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07章 第七章

時野在“喀嚓”聲響起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他本來就因為不習慣環境而睡不着，再加上四周環境十分安靜，他幾乎是在聽到聲音的瞬間就散盡了睡意，然後輕輕地挪動身體，目光看向了門邊。

借着頭頂夜空散落下來的星光，時野看到一只金色的觸手摸摸索索，緩慢地拉開了房門。

金色觸手，是他的哥哥？

時野心裏覺得奇怪，于是沒有出聲，甚至把眼睛也重新閉上了，想要知道這位立足于抽象領域的哥哥究竟要做些什麽。

而就在他閉上眼睛之後，他聽見房間裏由遠及近傳來了窸窣的爬行聲，以及什麽東西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雖然時野知道哥哥不太習慣用雙腿走路，但在寂靜夜晚中聽到這種聲音，還是容易讓人聯想到可怕的東西。

不過他克制住了恐懼的本能，他告訴自己這裏是絕對安全的，沒有誰會傷害他，這座房子裏住的都是他的家人，将會是他最信任的存在。

就在他這樣告訴自己的同時，他聽見那窸窣聲在他的床邊停了下來。

時野感覺到似乎有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正猶豫着要不要睜開眼，就聽見自己的哥哥小聲在床邊嘀咕起來：“小野？弟弟？”

他的聲音很輕，聽着不像是要叫醒時野的樣子，倒像是想确認他是否已經睡着。

不過他的确認實在敷衍，就在時野打算睜眼之際，他已經偷偷笑了起來，高興地說道：“果然睡着了，那該放哪裏好呢……”

時野有點聽不懂，什麽放哪裏？哥哥是在說什麽？

他正疑惑着，哥哥已經小聲哼着曲子，摸了摸時野的臉，仔細研究起來：“唔，果然只有兩只眼睛，太可憐了吧，嘴巴竟然也只有一張，這樣不是想邊說話邊吃東西都做不到嗎，人類活得真辛苦啊……

“嘿嘿，不過皮膚沒有褶皺，洗澡還挺方便的，喔喔，頭發是幹什麽用的，難道也是一種退化的觸手？

“哦對了對了，觸手，弟弟沒有觸手，肯定很不方便吧？”

哥哥摸了摸時野的臉頰，語氣變得認真起來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沒關系的弟弟，我把我的觸手送給你兩條，你以後就有觸手了，再也不用變成黑色了。”

聽哥哥說到這裏，時野終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時野驟然睜眼，果然就見到自家哥哥正以詭異的姿态蹲在自己的床邊，而且他身後十八根觸手不停舞動，其中幾根正按住中間最粗最壯的那根，一些觸手拿着刀之類的東西，把那根觸手按在地板上仿佛就要行刑把它咔嚓斷頭。

時野見狀連忙喊道：“等等！”

哥哥被吓得十八根觸手齊齊抖了一下，連忙睜大眼睛看向時野：“哇，弟弟你醒着啊。”

時野點點頭，看着那條差點被同類斬斷的觸手，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哥哥見被時野撞破，也沒有要隐瞞的意思了，他非常坦率地晃晃觸手：“我來送你一條觸手。”

時野不着痕跡地在床上往後挪了一點：“謝謝，但不用了。”

哥哥愣住了，顯然沒想到自己的好意才剛釋放出去，就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絕：“為什麽不要呢，我觸手很多的，少了一條也沒有關系，可是你一條都沒有，你這樣出去會被其他同族嘲笑的！而且你明明都變成黑色了，難道不是因為沒有觸手覺得自卑嗎？”

時野也愣住了，他的哥哥在說什麽？

他當然不會因為沒有觸手而自卑，更不擔心什麽嘲笑，相反他現在還沒有習慣自己怪物的身份，如果就這麽長出觸手，他反而會覺得很困擾……

不過時野更在意的是哥哥剛才說的話，他不解地問道：“你說我是黑色的，是什麽意思？”

哥哥有問必答，放在新手村裏肯定都是最好的引導NPC，他很快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時野的胸口：“我能看到你體內的顏色，這是我的天賦能力，我看得很清楚，你是黑色的。”

體內的顏色？

時野聽着他的講述，又問：“黑色代表什麽？”

哥哥金色的雙眸注視着時野，像是在給小孩做課外輔導般耐心解釋道：“是非常深的壓抑和痛苦，這代表你很悲傷，你的……如果用人類的說法就是，你的靈魂很痛苦，你很長時間都不開心看，是嗎？”

時野的目光霎時凝滞，他看着面前的怪物哥哥，突然有種被戳破了自己最後那層保護殼的失措感。

他本能地就想要否認和僞裝，這是他過去最擅長的事情，他在那個家庭裏生活下去的最好方式。

但旋即他就反應了過來，他現在已經離開那個家庭了。

甚至他懷疑，自己根本就已經不在地球。

于是他頓住片刻，點頭如實承認道：“嗯。”

