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撞進一個陌生的胸膛
第3章 第 3 章 撞進一個陌生的胸膛
雪沛值了三個月的夜班,覺得這皇宮實在無聊。
看着金碧輝煌,也就是個空殼,一點趣味都沒有。
他是去年春天修煉成人的,滿打滿算到如今,不過一年的功夫,不算特別熟練,有時候跑得快了點,還容易摔跤。
剛修煉成功那會,雪沛挺興奮的,他從栖身的洞穴和草叢裏出來,轉悠了很多地方。
去過鐘鳴鼎食的世家大族,燈籠紙都是用最好的絹做的,雪沛落在脊獸上,經常看這家人擦拭白花花的銀子,可惜,每晚院子裏都能聽見有人練戲腔,吊嗓子。
叫得還很難聽,斷斷續續的,接不上氣。
雪沛不喜歡吵鬧,就離開了這裏。
他遇到過耕讀傳家的嚴謹夫子,也趁宵禁前買過熱乎的包子,沒見過世面的小螢火蟲看了好多新鮮的玩意,傻了,癡迷了,他坐在賣烙餅的攤販對面,托着腮,聽切肉的案板梆梆作響。
天氣晴朗,雪沛聞炸糕和煮羊湯的香,看捏糖人和賣紙風筝的熱鬧,眼睛都不夠用了,過了會兒,大娘過來遞給他一塊烙餅,說軟乎的,還熱着呢,吃吧!
雪沛一口咬下去,朦朦胧胧地感覺到,這就是所謂的人間煙火。
——宮裏卻完全沒有!
冷清清的,所有人都繃着一根弦似的,很緊張的樣子,大家步履匆匆,臉上沒有多少生氣,連點笑意都瞧不見,還好雪沛扮做侍衛值守的是夜班,和人打交道少,不必勉強自己同樣冷着一張臉,不然,也太為難他了。
雪沛整日都挺開心的。
他離自己丢失的寶貝很近,等着三月期滿,便可離開此地,去江南水鄉轉轉,若是來年冬天,雪落大地,就回來看看王大海一家老小。
這個時候,王家臘肉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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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距離期限還有三五天的功夫。
雪沛已經盤算好了,他不能因小失大,如果把丢失的東西一件件的全部找回來,就太顯眼,螢火蟲怕引火燒身,萬一引得天子震怒,再去請點道士奇人之類的,給自己抓起來怎麽辦?
所以,思前想後,雪沛決定,只要龍椅上那一顆寶石,等王大海換班後再行動,然後就此作別,江湖路遠,有心自會再見。
他不是一只貪心的螢火蟲,連要回自己的東西,也只選取一點點。
想到這裏,雪沛就愉悅許多。
前半夜的值守已經過去,雪沛立于宮牆下,在淡淡的花香中,看夜空中的月亮,看高大巍峨的宮牆,也看垂柳的綠和迎春花的鵝黃——
偏偏不去看人。
人沒有什麽好看的。
他雙手背在身後,無意識地撓自己的掌心玩,和其餘侍衛不同,雪沛不怕被罵被責罰,他只是睜着那雙烏潤的圓眼睛,安靜地聽。
慢慢的,統領居然也不刁難他了。
身邊的侍衛,最開始以為他裝模作樣,說話不怎麽客氣,嘲諷就這小身板,能堅持幾天?回家吃奶去吧!
說完,就哄堂大笑。
雪沛也不惱。
他長得乖,身形屬于偏纖細那種,看起來就很好欺負,旁人見他不回嘴,沒什麽家世背景,就膽子更大,甚至在經過雪沛身邊時,故意去撞一下——
沒撞倒。
反而自己連着後退,踉跄了好幾步。
那些慣于欺辱人的侍衛,都驚訝地睜大了眼,而雪沛則很自然地看過來,問是要換班了嗎,可以去吃早飯了嗎?
這就難辦了。
夾槍帶棒的話他不理,故意動手怕給事情鬧大,給點小教訓卻壓根得不到反應,看起來這樣瘦,怎麽如此敦實!撞都撞不動!
