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愛我,或者殺了我

第42章 第 42 章 “愛我,或者殺了我。”……

檔案室裏一時安靜了下來, 只有齊凜慢慢翻閱着文件的聲音還在傳來。

齊凜撫過那些夾在塑封薄膜裏泛黃的紙張,垂着眼眉問:“師父,你一直都覺得靈能天災是自己的錯, 所以你一直在等一個死刑的判罰嗎?你明明教過我,死亡解決不了任何事……”

“也許預言是真的,也許不是;也許我會死在你手中,也許不會。”沈淵回答,“但我不能留在你身邊, 齊凜,你應該成為一個比我更好的靈能者,更好的大宗師和領袖。”

“為什麽?你要離開我嗎?”齊凜聲線急促地問。

他想起那個未來, 想起師父離開了自己的那個黑夜……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未來,他才會拼盡全力, 他想要帶着絕對的力量和滿身的榮耀回來, 向沈淵證明自己有那個資格。

他擡起頭去尋找他師父的目光,卻發現沈淵專注地看着那張線索版上,一張沈星河的照片。照片拍攝于她還很年輕的時候, 也許那位繼承人還未遭遇不測,她看上去意氣風發,是一名極其自信的靈能大宗師。

齊凜突然明白了什麽,他重新站起身來,問沈淵:“你害怕我會像她一樣,是嗎?你害怕留在我身邊的話, 也許有一天我會以愛為名, 再次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是嗎?”

此刻他是多麽痛恨沈淵目光中的了然和洞悉。

他師父真的太了解他了,遠比他想象中的更深。

沈淵說:“你會的, 齊凜。”

哦,他會的。

早在那天靈能源泉暴動的時候,齊凜就已經證明過了——他只在乎沈淵,遠勝于世間所有的一切。什麽原則、什麽靈能,什麽普通人的世界,他所有在乎的一切明明都來自師父,如果沒有沈淵,那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如果有一天為了救沈淵,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換,那齊凜也會去做的。他根本不會在意失去了大宗師的靈能源泉會發生什麽,不在意是否會有另一場靈能天災的肆虐,是否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死于大宗師個人的喜怒和錯誤的抉擇。

所以沈淵才會想要齊凜的承諾,要他将大宗師的責任置于一切之上。

只是……

“從你跟在我身邊已經十餘年了,齊凜。”沈淵嘆了口氣,深色琥珀般的眼瞳微微眯起,手指輕輕撫過他過長的紅發,像對待小時候那個總是不聽話的壞孩子,“我不是個合格的師父,我試過食物和溫情,試過鞭子和訓誡……用盡了我的一切方法,但你還是不願意遵守我的規矩。”

齊凜并沒有反抗他這樣的對待,只是看着師父,酸澀的眼圈泛着一層薄紅,暗紅色的眼瞳就像蒙着水色的紅寶石。

分不清是哽咽,還是咬牙切齒,他啞着聲音對沈淵說:“我就說過,我恨死你了,師父。要是時間回到十一年前就好了,那天你朝我伸出手的時候我就該說的……”

沈淵怔了一下,像是不太适應他這個倔強的小徒弟要掉眼淚的表情,指腹湊近了他泛紅的眼眶。

但齊凜躲開了,而且狠狠地盯着他,眼角那滴淚水沿着臉頰滾落的同時,緊咬的牙關微微聳動,勾勒出一抹仇恨的、猙獰的笑容。然後那笑容更加放肆,更加桀骜,最終演變成病态的張狂大笑:“我不會再聽你的話了,師父!你從一開始就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愛我,要麽就殺了我。”

“齊凜!”

沈淵伸向他的手抓了個空,他只看到眼前那縷鮮紅的長發如火焰般飄舞。齊凜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跟前,他要去哪裏?

強烈的預感令他心跳猛然加快,沈淵追出門外,然後眼前強烈的靈能力場幾乎令他一陣眩暈。

靈能源泉感應到了齊凜的呼喚,在這個亞空間聯系最緊密的地帶,靈能仿若色彩的漩渦一般猛然擴大,一場心靈層面上的飓風正在醞釀。

熔爐般扭曲和融化的空間當中,齊凜跨坐在這場洪流間,幾乎就像幾年前一次微不足道的離家出走那樣,回頭看了他師父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向後墜落。

“齊凜!!”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齊凜并沒有回應大宗師的呼喚。

他跳進了靈能源泉。

沈淵瞳仁驟然收縮,眼前這一幕場景在他視網膜中鑿刻下極為深刻的痕跡。

靈能形成的萬般色彩都在像蠟畫一樣融化和剝離,整個世界正在眼前四分五裂,只餘下一片火焰般的紅色在跳動着,在跳動中削減,然後即将消失無蹤。

并非出于任何理性考慮,沈淵向它伸出手。

……

齊凜不知道亞空間是什麽樣子。

他聽說過靈能界數千年來積攢起來的知識,靈能者們說亞空間是超凡力量的根源,是一切邪魔被孕育的地方,是一片靈能和腐化随時都在漲落着的潮汐,是混沌,是宇宙,是扭曲的時空和命運。

