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怨恨

第 68 章 怨恨

兄弟兩個字,單單只是聽到，丁大妞就覺得諷刺。

無論過去多久，丁大妞都不會忘記當年那所謂的兄弟聯合她親爹逼她嫁人時候的惡心嘴臉，因為有心結,丁大妞這些年都沒怎麽跟他們聯系了。

在丈夫的拳腳第一次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向家裏求助,可是她爹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讓她不要給家裏丢臉，忍一忍就過去了,說完之後就十分不耐煩的把她轟出去，然後摟着後娘回屋了,半點也不在意她身上被摔打出來的傷。

至于那兩個弟弟,更是不提也罷，兩個人還指望着繼續從姐夫那裏撈好處呢,不幫着姐夫一起打她就不錯了，又哪兒會幫她呢？

每次她逃向兩個弟弟家的時候，兩人都會像是驅趕蒼蠅似的将她驅趕出去,生怕沾了一點麻煩,當真是半點情面也不講。

也對,畢竟從小到大,兩個弟弟都是只把她當奴仆、家裏的勞工對待的。

聽到這裏，李老太的心都要碎了。

當年的她之所以逃跑的時候沒想過要帶走自己那兩個兒子,其一就是那兩個孩子在家裏生活的要比他們的姐妹好多了，像是被別人買走、給兩個傻子當老婆這樣的事,幾乎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其二就是如果她敢把丁家的男丁給帶走了，她連最近的鎮子都不一定出的去,就要被丈夫聯合婆婆一起給捉回來了。

但李老太沒想到的是，若幹年後，被留下的兩個兒子，竟然逐漸變成了他們親爹那副樣子，甚至還隐隐有超越他們親爹的趨勢。

兩兄弟的爹當年要賣女兒，兩兄弟長大後就要賣姐姐，簡直如出一轍，不愧是老丁家的種！

李老太張了張嘴，剛想問，你為什麽沒想過逃跑呢？

随後李老太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自己，當年的她不是也沒跑嗎？山裏的女人，有幾個沒挨過拳頭的，大家早就已經習慣了。

可以說如果不是當年二女兒的事刺激到了李老太，在丈夫跟婆婆想要賣掉三女兒的時候，李老太也不會想到逃跑。

而事實也證明了逃跑并不是另一條生路，尤其是對于她們這些從來沒出過遠門，最遠也只去過鎮子上人來說，就更不是了。

沒有學歷，連車票都買不起，除了讨飯，李老太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在那個沒有手機沒有彩電的年代，她連那些招工的廠子的大門都不知道朝哪邊開，街頭巷尾那些小本買賣，也不會收留一個還帶着個孩子、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山區婦女。

丁大妞差不多也是同樣的情況，沒學歷，心腸也不夠狠，只能任由別人搓圓揉扁。

蘇嫣雪卻不會顧忌那麽多，直接就問：“那為什麽不跑呢？”

“跑？我連初中都沒上完，跑出去就得被餓死。”頓了頓，丁大妞又道：“況且那個時候我已經有孩子了。”

丁大妞也是生完了孩子後，才徹底絕望的。

丁大妞一開始想，或許等自己生下了孩子就好了，聽人說生了孩子之後家裏的老爺們就不會再犯渾了，丁大妞用親身經歷證明，全特娘是放屁！

只是那個時候，孩子生出來就塞不回去了，她只能一步一步，越陷越深，久而久之，丁大妞也就麻木了。

對比起她而言，天性使然，蘇嫣雪的字典裏就沒有認命兩個字。

“就算是有孩子，也可以帶着孩子一起跑，或者實在不行，也可以抛下孩子自己跑嘛。”在蘇嫣雪看來，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哪兒還顧得上管孩子啊，再說了那不是還有孩子親爹呢麽？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小孩一時半會也還死不了，就算是真死了，那也是孩子親爹的錯。

好好的孩子被親爹一帶就出事，小孩也怨不得跑路保命的親媽，只能怪親爹不幹人事，怪自己倒黴，攤上了這麽一個爹。

然而蘇嫣雪忘記了，如果丁大妞真能這麽想，她也就不至于忍氣吞聲這麽多年了。

在聽到“抛下孩子自己跑”這幾個字，不知道怎的，突然就戳到了丁大妞的痛處，惹得丁大妞竟是前所未有的暴怒。

“抛下自己親生的小孩跑走，就只是為了自己舒坦，這就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話音落下，李老太心頭猛地一顫，原本就遍布皺紋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好在丁大妞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蘇嫣雪身上，并沒有注意到這些。

蘇嫣雪從來都不是會考慮別人心情的人，雖然丁大妞是挺可憐，但也不妨礙蘇嫣雪往她心口插刀。

“你倒是委曲求全了，但你養出來的幾個孩子也沒好到哪兒去啊。”