哥哥擡手拍了拍時野的腦袋，把嘴巴咧到耳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沒有關系，以後哥哥讓你每天都是紅通通的顏色。”

時野猜紅色應該是開心的顏色。

并且他猜哥哥大概是看過什麽“笑容越大越有感染力”之類的社交攻略，所以他才會咧到腦袋都快被嘴巴分成兩半。

他已經習慣這種操作了，對于大半夜裏的驚恐畫面毫無感覺，甚至覺得有些溫暖。

哥哥笑過之後立刻把自己的十八根觸手排列整齊擺在時野的床邊，然後手裏面拿着刀問道：“來挑挑看，你喜歡哪條我就送你。”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讓時野感覺像是菜市場裏現點現殺的魚貨店老板。

仿佛他面前的不是金燦燦的觸手，而是一條條案板上待宰的魚。

時野趕緊再次拒絕：“不用了，我還是更想靠自己長出觸手。”

他随口找了個理由。

哥哥愣了一下，成功被說服：“你說得好像也對，自己長出來的會更好用，比如我以前就想要爸爸的觸手，結果爸爸送了根觸手給我後，它把我當時的七根觸手挨個揍了一頓。”

時野：“……”

哥哥還是不死心：“不過我保證我的觸手不會揍人，你真的不要嗎？”

時野連忙搖頭，心領了他的好意。

哥哥于是想了想，又說道：“那我送你別的東西吧，你想不想要星星？”

他說着指向頭頂的星空，時野不自覺地循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下子竟然沒能明白他的意思。

送星星？

時野無法理解他的浪漫，而且這橋段似乎也不适合用在這種時候，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他這位哥哥不是會開玩笑的怪物，他的這句話很有可能就是單純的字面意思。

時野于是試探着問道：“你說的送星星該不會是……”

哥哥眨了下金色的眼睛：“你看上哪顆了，我去把那顆星球給你搬到家門口。”

時野再次用最快的速度謝絕了哥哥的好意。

這禮物太大了，他接受不了。

哥哥最後才不情不願地離開房間，不過在離開之前，他趴在床邊仰着頭對床上的時野說道：“那我出去了，你好好睡覺，哦，對了，你要小心夢境，對你這個年紀來說那是很危險的，晚上千萬不要到處亂跑哦。”

時野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知之明，立即點頭應下，不過他也有些意外，竟然連在自己家裏也有危險？

他點着頭問道：“夢境是什麽？”

哥哥立即說道：“就是爸爸媽媽的夢，你知道吧，像他們那樣的存在，做夢動靜都會很大的，要是不小心被卷入進去，他們在夢裏可能會無意識地傷到你。不過你的房間沒事，你房間有媽媽布置的能量陣，任何傷害都沒法靠近這裏。”

雖然哥哥說得這像是常識一樣，但時野當然沒有聽過這些事情，他将其好好記在心上，難得笑着回應道：“我明白了，晚上我會一直待在房間裏的。”

哥哥這才放心地揮揮手，關上房門離開了。

不過就在他關門的剎那，時野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哥哥短促地叫了一聲，接着聲音很快遠去，就仿佛有什麽洪流攜裹着他，把他沖向了遠方。

時野：“……”

他現在相信外面确實很危險了。

不過以哥哥的再生能力，時野倒是不怎麽擔心他。

當天晚上，時野本以為自己沒會因為各種原因沒法好好入睡，但沒想到在哥哥來過這趟之後，他竟然很快地就睡着了過去，整個夜晚他睡得十分香甜，最後是頭頂的燦爛光團将他晃醒，他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醒來的剎那，時野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慌亂。

他懊惱着自己怎麽沒有被鬧鈴叫醒，看着時間想自己現在趕去公司還來不來得及，通勤路上會不會堵車，然而就在他這麽想着，開始飛快打理自己的同時，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他動作霎時頓住，擡頭看向頭頂那無垠的星空，以及星空中飄飄蕩蕩的光團，才終于反應過來，回想起自己昨天的經歷。

他不知道是松懈還是歡愉地靠在牆邊松了口氣，緊接着他就後腦微微抵在牆上，微揚唇角笑了起來。

誰能想到他昨天還在地球上，過着普通的生活，今天就已經來到這裏，成為了怪物家族的一員。

他緊繃的精神随之放松下來，最後慢慢來到了衛生間的鏡子前。

鏡子裏的時野和往日相比，似乎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他自己熟悉的樣子。他從小外貌就比較優秀，身形勻稱高挑，相較于其他同齡人，眉眼顯得要稚嫩些許，即便已經工作幾年，模樣依然像是剛從校園出來時那樣。

