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入朝 這個後生晚輩着實不敢小觑,……

第8章 八、入朝 這個後生晚輩着實不敢小觑,……

太極殿上壓着一大團烏雲,雲氣聚散,翻湧出詭異的形狀。趙纓身量頗高,身後的內侍執傘時有些費力,時不時便磕碰到他的進賢冠上,他見是個蒼白瘦弱的少年,不欲為難,擺了擺示意他不必跟随,獨自撐着傘向大殿走去。

拾級而上時,聽到身後有人相喚:“玄鑒,如何步履匆匆啊?”

他款款回頭,見對方豐腴白皙的臉上,帶着一個十分謙和的笑容,俨然便是近來風頭正盛的王冀。王冀年歲四十許,養尊處優多年,故而體型略胖,一笑起來眼睛眯在一起,看着倒慈祥。

“府君,多日不見,是否安好?”趙纓性子內斂,很有些城府,并不輕易在言談舉止上得罪人,因而在朝中落了個謙謙君子之名。對于如日中天的琅琊王家,他亦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客氣。

王冀向他走了幾步,氣度很穩,笑道:“你年少成名,如今官職也在我之上,何必如此客氣呢。說起來,大魏乃至天下,哪裏可見如此年輕的一州之主。江山代有才人出,人啊,不服老是不行咯。”

趙纓忙說不敢:“府君正是盛年,最是建功立業之時,若輕言老之一字,豈不是讓天下百姓更加惶恐不安了。”

一番恭維,說得王冀哈哈笑了起來:“你啊!怨不得陛下看重,武将口才皆如你般,那準備将文臣置于何地。依我看,你便是回朝當個太傅,大家都是心服口服的。”

如此……趙纓依舊在笑,這便是此番言語的真實目的吧,雖說王謝兩家在争京畿之權,但對于荊州落入他手中,依舊是耿耿于懷的。

這些人,抵禦胡人時未必有力,攬權時十足的當仁不讓。

趙纓并不戀權,但他此生以收複故土為己任,斷不會輕易将一手組建的荊州軍拱手讓人。

“府君謬贊,趙纓出身卑微,不過是粗人一個,于文章辭賦之事更是一竅不通。還是讓我回去練兵更好些,你看,剛回來一日,渾身骨頭都開始疼了。”他故意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寬袍之下,有金屬敲擊之聲。

竟然連回建康都随身穿着甲胄……這個後生晚輩着實不敢小觑,智謀不說,單就這份謹慎,也遠遠超過了他的師父,那個骨頭都腐朽在了晉陽城的楊尚。

想起楊尚,王冀心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年少時,他們皆在洛城中虛度年華。楊尚出身弘農楊氏,四世三公的尊貴身份讓他頗有些纨绔習氣。鬥雞走馬不在話下,辭賦都寫得浮華绮麗。曾是洛陽花下客,那時他們飲酒坐樂,寫詩奏曲,日子過得逍遙,關系也算得上親密。

後來楊尚娶了博陵崔氏家的十一娘,婚後便徹底改了性子,不冶游,不飲酒,開始讀上聖賢文章了。延慶十三年,東海王作亂,楊尚自請領兵平叛,大勝而還,一夜之間聲名鵲起,成了洛城裏最受追捧的人物。先帝親自賜了錦袍給他,并将其封為平南将軍,加封給事中。那時,王冀蒙家族庇佑,在司隸校尉手下做了個都官從事,因政見不合,在司隸校尉府郁郁不得志。

宴席上遙遙相望,不過舉杯相助,再無秉燭夜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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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年,北地匈奴趁亂南下,楊尚便領了兵,自請鎮守北地重鎮晉陽。而他亦趁內亂,得了先帝青眼,一路擢升為青州刺史,離開了洛城。

先帝曾有意為他們結兒女親家,王冀聽說過,那個閨名叫做靈徽的女郎,是楊尚和夫人崔氏的獨女,嬌寵的不像樣子。可是子昭卻很喜歡她。他的長子王愔,是琅琊王家最出衆的孩子,連他的阿父太師王禹都贊不絕口。王冀抗不過聖意,拗不過長子,也就答應了下來。

婚事不成,天意乎!所幸那個楊家的女郎識時務,主動拒了婚事,避免了許多麻煩。

一路想着,便到了太極殿,朝會亦如往日般枯燥無聊,左不過是些尋常事,很快也就散了。唯一值得琢磨的,是皇帝在朝會後特地将趙纓留下,請去了太初殿。

揚州刺史一職,王冀認為勢在必得,若非謝家那個老匹夫和自己争,此時的诏令早該下了。謝家仗着從龍之功,又有中宮之勢,近些年越發猖狂,也不看看禁軍在誰手中,諸州刺史又都聽命于何人!

若說變數,唯有趙纓一人罷了。

……

趙纓尚未走至太初殿,便見一隊宮人從花木深處迤逦而來。雨漸漸停了,天上濃厚烏黑的雲慢慢散開,幽微的天光灑落在宮人的衣服上,深青的羅衣便泛出一絲溫潤的光華。

“見過使君!陛下方才有些困乏,已擺駕去了顯陽殿。皇後殿下說,今日殿中備了上好的茶,若蒙使君不棄,先駐足歇一會兒,等陛下醒了再商量大事不遲。”青衣宮人弓着身,等待着他的回複。

這又是什麽意思?當今天子并非昏庸之輩,既然讓他留他議事,斷無自己先去休息的道理,讓他先見皇後,卻是為何?

趙纓面上無任何表情,微笑着說了聲勞煩,随着宮人的指引,前往皇後的顯陽殿。

顯陽殿的地勢略高,疏闊大氣,精致華麗,加之移栽了許多珍貴的花木,飼養了不少的珍禽異獸,所以比起太初殿更熱鬧些。

趙纓繞過了幾處廊庑,穿過了三個荷塘,拂過了重重花木,終于來到了正殿之中。正殿內,不見皇帝人影,只有年輕的皇後蛾眉淡掃,端雅地坐在一架雲母屏風前。

“賜座,”她曼聲說道,一雙美麗的眸子望向趙纓,臉上帶着淺淺笑容,“早聽聞趙玄鑒風儀出衆,俊雅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她雖是在誇贊,但是臉色矜持,到很有母儀之美。

趙纓半垂着眼簾,保持着恭謹的姿态,行禮如儀:“此番叨擾殿下,是臣失禮了。”

“如何能算得失禮!”謝皇後用衣袖掩了掩唇,矜持着儀容,“陛下批閱奏章,一夜未眠,孤怕龍體有失,便懇求他休息片刻。”

“陛下勤政,是萬民之福,臣等再久都是應該的。”

謝皇後卻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孤本就有件事找你,今日恰是時機。”

趙纓做出了一個認真聆聽的姿态,心裏想,莫不是要替揚州刺史之事。此是她該求的是皇上,找自己卻沒什麽道理。

正思索間,見一宮人捧了錦盒上前,謝皇後的聲音柔和動聽:“前幾日見到宜城君,見她面色十分蒼白,孤一直擔憂不已。聽聞這些日子又請了醫官上山,如此這般,着實大意不得。孤這裏有一只百年靈芝,禦醫說最是補氣血,還望使君幫我帶給她。”

這話說得巧妙,不直接賜下而是讓他轉交,無非就是提醒自己,宮中已然知曉了他和靈徽的關系,且有明顯示好之意。他沒有道理不收下,自然便欠了謝家一個人情。

拿捏一個人,必須拿捏他的軟肋,他與靈徽的一起長大的情分,并無刻意隐瞞別人,但能憑着小國舅的寥寥數語就拿捏到自己,這個皇後着實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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