“先說老大，你的大女兒。”蘇嫣雪掰起了手指開始數：“她跟你一樣，剛結婚那會兒也是總挨丈夫的欺負，人家那會兒也上門來求你跟你丈夫幫忙，你不照樣也不敢出這個頭麽？好在人家比你稍微強一點，人家知道反抗，所以人家現在的日子過的也還算是不錯，只是從頭到尾你都沒幫上忙，這總不能說你有為她做過什麽吧？”

“再說你那兩個兒子，也學着你丈夫打老婆，你照樣也還是管不了。所以你留在這裏，揍倒是沒少挨，但有真正的改變什麽麽？”

丁大妞下意識的就想要反駁，但很快，她發現自己根本就反駁不了。

與其說丁大妞是在為幾個孩子委曲求全，不如說是她自己沒那個勇氣，也沒那個膽量走出這個家門。

随後丁大妞像是想起了什麽，開始拼命給自己找借口找理由：“你懂什麽，你沒經歷過，壓根不知道親娘逃跑之後，被留下的小孩過的有多慘，我要是跑了，我丈夫，我婆婆的怒氣就會發洩到我小孩身上！”

李老太聽到這些話，忽然明白過來，在自己走後，她應當是吃了不少苦的，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不然也不能說的這麽肯定。

李老太顫顫的開口：“他們打你？”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的，丁大妞卻立馬就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麽，對上老太太那雙含淚的疼惜的眼睛，丁大妞再次感到心尖一顫，只是語氣越發冷硬：“這是我家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說起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自己今天竟然一口氣對着自己初戀對象的母親跟女兒說了這麽多。

倒是一旁的蘇嫣雪有留意到，在她說出那番話時，與其說是怨恨，倒不如說是……嫉妒？

蘇嫣雪突然福至心靈：“所以說你心底裏其實也是後悔當初沒跟你娘一起走的，對不對？”

李老太嚯然睜大了眼睛。

丁大妞沒想到面前的這個小女孩會知道的這麽清楚，冥冥之中有股莫名的直覺，但又實在是搞不明白這直覺是什麽，這讓丁大妞心情也跟着變得亂糟糟的，只是嘴上卻是嗤笑：“哈？我後悔？我有什麽可後悔的，我巴不得那女的跟她那小孩也死外頭呢！”竟然是連聲媽也不肯叫。即便是從來不把別人情緒放在心上的蘇嫣雪也能感覺到言語之中深深的怨恨。

丁大妞當然恨了，不提她被逼嫁人之前那麽些年她爹跟她奶奶一直在她耳朵邊念叨她媽有多狠心有多壞，為了過上好的生活就抛下了他們姐弟三人，這麽長時間過去，丁大妞早就信以為真了。

再者就是，丁大妞一直記恨，她媽當初逃跑只帶小妹不帶她。

如果她媽帶的是二弟三弟她也就認了，畢竟打出生開始丁大妞就知道弟弟跟妹妹是不一樣的，弟弟是金疙瘩，妹妹就是根草，但是妹妹根她是一樣的，都是賠錢貨，妹妹又憑什麽？！

至于她娘當初是問過她，但被她拒絕了的這件事，丁大妞也是記得的。

可是，丁大妞想，一個才剛滿十歲的孩子，又能懂什麽呢？當初她娘為什麽就不能多問兩遍呢？

這樣的怨恨實在是有些沒道理，可丁大妞就是恨。

其他人她恨不起，只能恨沒影的親媽跟親妹。

與其說丁大妞是恨李老太跟李老太的小女兒本身，倒不如說她是在恨一個虛無缥缈的存在，恨命運的不公，眼前明明有過另外一條路，但她卻錯過了。

但凡遭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丁大妞就會忍不住想，如果當初自己也離開了，就好了。

這麽些年，如果不是把全部的不如意宣洩到這上面，丁大妞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饒是李老太早有準備，也還是被大女兒眼中的痛恨給驚住了。

蘇嫣雪蹙了蹙眉，就在她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大門那裏再次傳來了拍門聲，只是這次的拍門聲來的又急又兇，可見來人的暴躁。

“開門，快開門，丁大妞，快給老子開門！”

聽到這道聲音，原本還對蘇嫣雪怒目而視的丁大妞頓時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慌張了起來。

蘇嫣雪不用怎麽思考，就知道來人應該就是丁大妞的丈夫了。

聽說對方比丁大妞還要大上兩三歲，馬上六十歲的人了，也絲毫不知道收斂，可見從前年輕的時候，他只會更加肆無忌憚。

“——草你***，丁大妞你是死人嗎？***”

伴随着男子的污言穢語，蘇嫣雪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弄死對方的沖動，朝丁大妞道：“放心好了，我跟奶奶不會提起任何有關于趙文柏的事的。”

丁大妞這才放下心，然後忙不疊的小跑去開門。

伴随着熟悉的吱呀聲，趙大成二話不說就狠推了面前的丁大妞一把，就在他想要習慣性的朝丁大妞發火的時候，緊接着就看到了他家堂屋裏頭走出來了一老一小兩個人。

原本出口的話不小心被咽了回去，趙大成忍不住打了個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