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朕從不愛這等小兒女的玩……
第2章 第 2 章 “朕從不愛這等小兒女的玩……
雪沛一直到卯時,才悄咪咪地從奉天殿溜走。
他渾身都僵硬了,在香爐頂蓋處藏了許久,直到天色破曉,文武百官三三兩兩執笏入朝,那鐵桶般的圍剿才告一段落。
真的插翅難飛。
更何況,雪沛只是小小的螢火蟲,翅膀又輕又薄,飛得很慢。
膽子小,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沒敢順着人多的地方逃,總感覺有一雙陰恻恻的眼睛盯着,随時都會過來踩自己一腳,所以直到進了麻奶奶胡同,才趁四下無人,化作人形。
腿都軟了!
一個彪形大漢正巧從屋裏出來,胳膊上挎着個竹筐,看見雪沛時眼睛一亮:“小仙君?”
“別提了,”雪沛心有餘悸地上前,伸手掀開上面的藍布,拿出個開花馍馍,“我今天差點死在宮裏。”
那皇帝的眼睛也忒尖了點!
對方張了張嘴:“啊?”
雪沛也不隐瞞,一五一十地給人講了。
畢竟說起來,他假扮侍衛入宮,和眼前這位脫不開幹系,對方名叫王大海,已近而立之年,上有卧病老母,下有垂髫小兒,日子過得很拮據,幸好有一份禁軍的俸祿拿,再加上住的麻奶奶胡同離皇宮近,值班回來,還能順路買上倆燒餅。
偏偏今年壞事,得罪了人。
大齊朝侍衛分五等,最好的莫過于能禦前行走,最差的則是值守,這活實在辛苦,一點兒油水都撈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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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大海,就被調去夜間值守。
屋漏偏逢連陰雨,他的娘子不巧摔了腰,起碼得在床上躺仨月,面對一屋子的老弱病殘,王大海束手無策,只得腆着臉去告假。
“沒門!”
長官吹胡子瞪眼,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咱這人數都是記錄在冊,板上釘釘,少一個都不成!”
王大海知道自己被刻意為難,忍氣吞聲地拿出家當細軟,想讓對方能高擡貴手。
好說歹說,終于看在金銀的份上,那滿臉橫肉的長官才松口,說就按照律令,你這職位是祖輩承蔭的,那就找能接替你的同胞兄弟來。
王大海愣住,他哪兒來的同胞兄弟!
更何況,夜間值守是苦差事,休假少不說,每晚要足足站四個時辰,統領還是出了名的苛待下屬,動辄打罵,被派去的侍衛皆叫苦不疊,都是塞點銀子,央求換人。
寒風陣陣,王大海垂頭喪氣地站着,過了會兒說,卑職回去,再想想辦法。
長官乜斜着他,哼了聲算你識相。
這就是實打實的要賄賂了。
但家裏剩的那點體己,全拿去給重病的母親吊命,都快揭不開鍋了。
回去路上,王大海在胡同口徘徊許久,等到天漸漸黑下來,才嘆了口氣,認命地拖着沉重的腿回家,盤算着從哪兒能再借來點錢,捱過這個坎。
他心裏悶,沒注意前路,直到被個跑着的小孩撞到,才伸手,扶了對方一把:“慢點,別摔了。”
後面幾個孩子呼啦就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與他說話。
王大海脾氣好,孩子們都不怕他。
“伯伯,看螢火蟲!”
一枚黑黝黝的瓶子遞過來,為首的小孩興奮極了:“我們捉到的螢火蟲,會發光!”
王大海接過,給木塞拔了,低頭看了眼。
一只很小的螢火蟲,靜靜地卧在最底部。
“還沒死呢,”小孩驕傲道,“是我發現的,使勁兒晃瓶子,再打開的時候,就能看到亮了!”
說話間,他已經把瓶子拿回來,用手堵住瓶口,拼命地搖晃,王大海呆呆地看着,在他的記憶裏,螢火蟲夏夜才會出現,鄉間溪畔,總能看到那閃爍的微光。
如今寒冬臘月,就有螢火蟲了嗎?
“瞧!”
小孩把手拿開,舉給他看:“是不是亮了?”
王大海重新看去,果然,那小小的螢火蟲像是被驚吓到,掙紮着往上飛,但可能被抓住時間太長,已經失了力氣,偶爾才閃一下,萌出小小的熒光。
“放了罷。”
王大海有些不忍:“也是條性命,怪可憐的……這樣,伯伯明天帶你們玩冰溜子,饒了這小蟲如何?”
大概也膩了,孩子們毫不猶豫地答應,然後一哄而散。
夜色已深,王大海走到護城河,憐憫地把螢火蟲放出來,可憐的小東西已經不動了,他撿了根枯樹枝,簡單地在地上挖個小坑,把螢火蟲放了進去。
埋了吧,希望它下輩子能托生成人。
但做人……似乎也滿苦的。
填上土後,王大海看着水中飄着的月影,真恨不得跳進去,好不再受這等磋磨。
可接下來的事,出乎他的意料——
“……沒事,”雪沛吃得臉頰鼓起,“他們沒發覺我。”
開花馍馍伴着剩下那半句,一塊兒被雪沛咽進去。
那就是皇帝走之前說過,捉住賊人後,直接打死。
雪沛很惜命,他不想被皇帝打死,也不想讓王大海擔心,于是沒提這件事。
門栓了,窗戶也緊閉着,王大海才搓着手,憂心忡忡道:“小仙君可千萬當心吶!”
