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你到底和多少人 有更親密的關系
第42章 你到底和多少人 有更親密的關系
自從裴朝朝進重明境, 神仙們就察覺出她要拿從善。
然而到現在,沒看見她再去找從善,卻親眼看見她沖破封印, 召回靈息,甚至直接舍棄肉身。
這些事單拎出一件就已經足夠意想不到,
她卻将三件全都疊在一起做了, 像當頭一棒, 神仙們始料未及不說,甚至能從這行為中隐約感覺出一點兒瘋狂來——
這股瘋勁起初是壓着的, 随着她每一個并不引人注目的小動作,被埋在劍境的漫天風雪裏,直到現在才突然冒出頭來, 像迷霧一樣籠罩住他們, 令人感到驚駭,全然陷入被動的境地,既看不明白她要做什麽, 又不知道她接下來還要幹什麽。
這感覺像頭頂懸了刀, 已經搖搖欲墜,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
神仙們猜不到她的意圖, 但都隐隐約約感到不安:
“或許是針對瓊光君的?”
“可是我想不明白她要對瓊光君做什麽, 就算要殺了瓊光君, 也不至于搞這麽大陣仗吧?”
“算了,先提醒下瓊光君吧!還好司命大人足夠了解她,算準了她進重明境後一定會找從善,所以叫我們在從善上用了空間法術。現在劍境成了神域,實在不行,我們還能分出靈息去劍境裏幫瓊光君, 不至于太被動。”
“要是司命晚一點被貶下凡就好了,他那麽了解朝露,至少能猜到她要幹什麽。”
“行了都別說了,快給瓊光君示警,她凡身消失,靈息也歸位了,現在魂魄的氣息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這陣仗看在別人眼裏,就會覺得她身隕道消。瓊光君要是覺得她死了,疏于防備,恐多生變故啊。”
神仙們這邊說着,就把水幕的畫面切回了瓊光君那邊。
然而畫面一切回,就看見——
瓊光君的一只眼睛又開始流血,原本深寒如潭黑白分明的眼睛,這時候像被蒙上一層薄薄的血色霧氣,血淚落在雪地上,濺落起猩紅的顏色,竟給他冷肅如冰的氣質增添了幾分瘋癫感,就好像一直生長在骨血裏的陰暗和瘋魔終于生出枝葉,由內而外頂破他的血管和軀殼,驟然生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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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好像開始出問題了,周圍是空茫雪夜,但他從這樣寡淡的血色與夜色裏看見抹不去的濃墨重彩!
他遲緩地擡起手,按在眼睛上,抹了滿手血跡,他看着這些血跡,再一次感到頭痛欲裂,和她之間經歷過的畫面再一次在腦海中不停閃過,他好像又要開始分不清了,他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着面前的雪地,他睜着眼睛,可是到最後眼前全是他掐住她脖子的畫面!
耳朵好像也開始出問題了,他聽見脖頸的斷裂聲,聽見寄生在身體裏的那個失憶的自己尖叫起來!
為什麽要那樣逼迫她?
她會恨你,她會厭煩你,她會消失,讓你再也找不到!
為什麽要用這麽極端的方式把她留在身邊?!
瓊光君痛苦地捂住耳朵,可是屏蔽不了聲音,他忍無可忍地吼道:“閉嘴!”
他聲音一向清冷,如碎玉浮冰,但這時候卻像摻了沙礫,有種癫狂感:“不用這樣的方式難道能留住她嗎?!”
他陷入某種瘋狂的情緒之中,怒斥那個失憶的自己,感覺到那聲音并非從耳邊傳來,而是從心底,他甚至拿起劍,開始戳刺自己的心口,一下,兩下,鮮血噴濺,他妄圖把那聲音剔除,從心裏剔除,把那些寫進骨子裏的對她的心軟剜去,他要殺了那個失憶的季慎之!
難道你就不恨她嗎?
她口蜜腹劍,從來不會為你停留,你一次一次心軟,一次一次示弱,只能換來她變本加厲的背叛!
她扔了你親手做的嫁衣,搶走天鐵去救幽山帝君,甚至每一次你去找她,不是看見她和別人親昵就是看見她對別人海誓山盟!
你恨她!你恨她!你恨她!
他這樣質問起失憶的自己。
心口已經血肉模糊,他倒在地上,劇痛從身上傳來,可是那聲音沒有減弱,而是變得更清晰!