久而久之,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當然,這些事也傳到王大海的耳朵裏,這位老實巴交的漢子氣得要去當面質問,雪沛坐在凳子上,和小孩分着吃胡餅,一邊吃還一邊晃腿,問:“什麽意思呀?”
這個時候,王大海才明白,有些暗含諷意的穢語,小仙君壓根沒聽懂。
譬如現在。
前天夜裏奉天殿出了事,說是有賊人潛入宮中,天子下令禁衛軍全力捉拿,他們這些夜間看守沒有被分具體任務,但也明顯感覺到,氣氛凝重許多。
偷一點懶都不許。
因此,值守時間剛結束,就有人一屁股往凳子上坐,氣哼哼地揉着小腿:“他奶奶的,累死我了!”
此人名叫錢誠,長得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最喜歡勾幫結派,在當差的人中名頭不小,連統領都賣他三分薄面。
和雪沛這種固定的夜間看守不同,錢誠屬于輪班,仨月一次,一次兩天,明日便可歇息,旁邊瘦弱點的侍衛立馬上前,谄媚道:“大哥,我來給您揉揉腿。”
錢誠站得腿酸心煩,沒好氣地擡腳就踹:“去!”
這一下沒收着力氣,那人“哎呦”一聲往後摔去,砸進人堆裏——他們這班有二十來號人,正趁着歇腳的功夫活動身子,見着同伴吃癟,都嗤笑一聲朝旁邊躲。
只有一個人伸手,幫忙攙扶了把。
錢誠眼睛一亮。
他一早就注意到那個叫雪沛的侍衛了,長得挺晃眼,錢誠有心打聽,都說這人腦筋不轉彎,傻乎乎的,也不怎麽講話。
“過來,”錢誠拍了拍腿,“給小爺揉揉,有好處拿。”
地上那人剛被雪沛扶起來,正龇牙咧嘴呢,聞言,忙轉過身:“快,大哥叫你呢!”
雪沛搖頭:“他不是我大哥。”
侍衛中不少是軍營出身,說話不怎麽規矩,尤其是人跡罕至的偏僻處,只要不觸及國事,那麽聊點下三流的也正常。
錢誠眯着眼睛:“我可以是你大哥,就是看你……是不是只小兔兒了。”
話音落下,又是一陣哄笑。
京城民風開放,煙花巷子裏的相公不少,都扮相漂亮,作風豪放,錢誠盯着雪沛的臉看,越看越滿意,覺得見慣了塗脂抹粉,乍一看這素面朝天的,真有種清水出芙蓉的新鮮。
他朝雪沛招手:“過來,小兔兒。”
旁邊人也在起哄:“去呀,跟了錢大爺,保你吃香喝辣,再也不用幹這等苦差事。”
雪沛輕輕皺了下眉頭。
難道,是身份被懷疑了,以為自己是只兔子精?
“我不是,”他認真回答,“不要這樣說我。”
雪沛不喜歡這種氣氛。
說話間,他已經擠出人群,朝着婆娑的樹影走去,休息的時間很寶貴,雪沛要吃完早飯回王家睡覺,才不想和這種人浪費口舌。
他接觸過的人不算多,但已經明白,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好大的。
像麻奶奶胡同那裏,大家很友善,互相幫襯着過日子,他每次回去,都會有幹淨整潔的被褥等待。
可錢誠腆着臉跟在後面:“小兔兒別生氣……”
“幹什麽!”
雪沛扭過頭,有些惱:“剛才你聾了嗎?”
他也是有脾氣的。
因為走神被統領責罰,雪沛一點也不生氣,那些不懷好意的指點,他沒聽懂的話就無所謂,但若是聽懂,雪沛就要罵人了。
錢誠笑嘻嘻地看着他:“你籍貫哪兒,家裏有幾口人?”
