
杜念喜擡着頭,何知寒撬開他的唇瓣,兩人舌尖相繞,熱氣和暧昧在唇齒之間氤氲而出,杜念喜伸手攀住何知寒有力的手臂,乖順地承受何知寒的吻。杜念喜把眼睛睜得很大,這樣他就能完全看清何知寒的樣子,他閉着眼,睫毛很長,鼻梁挺拔,他的眉眼深闊,是杜念喜喜歡的樣子。
這一刻杜念喜的心髒跳得又不規律起來,邊上那臺記錄心跳的儀器上的曲線開始有變化。
何知寒微微松開杜念喜,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他垂眼看着杜念喜被自己吻得通紅的嘴唇,伸出手指碰了碰,眼睫微顫,聲音暗啞:“因為喜歡你。”
杜念喜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何知寒,聲音費力地像花光了力氣:“你不生氣了嗎?”
何知寒朝杜念喜笑,他的眉眼舒展開,這是杜念喜看過何知寒笑得最多的一天,杜念喜的心跳曲線依然在不規律着。
何知寒沒有回答杜念喜,他想得很多,卻無法用寥寥幾語說出來,或許是因為你給我發的那麽多信息那麽多句對不起,或許是以我為名義的一條信息就能把你騙走,或許是你被關在裏面寫的遺書上有那麽一段:
“下面是何知寒,我先跟你說對不起,我一開始真的只是想和你玩一玩的,你長得帥、又聰明,還對我死心塌地的,所以我最開始想,要麽就利用你一下吧(我都死了,死者為大,你不能再生氣︿( ̄) ̄)︿
)。
我一開始只是猜測你喜歡我,但是不願意承認,你和我的朋友們都不一樣,我感覺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我又有點喜歡被你管被你照顧,慢慢覺得你在我的生活裏還挺好的。
後來呢,我想想是什麽時候,我想起來了,是那天你把圖漫頤從樂潇手裏帶走,看都不看我一眼回頭就拉着圖漫頤走出了包廂,我好生氣,在你回來之前我一直在想着你是不是就那樣走了,我玩游戲的時候一直分心,那時候我一直在想你,要不是有人在我就快想哭了,後來你回來了,沒有哄我,我更生氣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要你哄、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生氣,我把氣撒在酒上,終于引起了你的注意力,你抓住了我的手,不讓我喝了,其實那時候我很開心。
後來你去L市找我,我那句話是違心的,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知道你以為我們在談戀愛,可是我有點害怕的,我還沒有準備好在那種情況下說什麽,其實我打算再過幾天自己想好之後就開玩笑地跟你說:“喂,要不要跟我談戀愛啊?”你說:“不是在談嗎?”我就笑笑說:“對哦我忘記了。”然後在我心裏我們就正式談戀愛了,結果一切都被打亂了。
後來我就想,算了吧,不至于。可是你知道嗎?那天被胖子糾纏的時候,看到你之後我才知道我有多想你,那天我哭了對不對,我不是被下藥吓哭的,是看到你太開心太想你才哭的。
我真的喜歡你,何知寒,我都死了我說謊也沒必要對吧,你一定要相信我。不過現在我死了,你可以去喜歡別人了。
以前醫生說我活不過二十歲,我多活了兩年呢,還體驗了一把喜歡是什麽感覺,是我自己沒有好好珍惜,如果之前我沒有和王垚吹牛裝逼的話,我就可以和你好好談戀愛,我不會被鎖在這個鬼地方……哎我又寫哭了,手機快沒電了,我還要給王垚寫,何知寒你好好地活着吧,有機會我去你的夢裏玩,記得不要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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