那聲音竟然悲怆地笑了起來,也有了幾分癫狂的味道,他說——
好啊,那現在她死了,你不是恨嗎,現在高興了?
你明明知道她早就不是那個朝露仙子了,不過肉體凡胎,你還要那樣掐她!
那聲音越來越大,一個“死”字振聾發聩,
瓊光君突然覺得荒誕,
她剛才還在動他的神魂線,怎麽會突然身隕道消呢?
可是若非身死道消,怎麽會肉身消失,魂魄也不見蹤影?
他頭痛欲裂,胸腔裏的半顆心鮮血淋漓,恍惚間感到天旋地轉,
他捂住胸口笑起來,着了魔一樣,好像剛才他掐着她脖子的那一幕都變成前塵大夢,遙遠又荒唐,像怪誕的戲劇,而他嘴裏的恨似乎都變得單薄而滑稽。
愛也好恨也好,
她已經消失了,一記重拳落在空氣裏,又有什麽意義?!
腦海裏,失憶時的自己的聲音鼓噪,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好像更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血肉裏。
他突然又冒出個念頭——
是啊。
如果剛才不要這樣極端,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不。
不對。
她不會死,她不可能就死了,他了解她,她不會就這樣死了!
她只是消失了,他還能去找她,他能找到她……
他要去找她!
*
與此同時,
那聲如同雷電般的巨響停止後,劍境正中心的黑霧陡然散開。
霧散後,就露出霧氣中盤仄的“絲線”,
它們圍繞在一起,看起來繁複而雜亂,在雪夜之中閃動微弱的光,
然而卻也就只能見到這些繁雜的線,它們一眼望過去雖繁複,卻無法格擋視線,可是瞧不見人影——
裴朝朝呢?
江獨煩躁地皺了下眉,轉頭問白辭:“她人呢?”
白辭垂着眼睫,仍舊是高高在上的模樣,輕描淡寫:“人不在。你是和她一樣瞎了,看不見?”
江獨走近他,語氣不善:“我當然知道她不在裏面!那她在哪?你不是教她怎麽找神魂線嗎,這些你懂,你快看看她在哪!”
他有點不安,神色乖戾:“還有剛才那聲音是怎麽回事?”
或許是他太吵了。
白辭感覺到一陣耳鳴,覺得厭煩,沒有搭理他。
他輕輕撫摸自己的手腕,那裏曾經有一半和她的師徒印,縱然最終沒有結成,但兩人靈魂間仿佛有某種微妙的感應,縱然他修為散盡,但也應該能感覺到靈魂裏一點兒關于她的痕跡。
可現在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一個人倘若連魂魄都消失了,那還能是怎麽了?
答案很明顯。
那一邊,
江獨見白辭不說話,終于按不住火氣,彎下身扯住他衣襟:“我在問你話,你這癱子在這裝什麽死,她要是出什麽——”
話音未落。
白辭掀起眼皮子看他,
他指尖下意識用力點按着手腕,将那處皮膚摩紅,一字字慢慢說:“她死了。”
這話如同重錘落下,
江獨手上動作一頓,随即更用力地攥他衣襟,似乎要把他拎起來:“你放什麽屁?她死不死你去哪知道?”
他幾乎要氣笑了,如果不是還指望白辭說些什麽,他早就一腳踹上去了。
那一邊,
白辭看着江獨的表情,
他從少年臉上窺見點潛藏的恐懼,思緒不自覺地飄了下。
江獨很怕她死嗎?
少年表面上針鋒相對,行為上又像條狗一樣順從。
白辭想,怎麽連江獨這樣乖張兇戾的人都能被她馴服呢?
季慎之,薄夜,江獨,一個接着一個。
白辭按了下手腕,停下思緒,回答江獨:“因為我曾和她結過契約,能感覺到一點她靈魂的狀态。”
他這話說的輕描淡寫,眼睛觀察江獨的表情,心裏竟詭異地生出點愉悅來,那愉悅又帶了痛楚,他有些想笑——
你願意給她當狗,可是她的死訊你卻要從我這裏得知。
這不滑稽嗎?
你對她而言,一點也不特殊。
那一邊,
江獨聽見這話,臉上的怒火空白了一瞬,随即燒得更猛烈了。
他昏迷的那段時間,她到底和這癱子發生了什麽,把他當牛做馬使喚,讓他背這癱子,現在這癱子還跳出來說曾和她結過契約!
荒唐!