他以前沒有想過是為什麽，到現在他才明白，或許這是因為他作為怪物，本身就比其他人類成長要緩慢得多。

不過時野仔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還是很快看出了和過往的區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來到了這個環境的緣故，他的皮膚顏色似乎比以前變更白了一些，他輕輕擡手觸碰，發現摸上去也變得更柔軟細膩了，明明五官眉眼看似沒有變化，但卻讓時野有種自己整個人不太一樣的感覺。

時野知道自己大概率會向着怪物逐漸轉化，但他也沒想到會變得如此的快。

是因為環境？還是食物？

時野突然想起來，昨天自己在餐桌上吃的那些東西，那種異常美味的食物。

正在他思索之間，他感覺到了後腰處的動靜。

他伸出手嘗試觸碰自己後腰處的鼓包，隔着皮肉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裏面有什麽東西正在掙紮着要破皮而出，而且動靜比昨天更加明顯，力量也更大了許多。

這真的是觸手？

是不是再過幾天，那觸手就真的要長出來了？

時野無法想象自己身上長着根觸手是什麽感覺，而就在他思索的時候，屋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緊接着母親的聲音也從外面傳來：“寶寶，醒來了嗎？”

時野連忙收回手，把衣服穿好後飛快過去開了門。

母親站在門邊，今天她換了身素雅幹淨的綴花白裙子，和昨天相比是完全不同的風格，但即便如此，她的美貌依舊明亮豔麗，沒有絲毫折損。

時野頓了頓，不太習慣卻主動地說道：“媽媽，早上好。”

母親本來正要招呼什麽，聽見時野的話，她臉上笑容頓時更加燦爛：“寶寶，早上好。”

母親很快帶着時野下了樓。

還沒到餐廳，時野就聽到了奇怪的動靜，等走到近前，他才發現哥哥已經在裏面上演食物追逐戰了，不過他的身形似乎比之前矮了不少，身後的觸須也從十八根變成了可憐的九根，并且九根觸手上還沾着膠帶一樣的東西。

時野這麽盯着哥哥，母親立即猜到了他的疑惑，于是解釋道：“你哥哥沒什麽事，只是昨晚不聽話被做了噩夢，所以被吃掉了幾條觸手而已。”

時野：“……”

看起來哥哥說的噩夢果然很危險。

時野有些後怕，不過母親卻笑着說道：“寶寶是沒有危險的，因為今後你不會有噩夢，只有美夢。”

時野聽不懂這句話，卻覺得這話無比的可信。

這時候時野才又看了看餐桌，問道：“爸爸呢？”

母親很快解釋道：“有人在找他，所以他暫時去處理事情了，如果用人類的方式來說的話，可以說他是去外面出差了。”

時野喃喃道：“出差？”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家族只是一個地球之外的特殊物種，随心所欲地住在自己的家園裏，但現在看起來似乎并不是這樣，他們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或者說使命？

時野想到這裏，沒忍住問道：“爸爸出差是去做什麽？”

母親對時野的問題顯得極有耐心：“他是去自己的領地收割食物去了。”

說着話間，時野被母親領到了餐桌前，這次他發現自己餐桌上擺着的食物從那種散發着濃郁香味的濃湯變成了粥，粥裏面仍然有特殊的香味逸散而出，整碗粥都泛着彩虹般的光暈。

他低頭嘗了一口，再次嘗到了與衆不同的美味。

不過他仍然好奇着剛才的話題，于是乖巧地放下勺子，繼續問道：“領地？食物又是什麽？”

在問出這話的同時，他想起了昨天自己打開廚房門，看到母親與那頭可怕的風雪怪物戰鬥的場景。

難道說父親也去狩獵了？

不過昨天的食物明明很充足，父親為什麽要去外面再進行狩獵？而且母親說有人找他，又是什麽意思？

聽着時野的問題，母親仿佛看好奇寶寶般看着他，繼續說道：“領地就是他的力量所覆蓋的區域，我們種族所有成員都有自己的領地，将來你也會有的，而他的食物，就是那領地裏的生物。寶寶你要知道，光靠着進食普通的食物，是沒有辦法讓我們吃飽的。”

時野聽到這話，頓時想到了什麽：“那片領地……很大嗎？裏面的生物都有什麽？”

母親想了想說道：“不能用大小來形容，不過生物當然很多樣，有動物植物，也有其他文明種族，當然也有你所接觸過的人類之類的物種。”

時野霎時驚住。

人類？食物？

母親注意到時野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麽，她輕咬着下唇，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被這可愛的反應萌得笑了出來：“寶寶的想象力很豐富，不過我們種族的食物可不是人，我說過了，進食普通的血肉之類的食物，并不能真正滿足我們的能量需求，我們真正的食物是別的東西。”

時野為自己剛才的反應而有些臉紅：“真正的食物，是什麽？”

母親摸了摸時野的頭，低聲道：“是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