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4904
8 49日與告別 04
◎北信介及川徹◎
北信介從起初的一刻你就知道結局,這些年間彷佛是一點點的慢慢地被死神蠶食着,死神沒有給你宛如利刃割喉的痛快,你只是知道自己的中樞神經系統內控制骨骼肌的運動神經元會慢慢退化,停止傳送訊息到肌肉,失去運作的能力後,肌肉逐漸衰弱萎縮直到完全癱瘓。然而人的大腦卻仍然保有着所有的記憶,你可以思考可以悲傷。可以快樂,也可以愛,但卻再也無法去悲傷,去快樂和去愛了。
那些詞只是靜止的,對你而言不再是個動詞了。
你覺得你活着,實際上你也可以是死了。
北信介是個認真的人,意外得知自己患病的當時你們才剛剛交往而已,這次的公演回到東京的大千秋場。他雖然趕着期末大作業還是拿了你給他的票坐在了前排那個你獨舞時一定能看到的位置上,裙擺随着你旋轉的動作飄舞着,你看到他臉上的微笑,下一秒便失去知覺失去控制地朝着一側摔倒。
最後一眼是他猛地想要站起來又在衆人的鼓掌聲中坐回了椅子上的樣子。
這一幕應當是劇中的你的死亡場景,你應當還有一句和對手演員的臺詞之後才會倒下,不過好在搭檔反應夠迅速,以為你是不小心滑倒了所以立刻接下了你的臺詞将這一幕全劇最高潮的戲演完了。
而下一幕你将會以死靈的形态再歸來,幕間休息時左腿的麻痹太過嚴重,替補演員早早換了衣服化了妝,你有些生氣地用拳頭砸着不聽話的腿,一雙手撫上你的手掌,他溫柔地搖了搖頭然後對你說:“你的表演很棒,現在我們先去醫院好嗎?”
起先是你不相信,無法冷靜下來,你找了無數的醫生詢問second opinion,回答都一模一樣,就是他們只能盡力地讓你活得再久一點,更久一點。但生活的質量與生存的标準,全都無法保障,你最終只能是單純地活着而已。
“你沒有必要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了。”放棄再去多一家醫院的時候,你這樣對他說。
“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十年,醫生說了二十年也有可能,”北将羊毛披肩蓋在你的肩上,“走下去的話,就會看到辦法的。”
這之後北信介瞞着你去念了護理學校的短期課程,同時又拒絕了大公司的offer決定繼續留校,他的理由是他更喜歡學術。但是你只會感覺他是為了有更多時間能陪在你身邊。在兩個人的父母的支持下,趁着你還能穿着婚紗站立着聽他念出不朽的誓言的時候,你嫁給了他。
在走路變得困難之前,你先經歷過一次失禁,午睡在沙發上醒來,灰色的布藝沙發上有一攤深色的痕跡。
他從書房裏走出來,幾乎是看到你震驚的表情的一瞬間就明白了一切。
回到房間裏替你拿了幹淨的衣服,把浴室的暖氣打開,替你準備好了浴缸的熱水,放了你喜歡的入浴劑,很平靜地對你說:“先把衣服都換了吧,會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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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拍開他的手,顫抖着說:“我自己可以。”
坐進浴缸裏,你抱着自己,不想哭也不想生氣,你只是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謬了,半個小時之後他來敲門,你應了一聲。但是兩腿沒有力氣,站不起來了,為什麽這麽快,演完整場劇都還可以再跳舞的這兩條腿卻連在浴缸裏站起來都做不到。
門打開,北信介将手卡在你的雙臂之下抱着你離開了熱水,然後用一條大浴巾裹住你,他什麽話都不說,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替你擦着身子,他撥開臉上的碎發,輕輕落下一吻。
幾乎還沒有習慣輪椅,你的上半身也逐漸失去了支撐力,躺在床上的日子變得越來越無聊,控制語言能力的肌肉大約也是越來越不行了,好在北是個聰明的人,只需要一些眼神示意,他便能讀懂。周三和周五的下午,他在學校有課,你很想聽聽看北教授是怎麽給現在的大學生講古典文學的,他念羅朱的臺詞的時候應當要迷倒講臺下所有女孩兒吧。
不過你還是比較喜歡他給你讀無事生非,別看這個人平時冷冷淡淡的樣子,真要是演起Benedick來可比你之前劇團的臺柱好太多了。想到這裏你又覺得自己這樣困住他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了,他或許應該有一份更加美麗的愛情。