見雪沛不搭理,他反而更有興致,眼看就要去拽對方的手腕:“等咱出了宮……”
卻撲了個空。
錢誠愣了下,只見剛才咫尺之遙的雪沛,居然已經退到幾米開外的地方,連衣角都碰不到。
“呵,你這小兔兒跑得還挺快。”
他趾高氣昂地抱着肩:“等着,總有一天得哭着求你爺爺我。”
說完,後面看熱鬧的侍衛們,也一塊兒盯着雪沛的臉,想要從上面找到一絲羞赧或者憤怒。
可雪沛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站定了:“你很醜,你不要臉。”
錢誠:“你別以為今天溜了,爺爺就能放過你,告訴你,願意逗弄你兩句是看得起你!”
雪沛繼續:“你很醜,怪不得不要臉。”
錢誠:“……”
他放下胳膊,瞪着眼睛吼:“你好大的膽子!信不信我在宮裏就給你收拾了!”
雪沛認真地看過來:“你真的好醜。”
氣氛瞬間安靜。
只有枝頭的鳥雀,歪着腦袋看了會兒熱鬧,就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錢誠大怒地往前撲去,想要抓住雪沛,可每次快要碰到對方的衣角,都被靈巧地躲過,不僅如此,雪沛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講話。
“你看,你也不愛聽這些。”
“所以我說自己不是兔子,你非要說,我當然要生氣的。”
雪沛不緊不慢,簡直像在給小孩子講道理:“那麽現在,你被我惹惱,也是活該呀。”
錢誠又撲了個空,已經暴跳如雷:“老子弄死你!臭貨!”
雪沛這才皺了下眉,嘟哝道:“你講話好難聽。”
他不想跟這人糾纏了。
後面的侍衛過來打圓場,紛紛表示算了,都是兄弟,出去一塊喝碗羊湯,啥事都沒了,但錢誠仍在跳腳:“給老子抓住這混賬!”
雪沛有些委屈了。
幹嘛呀!
這人本來就很醜啊!
晨光熹微,天邊泛起魚肚白,空氣中是早春的濕潤味道,有掃帚聲沙沙作響,在望不見邊際的深宮長廊,重複着無數次的動作。
而雪沛,也将重複螢火蟲擅長的事——
逃跑!
若是在有灌木叢的溪水邊,他會躲進青綠的草葉間,如果外面風沙席卷,嶙峋的石塊自然可以蔽身,螢火蟲身形小,面對危險,除了用發光來吓退對方,最常見的方法,就是迅速飛走。
這裏好可怕!
皇帝要給他打死,侍衛要捉住他,雪沛一邊害怕,一邊擔心王大海,覺得好容易捱到了三月期滿,自己可以一走了之,而那兇惡的壞人,會不會進行報複呢?
雪沛不得而知。
他悶着頭往前跑,後面還有人在追,綴着金珠的靴子在地上踩出很響的聲音,隐隐約約聽到統領喊他站住,可雪沛真的管不了那麽多了,他不想被當做兔子精捉住!
聽說達官貴人們,很喜歡用兔子皮做暖手套的!
雪沛越跑越快。
絕對不能被捉住,還是那麽醜的人!
後面的動靜越來越小,經過前夜的事,雪沛不敢在宮中用法力,他撥開橫生的柳葉,穿過絢麗雲霞般的桃枝,雪沛跑得急,沒看路,終于在花影搖曳間,撞到了一個陌生的胸膛——
而就在這個剎那,剛能修煉成人,不怎麽熟練的螢火蟲腿一軟,整個身體都歪了下去。
所以,不能稱之為撞到,而是用摔進這個詞,更好。
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肩。
雪沛氣兒還沒喘勻,感激地仰起臉,可沒等他看清對方,就突然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明珠!
大齊殷富豪奢,從朝堂到民間皆喜珠玉,除了女子滿頭釵環之外,男子也常于衣襟和靴子處縫綴裝飾,或是寶石,或為瑪瑙,雪沛見過不少,但從未見過如此柔潤的明珠。
在質地華美的墨色緞面上,可謂流光溢彩。
他呆呆地盯着看,有些癡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雙手已經緊緊抓皺了對方的衣襟。
與此同時,那攙扶的手突然松開,冷漠地往前一推——
雪沛:“啊?”
下一刻,他就沒防備地被推倒,“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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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