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四十九、辜負 善心總被踐踏,多情必受……

第49章 四十九、辜負 善心總被踐踏,多情必受……

她在等趙纓的回答, 那樣靜谧又漫長,只聞得心跳如擂鼓一般,像一個等候處決的犯人。

“多謝相國擡愛, 趙纓盡力一試。”

如重錘落地, 懸着的心忽然就死了。靈徽閉上了雙眼,聽到方才還兵荒馬亂的那一處,忽然一片寂靜。

靈徽沒有落淚, 但這一刻, 她只覺得麻木, 疼得麻木,麻木到不知道該做什麽, 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她的心是一片寂靜的荒原, 那裏本就該寸草不生。是她自己有了妄念,以為會有一個人并肩攜手, 以為那樣便不再孤獨。人就不該有妄念,那是一種罪, 容易将自己扯到萬劫不複的境地。

三州之兵,世族之女, 便是傻子都知道該如何選,更何況聰慧如趙纓。

他一路走來頗多艱難。年少時只身入伍, 投在了阿父門下,別人不肯吃的苦, 他從無抱怨, 別人畏懼的危險,他從不眨眼。

阿父曾說,趙纓将來必成大氣,能忍人所不忍, 能人所不能。

得了阿父的器重,他便被擢拔的很快,短短三年,就成了從事中郎,是阿父手下一等一的心腹。

那時就有人打趣他:“中郎将如此年輕有為,又深得器重,莫不是準備做楊公的乘龍快婿?若是真娶了刺史的獨女,将來整個并州都是你的了。”

他一聽便翻了臉,将手中的箭矢扳成兩段,恨聲道:“若趙纓有此心,天地不佑,不得好死。”

自此,他威望更重,人人都道趙纓重情重義,有古之君子遺風。

如今,他已成一方州牧,手中握有重兵,但處境仍尴尬。在這個家世為重的時代,他寒門的身份,寥落的家族,稀薄的親緣,都讓他的權勢危如累卵,為世不容。世族織就了一個細密的網,彼此利益交錯,榮辱相随,偏偏他是這張網之外的人,踽踽獨行,毫無助力。

現在王裕給他抛下了一個天大的誘惑。只要他娶了王家的令華,他便填補了最後一點缺憾,自此,應無所求。

或許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王裕離席而去,不一會兒趙纓也随之離開。她仍怔怔站着,尋不回呼吸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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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徽以為自己勉強維持住了儀容,沒有太過失态,但低頭時才注意到,她的指甲已深深嵌入到了謝衍的肌膚裏,那裏青紫一片,傷痕斑駁。

他回了一個溫柔的笑容,眸中只有擔憂。

“趙使君或有苦衷。”若是現在還看不出她對趙纓的情意,那自己未免也太遲鈍了。但無論私心中是羨慕抑或嫉妒,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靈徽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看不得她傷心,所以忍着憤怒,這般安慰。

靈徽慢慢松開了他的手,蒼白的臉上,一雙明眸濕漉漉的,帶着迷惘和倉皇:“你……莫要見怪,是我失了分寸。”

她終于撿回了自己的神智,也知道自己不該在謝衍面前有如此失禮的舉動。他因為自己受了傷,卻一聲不吭,也不多話,只是擔憂。這些都讓她心中更加難受。若他知道,連答允吃魚脍都是自己別有用心,他會不會對自己很失望。

人就是這樣不堪,一邊被傷害,一邊又在傷害別人。善心總被踐踏,多情必受辜負。

謝衍正要寬慰,忽聽身後門扉輕響,雲閣從另一邊走進了這間屋子。一進來見謝衍在側,猶豫了一瞬後,才附在靈徽耳邊說了句話。

靈徽聽到後,先是看了看謝衍,然後才對雲閣點了點頭。

她對所有人都有戒備,謝衍從來都知道,不等她出口趕人,自己先找好了臺階:“崔子瑜得了一幅畫,一早就邀我同賞,既然你有事,我便前去賞畫,不再相陪了。”

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對雲閣溫聲囑咐:“女君今日飲了酒,你多看顧她些。事情料理完後,去崔府找我,我送你們回山。”

靈徽卻說不用:“回山之路我頗熟,七郎無需費心,安心賞畫便好。”

說這話時的她,已經恢複了往昔模樣,舉止言談皆周到從容。謝衍嘆息了一聲,她的清醒和克制讓他心疼,卻也讓他稍稍放心了些。她将所有心事金裝玉裹,藏在無人窺探的角落,他就絕不會拆破,讓她難堪。

“好,路上小心。”他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當最後一片銀灰色的衣角消失在走廊盡處時,靈徽才斂起了臉上僵硬的笑容,素白的一張臉上,黑雲壓境,陰霾重重。

“叔父将人帶到了嗎?路上可曾碰到什麽人?”靈徽輕聲道。畢竟今日裕景樓熱鬧得出乎意料,王裕和趙纓方才離開不久,她不想橫生枝節。

雲閣搖頭:“人從後門帶過來的,安排在了後院朱雀閣中,無人遇到。”

靈徽點頭,順着暗道,一路來到了後院。朱雀閣外只有兩個護衛,皆是殷沣身邊的人,靈徽環顧四周,見靜谧無人,于是放心踏入閣中。

她一出現,坐塌上的兩個人便立刻起身。靈徽一眼就看到了殷沣身邊,那個正随着他一道叩拜的人。

五短身材,黝黑皮膚,可不正是朱虛。

這才是她今日皆由魚脍之事而來的真實目的,至于王裕和趙纓的私會,不過是意外的收獲。

無數過往紛至沓來,她胸口激湧着澎湃的血氣,但出口卻只有一句話:“你,你果然是朱虛?”

那個和她年歲相仿的少年,那個心靈手巧的士兵,那個趙纓口中為他擋箭而死的“幽魂”……

“女君,正是朱虛啊,你不認識他了嗎?”殷沣急切道。一面扯過朱虛到她身邊,讓她細看。

人憔悴了許多,瘦弱了許多,但不會有錯。

“趙纓說你死在了晉陽城,為他擋箭而死……”靈徽唇齒有些發麻,半晌後,才緩緩說道。

朱虛在聽到這個名字後,聲音忽然拔高,神情充滿悲憤:“趙纓?女君如何能信他的話。他與匈奴人早有勾結,城破那日我親眼看到他與匈奴細作往來,我因一時不慎被他察覺,這才有了殺身之禍。”

說完,他扯開了胸口的衣物,指了指那道猙獰的傷疤:“這處為趙纓佩刀所刺,根本不是什麽箭傷。”

靈徽向後退了幾步,只覺耳中嗡鳴,頭暈的厲害。

為這麽多年的情義,她做了最後一次掙紮:“他沒有道理和匈奴人勾連啊……”

“若是朝中有人想讓他這麽做呢?”殷沣的聲音響在耳畔,“太尉為國之股肱,匈奴人忌憚他不說,朝中也免不了有人妒忌,聽說當時先帝冊封他為大司馬的旨意已經在路上了。”

“女君熟讀經史,難道不聞長平舊事?若匈奴鐵蹄當真可怕,将軍如何能一守十年。”

長平舊事……廉頗用兵持重,固壘堅守三年,趙王求勝心切,中反間之計,罷免廉頗而用趙括,故而一敗塗地。

她的玄鑒阿兄,便是反間之計的一環嗎?她不能置信,不敢置信,但種種證據交錯在一起,又由不得她不信。

這個世上,若是連趙纓都不可信任,那還有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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