雪沛擦了擦嘴角,笑呵呵的:“我也是一時緊張了,放心。”
他不像話本子裏記載的那些妖精,喜歡保留些原形的特征,什麽獸毛牛角,青面獠牙的,覺得很是威風,所以雪沛往那一坐,仰起臉笑的時候,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就是個漂亮小公子的模樣。
甚至神情還有些稚氣,看起來,都會覺得他自小嬌養,在錦繡堆裏長成。
只是仔細瞧了,才瞧出些許與常人不太一樣的地方。
那就是皮膚太白,以及瞳仁過于烏潤。
所以初見時,他在王大海面前化為人形,對方吓得倒頭就拜,以為見到了神仙下凡。
而雪沛則一邊咳嗽,一邊拍腦袋上的泥巴:“別磕了……我受不起,咳咳!”
他還是第一次被人埋土裏呢!
對于如今的雪沛而言,被小孩抓進瓶子裏,并不算什麽要緊事,他若是心情好了,還會配合着裝個死,反正也就是一蹬腿的事,雪沛很擅長的。
只是那個男人,為什麽還不走!
而雪沛,也被迫聽完了對方的無奈嘆息。
小螢火蟲心裏,同樣升起一絲不忍。
他做了個莽撞的決定。
“這樣說來,我要對你報恩呢!”
為了緩解王大海的局促,雪沛主動認下了那份憐憫,故意說若不是對方出手相助,自己肯定要死在幼童之手,所以他不僅把攢的金塊給了王大海,還接替對方入宮,成為一名夜班侍衛。
王大海沉默許久,帶着孩子,給雪沛磕頭。
雪沛問,你不介意我是精怪嗎?
王大海搖頭。
雪沛說,我也有私心的,以前攢的寶貝被拿去裝飾皇宮了,所以等到三月期滿,我會給丢的東西找出來帶走,你不怕被牽連?
王大海還搖頭。
他不懂什麽精怪,只知道善有善報,在母親重病垂危之際,是雪沛給了自己錢財,才得以請來郎中,救了老人家的性命。
這就是神仙!
當時雪沛把荷包都翻過來了,又從衣襟裏掏碎銀,使勁兒往他手裏塞。
所以,小仙君是螢火蟲變的這回事,王大海守口如瓶,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講,只是對外說,這是自己之前的舊交,特來幫忙。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當時的雪沛,在聽完自己結結巴巴的話後,沉默了會,才開口。
“你放心,雖然我法力低微,并非人族。”
那未曾染過塵埃似的小仙君,把手,放在胸口的位置,神情認真。
“但這裏,也有一顆血肉做的心。”
剛能修煉成人的螢火蟲,沒讀過聖賢書,只是睜着一雙很圓的眼睛,對剛認識的異族善意地笑了——
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來。
三月之期不算難捱,雪沛甚至還挺喜歡在晚上當差,被夜風拂面,有細密花香。
已是暮春時節,寒酸的院子裏栽了桃樹,無數花瓣被風裹挾着卷起,飄飄蕩蕩,從麻奶奶胡同到朱紅的宮牆,最終落在禦花園裏,蕭安禮的睫毛上。
好薄一片,小小的,粉粉的。
來自于民間陋巷的花瓣,被帝王握住,輕輕撚了一下,微澀的汁液就沾染于修長的手指。
蕭安禮阖着眼,漫不經心地輕嗅。
旁邊的太監李福康湊來:“陛下,北邊的桃樹正開着呢,可豔了!”
他算是在蕭安禮身邊時間長的人,原因無他,全賴會察言觀色,以及,永遠不給天子提意見。
無論經韬緯略的翰林學士,還是燕颔虎須的将士,亦或者像他們一樣,伺候陛下的宮人,或多或少,都可能會說出類似的話。
“陛下,微臣以為……”
“當今北狄虎視眈眈,卑職覺得萬萬不可!”
“萬歲爺,您批折子這麽久,要不要嘗嘗這小吊梨湯?”
每當這時,蕭安禮總要大發雷霆。
李福康笑得臉都要僵了,靜靜地等着天子玉言。
在骨鲠之臣筆下,蕭安禮是暴君。
雖說他年少登基,以雷霆手腕力挽大廈之将傾,重振盛世太平。
但帝王心思陰沉,百官伴君如虎,若是誰不小心觸了逆鱗,輕則抄家流放,重則有性命之虞。
不僅如此,還剛愎自用,猜忌多疑,昨日在奉天殿發覺有賊人行蹤,今日竟不肯再踏足半步,可能是天氣好的緣故,終于有心思來禦花園裏,曬曬太陽。
李福康有心勸解陛下,去換下心情。
這整天挂着臉,也太吓人。
所以,他沒小心翼翼地提議,陛下要不要去北邊轉轉,而是自然地開口,誇贊桃花開得正燦爛。
可蕭安禮只是擡眸,清淡從容,帶着不怒自威的冷意。
撚碎的花瓣落在地上。
“怎麽,是太後讓你在朕耳朵吹風,暗示給後宮添人,來點桃花的意思?”
李福康撲通跪下:“奴婢沒有……奴婢只是想着桃花香氣怡人,能靜心……”
蕭安禮冷冷道:“你是說,朕心思不靜?”
李福康吞咽了下,臉色煞白。
沒治了。
他完全沒有這些意思啊!
蕭安禮面有不虞:“什麽花兒朵兒的,熏死了。”
他放下手中奏折,目光掠過百花深處,旋即收回。
“朕從不愛這等小兒女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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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