但衆說紛纭,沒有人真的見過亞空間。

鎮守着現實世界和亞空間唯一通道的大宗師,一代代地犧牲在靈能源泉外,抵擋着無窮無盡的靈能邪魔,就像是獨自面對萬千惡鬼的地獄守門人。

如今齊凜正在這團混沌當中下墜。

這裏無法分辨上下左右,他也看不到、聽不見、觸摸不到任何物質,只有大團大團的色彩在蜷曲的空間裏流動——那也并非真正的色彩,而是所謂的靈能帶給肉體凡胎的錯覺。

但他是在笑着的,笑聲歇斯底裏,完全掩蓋了他的心火跳動時留下的灼痛。

跳進靈能源泉,齊凜只給師父留下了一道選擇題。

要麽放他死在這裏,端坐回他大宗師的寶座上,像一座塑像那樣繼續守着靈能界千百年來的規矩,避免未來一切意外發生的可能;要麽就找到他……

“愛我,或者殺了我。”

齊凜輕輕重複,聲音只在自己的胸腔裏震動。他看到有更多的色彩從自己身體裏逸散出去,融入混沌當中,就像水滴消失在滄海裏。

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感突然擊穿了他驕傲的防線。

他好像應該認輸了,和這個糟糕的世界搏鬥了二十餘年,充滿驕傲地、不敢停歇地走了這麽久,他終于還是承認自己永遠習慣不了人類的規矩,終于還是褪下了那層皮毛,暴露出自己野獸般的不遜。

他承認自己從一開始就不理解這個該死的世界。為什麽人們彼此相愛卻要互相傷害,為什麽大宗師就非要義無反顧地犧牲掉一切,為什麽強者卻要封閉心靈、披上僞裝……為什麽明明生來就具有最光彩奪目的羽翼,卻必須要低頭掩藏在枯枝殘葉裏,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天縱的才華與不渝的心意?

與其平庸,他寧可死去!

他可以堕落成世界上最可怕的邪魔,發出震撼所有靈能者的最後的絕叫,然後将世間平庸的萬事萬物都碾碎在灰燼裏。

可是為什麽,即便在生命最後的瘋狂念頭裏,他還是害怕沈淵會因此感到難過?

“哈哈哈哈哈哈——!”

齊凜大笑起來,任由身體裏的靈能從每一次呼吸當中出逃,亞空間的腐化開始滲入他的七竅,但同樣鑽入耳中的還有一聲呼喚。

“齊凜。”

是熟悉的、無奈的聲音。

齊凜倏然睜開眼睛,感覺到下墜好像在這一秒突兀地終止了。他突然站在一片荒蕪的街道上,不知所措地緊緊捏着一把脆弱的玻璃刀,看到有一道人影走到自己跟前。

沈淵站在他的面前,眉頭皺起,目光帶着責備:“齊凜,你真是叛逆過了頭。”

“師父……?”齊凜迷茫地擡起頭。

他師父還是找到了他。

像一尊神明,這個荒誕的世界上唯一僅剩的、為他捧起靈魂的神明。

“誰教你一言不合就跳進靈能源泉的?”沈淵用他最嚴厲的語氣斥責着逆徒,“做事如此沖動,不考慮後果,我真是白教了你這麽多年。我們對亞空間一無所知,你竟然敢……”

這個時候,齊凜其實是應該跪下聽從大宗師的訓話的。

但他犯了大錯,竟然還敢沖上來抱住他師父,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還要憤憤不平地抱怨:“我好恨你,師父,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沈淵吸了一口氣,感覺到齊凜像是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另一道疤。他既感到惱火,又感到無奈,喃喃地說:“你真是瘋了,齊凜。”

“哦,我早就瘋了。”齊凜不以為意地擡起頭,笑容癫狂地說,“我一直都是個瘋子,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個瘋子!承認吧師父,你就是愛着這樣的我,你不能承受失去我的代價——否則用你理性的大腦思考一下,你就根本不會跟着我跳進靈能源泉。”

沈淵當然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做,可是……可是……

他怎能放齊凜獨自悲傷?

“也許我也瘋了。”他嘆了口氣。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在那一刻覺得沒有齊凜的未來,根本不值得自己期待。

而現在,齊凜這個混賬東西,還要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上,他咄咄逼人的桀骜面龐再次貼近了師父,咬着牙地笑道:“現在殺了我還來得及,師父,沒有你的人生根本不值得我一活。”

在沈淵沉默的間隙裏,齊凜又仰起頭面對亞空間的一切笑了起來,淚水氤氲在眼眶裏始終沒有掉下來。他笑到嗆咳了起來,于是哽咽着說:“就陪我一起發瘋吧,師父。忘掉現實世界,這裏是亞空間,在這裏能多活一秒,就多愛我一秒,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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