上了人工呼吸器以後沒過幾天是他的生日,他看着你掙紮着不願意睡的樣子,撫摸着你的臉頰輕聲地說着:“睡吧,睡吧,不要在乎這是什麽日子。”
然後就再也沒有醒來。
替你将所有連在身上的管子和儀器的線全都拿掉,他自言自語着:“辛苦了。”
打開衣櫃,拿出了那條你第一次公演時穿的禮服長裙幫你穿上,他又說:“你知道嗎,很多人都說這出戲沒有了你就死了,”輕輕地拉上拉鏈,“我今天才知道什麽叫做沒有了誰就死了的感覺,你走了,我也死了,只是我還有知覺,太遺憾了。”
将你擁抱入懷,原來死去的人是這樣輕飄飄的,看着牆上的鐘跳過了零點,你忍不住地向他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謝謝。”幾乎是下一秒就回應了,他擡起頭來,你躲了兩下,他的視線卻一直追着你,“是的,我能看到你。”
你知道其實在49天之外可以有很多的選擇,你似乎一早就聽他在講故事的時候說過,要麽經歷了這七七就安心成佛獲得下一段生命,要麽借着生者的執念留在人世間,永生永世地飄蕩着,直到寄托物消亡你便消亡。
見你已經說不出話了,他又繼續說:“或許有辦法可以留住你,但是我希望你去擁有一個完整的人生。”
“那,先陪我過完這個49天好嗎?”你說。
葬禮之後他請了兩個月的長假,你說你還沒有機會在倫敦西區看一場魅影,還沒有在百老彙看一場芝加哥,你說你還想看到下個月加演的一場無事生非,北看着你興奮地終于可以離開禁锢着你的病床的樣子,一邊聽着你無限大的夢想一邊笑了。
蜜月旅行沒能實現,那就現在開始吧。
你不知道在別人眼裏你們是什麽樣子的,別人會不會覺得一個人拿着兩張戲票走進Ambassador的這個日本男人很奇怪,會不會覺得總是在對着空氣說話的他不正常。但是這個人卻像是什麽都不在意似的,旁若無人地同你說着話。除了不能觸碰到你,他極力地想要為你做到一切。
“如果沒有給別人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的話,我想我做什麽都是不必考慮那些目光的,”他笑了笑,“你瞧瞧你,其他人都看不見你還這樣操心。”
“我只是……”你吞吞吐吐。
“我不會介意的,眼睛裏只有你的感覺我很喜歡。”他攪了攪杯子裏的紅茶,看向塞納河畔時候的側臉看起來莫名有些寂寞,“但是,你最好還是不要想着變成真正的幽靈,這樣會對我開始下一段關系産生很大的阻礙。”
他不過是在開玩笑,你卻只很想哭,北信介一定會就這樣一個人走下去,一直到見到三途河,都只會是一個人。
“那你一定要帶她來我的墓前見我,比我長得漂亮的話我會生氣的。”你忍着眼淚笑着說。
“不會有人比你還要漂亮的。”北點了頭。
最後一日在東京落地,你們去了你最後一次公演的劇場,最近聽說那部劇已經換了第三代女主了,你靠着他的肩膀,慢慢閉上眼睛,聽着他在你的耳畔說着:“下一世,一定要是你演給我看。”
透明的像是星屑,你融進了幕布落下時飛舞的塵埃之中。
及川徹在國外定居的女兒和女婿差一些就沒能趕上見你最後一面,其實倒是一點不後悔的。畢竟少說也在這個世間活夠了吧,及川和你一樣,年輕時候就愛熬夜,你們時常互相詛咒着肯定活不過六十歲就要猝死了,結果比你還喜歡通宵的人竟然比你活得長,這還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不知道人老了是不是都會有那種類似于死神敲響了鐘的錯覺。反正你好像是前一晚就聽見了那個鐘聲,第二日人就沒了。
死神在敲鐘,他要帶走聽見了的人。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岩泉早早結束了今天的球隊訓練來了醫院,坐在及川的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兩個老頭子可不适合這樣的煽情,你看着及川深深地呼吸了好幾下,眼淚看來是憋回去了,卻還是帶着哭腔:“我知道。”
阿一這人就是到了這年紀都還是不會安慰人的,良久才來了一句:“反正你不是說過要她走在你前面的嘛。”
你笑了,這個家夥确實太不會說話了。
但是,留下的人總是最難過的,這個道理你也懂。
辦完了各種手續,你們的女兒走過來,看起來很平靜似乎眼眶也沒有紅的樣子,你在心裏想着她和及川還是很像的,只是因為及川已經過了那個什麽事情都害怕讓別人知道的年紀了而已。
“爸爸,照片的話就選媽媽喜歡的那張可以嗎?”