江獨怒火中燒,将指節捏得咔咔作響,攥着白辭衣服的力道驟然變大,嗤笑:“你別太誇張。”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屁話?”他把白辭往樹上狠狠一推,直起身往那團“絲線”中走:“我自己去找。”
他不相信她死了,怎麽可能這麽突然?
一定是白辭說假話,他騙他她死了,他的話不可信,所以他也不會信他其他的話,不會信什麽狗屁契約!
那一邊,
白辭被他掼在樹上,他沒有動,眼睛有點酸脹,往前看,卻發現江獨的身影有些模糊,像眼裏被蒙上一層水汽。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獨下手太重,
他感覺到心髒都被震得鈍痛,那痛意緩慢爬上來,蔓延四肢百骸,竟逼得他吐出一口血來。
*
江獨走進那一團繁雜的“絲線”間。
他一路過來并沒有看見人,周圍威壓依舊強烈,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卻仍沒停下腳步,一路往前走,直到腳下踩到個堅硬的物件。
他腳步微頓,彎下身,
就見那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看起來像琉璃珠,但并不是琉璃所制。
它看起來像是某樣珍貴神物,但若仔細感知,能感覺到上面有一點裴朝朝的氣息。
是她落在這的嗎?
她身上怎麽會有這種類似神物的東西?
她在附近嗎?
江獨腦中瞬間蹦出好多念頭,他思忖了下,然後伸手要将它拿起來。
然而指尖方才觸碰上去,
緊接着,
一道靈力就從旁邊陡然冒出來,帶着一股你死我活的氣勢,直接要擊退他。
江獨反應迅速,腳尖一點後撤兩步,避開那靈力,側目看,就見到來人是季慎之。
他瞬間出招回擊,也不讓季慎之去拿那珠子:“你怎麽在這?”
瓊光君道:“你又為什麽在這?”
他神色很冷,臉上還有血跡,這時候看見江獨,那種瘋狂的情緒翻湧起來,想要直接将他碎屍萬段——
又是一個觊觎她的賤人!
陰暗和惡毒已經破開血肉,于是便收不回去,讓他原本冰冷的氣質多添了點兒瘋魔意味,
他擡了擡手,直接出招攻去,周圍的絲線跟着亂舞起來,直接往江獨身上纏繞,刺破他皮肉,像是要直接将他攪碎!
江獨被壓得無力還擊,
他沒預料到瓊光君這麽瘋,出招防禦,但仍是被瓊光君的靈力接二連三擊中,那靈力竟然迎頭朝着臉砸——
這瘋狗想要毀了他的臉?!
江獨怒火中燒,血脈裏的魔氣也有點被激發出來,
他這時候也不管魔族的身份暴不暴露了,運轉出真實的修為,也是一招打上去,正擊在瓊光君心口的傷處!
瓊光君被擊退兩步,捂住胸口悶咳一聲。
江獨又往他身上多砸了幾招,然後飛身至那晶瑩剔透的琉璃珠那裏,将東西飛快地收入手中:“我在這,當然是找裴朝朝。你也是來找她的?也不看看自己算什麽東西什麽身份,就出現在這裏和我搶,她可是說過我最特殊。”
然而就在這時,
他聽見瓊光君笑了聲:“我算什麽身份?”
瓊光君從地上站起來,扯了扯唇,掐了個訣,緊接着,操控着那江獨掌心那半顆琉璃珠似的東西亮起來:“你手心裏這顆東西,是我的半顆心。”
這話一落。
江獨垂眼看掌心,表情驟然冷下來。
瓊光君冷笑道:“我和她之間的關系不是你能置喙的。我分了一半的心給她,這半顆心在她胸膛裏跳動,你說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不似以往那樣寡言了,以前給人的感覺是冷硬寡言如堅冰,現在卻更像是陰冷刺骨的冰水,随時都能發瘋似的翻覆過來。
江獨掌心陡然合攏。
他心裏的怒火翻騰起來,腦海中驟然又蹿過白辭剛才說的話。
白辭說和她曾結過契約,所以能感應到一點兒她的靈魂。
現在呢?
季慎之說他們共同享有一顆完整的心髒,是密不可分的親密關系。
她到底和多少人有更親密的關系?!
那我呢?
他此時幾乎想要抓着裴朝朝的脖子質問,那我算什麽?
你口口聲聲說我特殊,我不一樣,但每個人都在我面前訴說他們和你有多親密,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們和你更親密!
我又算什麽?!
可是此時此刻,
他甚至都找不見她的身影,連這滿腔質問的怒火和質問的話都被強壓在心裏!
他攥着那半顆心的手收緊到極致,肌肉繃得緊緊的,幾乎要把指骨和那半顆心一同攥碎。
擡起眼,
就看見季慎之唇角扯着個冰冷笑意。
季慎之問:“你呢?攥着我給她的半顆心站在這,站夠了嗎?夠了就把心還給我,我還要找她。”
他這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勝利者的姿态!
是宣示主權,表達自己身份的姿态!
江獨怒火沖上頭,眼睛都被燒紅,有種耳朵發燙的羞恥感,感到無地自容,他不該在這裏,他不該再找她,就應該任由她消失,消失了就不會繼續在外面勾三搭四,給別人特殊的身份,卻把他當一條狗來使喚!
他脾氣上來,
直接把手指張開,準備把那半顆心砸到地上,然後掉頭就走!
然而方才要動作,
就感覺到一點很輕的觸感落上來,很輕很輕,像羽毛落上來。
他手臂肌肉下意識繃得更緊,垂下眼去看,卻什麽也沒看見。
他頓了頓,動了動唇,旋即就要出聲問是誰在這裝神弄鬼!
下一刻,
卻感覺到那輕柔的觸感又落到了唇間,
似乎有個無形的人用手指抵在他唇畔,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與此同時,
他腦海裏傳來了個柔軟帶笑的聲音:“是我。”
怒火好像被短暫地按下休止符。
江獨思維空白了一瞬。
那一邊,
裴朝朝彎了彎唇,
她現在是神魂的狀态,然而神魂是透明的,這裏的人看不見她。
她看夠了瓊光君和江獨瘋狗互咬,覺得沒意思了,現在才用指尖又點了點江獨的手,給他傳音:“別還給他。”
她蠱惑道:“然後幫我一個忙。”
江獨這時候,思緒才緩緩運轉起來。
他緊了緊掌心,極為僵硬地嗤笑,既沒有問她要幫什麽忙,也沒有問她為什麽會以這樣的神魂的狀态出現在這裏。
他根本沒有回應。
不過裴朝朝也沒在等他回應,
她繼續說:“幫我殺了季慎之。”
她語氣很柔和,柔和到江獨幾乎可以想象到她臉上的表情——
肯定是那副慣有的,帶點無辜的表情,這樣的表情和聲音之下,她整個人給人的印象可以說是純良無害,毫無攻擊性。
然而她現在說出的話卻是——
殺了季慎之!
江獨心髒猛地跳了下。
他擡了擡眼,
看見季慎之也在看着他。
季慎之仍舊是那副勝利者的姿态,好像是裴朝朝最親昵的人,以一種不屑的目光看着他。
江獨心髒跳得更快了,好像有一股火将他血液點燃,
他連指尖都開始有點微微發熱——
你以為自己是誰,是她特殊的人嗎,是她親昵的人嗎?
蠢貨。
他無聲地對季慎之說,她可是想殺了你啊。
愉悅感和不滿同時充斥着胸膛,幾乎要将他剖開撕裂!
他又忍不住想,
那我呢?
也和季慎之一樣吧,以為是什麽特殊的人,其實就是她的一條狗,
服從她,渴望從她那裏分到一些目光,一些特殊對待,可是他怎麽差點忘了她是一個多口蜜腹劍,多虛僞,多不擇手段的人。
她的賞賜是得不到的。
剛才她叫他背白辭,給了他甜頭嗎?
得不到想要的,那為什麽要順從她呢?
他将這些念頭按下,對她嗤道:“我幫你能有什麽好處?”
這話并不是疑問,而是反問。
話落。
他又擡起眼,看見季慎之那副姿态,
他不打算服從她,但也不打算把那半顆心還給礙眼的季慎之,
于是他攤開手掌,準備将那半顆心扔扔到地上。
就在這時,
他卻感覺到唇畔上,被落下個很輕的,一觸即分的吻——
她的神魂透明,觸碰人時卻有觸感,
他能感覺到她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輕輕踮起腳,給了他一個吻。
雖然季慎之看不見她,
但的的确确,就是在季慎之的目光之下,
他們謀劃着殺了他,然後接吻。
江獨瞳孔幾不可見地放大了一瞬。
随後,就聽見她笑着說——
“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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