及川點了點頭。
“兩天沒怎麽睡過了,叔叔您幫忙帶着爸爸回家休息一會兒,這裏有我們。”女兒對着岩泉露出了一個拜托的表情,接着便快步轉身走了。
送到家後,你看到及川對着岩泉擺了擺手便關上了門,看到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了,他摸着靠窗的一架鋼琴故作輕松地自言自語着:“終于清靜了啊,不會再有學生來家裏練琴了,去年那個孩子連着三個月都彈錯一個地方,你還讓他翻來覆去地練,連我的我夢裏都在響拉威爾。”
你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撿到你那本拉威爾的鏡子組曲的樂譜,連個名字都念不出來。
及川是結束了國外的聯賽回來放假的,去岩泉的大學玩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你,旁邊的女生驚奇地說着這個人好帥,你只是淡定地伸手跟他要回了那本樂譜,便頭也不回的往着琴房去了。
他追上來說想跟你道歉,能不能留個聯系方式。
你只是皺了皺眉頭,然後指了指樂譜上的名字和專業。
後來沒過幾天,他出現在了音樂系樂理課的階梯教室裏,相貌太紮眼了,就是想藏進人群裏都會被一眼看到,你避開了他在另一邊坐下,卻在課上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往他那裏看。
“一起去吃飯?”下課鈴一打他就又過來了。
“你沒有課的嗎?”你反問他。
“沒有啊,我又不在這裏上學。”他笑着說。
你用很複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還沒說話的時候他就打斷你道:“我不是變态啦,上一次和我一起的那個男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我是他的朋友。”
“嗯。”所以說這和他來上你的樂理課有什麽關系嗎。
“我真的不是可疑人物,”他急着解釋,“我是個排球選手,在阿根廷打職業聯賽,最近剛好放了假。”
“所以……”他依舊不能解決你的疑惑。
“總之,可以先認識一下嗎,我是及川徹。”他的笑容現在想起來也算是令人心動的那個級別。
在這個家裏住了幾十年了,說實在的後來你們連寵物都不敢再養,生怕它們短暫的一生結束了,而你們還沒有走。女兒十幾歲的時候決定去意大利留學了,送她去機場的那天你還調侃及川說:“阿徹你後來為什麽從聖胡安轉會回了日本都不去意大利啊?”
“以前去阿根廷是因為夢想,後來留在日本是因為你啊。”老大不小的人還這麽不害臊的說這些話。
在葬禮上致辭的人是你的女兒還有特地從俄羅斯趕回來的你最喜歡的那個學生,一開始應該是及川去說的,他拒絕着說:“我和那個老太婆才沒有什麽話可再說的呢。”
實際上就是嘴硬吧,大家都明白他。
合棺前他還是小聲地對你說:“沒想到是我賭贏了吧。”
你們真的太經常詛咒對方先比自己死了,真的,經常到周圍人耳朵都起繭了。
這一生到最後也不過就剩了這麽一個小盒子,骨灰和遺像都放在進門處。當最親近的人離去之後,剩下的人會做些什麽呢,及川在看你看過的書,聽你聽過的唱片,每天都替你把鋼琴擦得幹幹淨淨,出門之前在你的照片前對你說「我走了」,回來的時候又對你說「我回來了」,愛與哀都細水長流的,就像你們走過的這些年。
他常在日落時想你,想起那些黑白琴鍵在你手下譜成了一曲又一曲的樂聲,想起你們聽着唱片在院子裏相擁着跳的舞,想起那細碎的宛如點點光芒一樣的歲月。
你看着他喝着茶在院子的躺椅上緩緩躺下,手裏的茶杯脫了手掉在了地上。
而你又是最後一天了,慢慢從他身體中脫離開的那個他,終于看到了試圖觸碰他的你,微笑着轉過身,你奔向了終點。
但你知道,“阿徹,我們會再見的,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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