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為什麽,你還是這樣香?……

第5章 第 5 章 “為什麽,你還是這樣香?……

蕭安禮近日有些頭痛。

說近日其實也不算合适,因為屬于老毛病了,每每到春季,總感覺額角處有針紮般的刺感。

太醫院開的方子除了湯藥外,就是些熏香,用來寧心靜氣,蕭安禮當着太後的面時,也燃過幾次,可等她老人家一走,就立刻嫌惡地別過臉去。

底下的人就會意上前,把那纏枝牡丹小熏爐拿走。

蕭安禮不喜歡亂七八糟的味道。

“主子。”

屏風後面閃過個黑影,站定了:“您聞什麽呢?”

蕭安禮還保持着斜靠的姿勢,手裏随意地卷着一本書冊,聞言掀起眼皮:“嗯?”

丁佳從屏風後面探出臉:“我看主子一直在聞手指頭。”

蕭安禮稍微換了個姿勢,同時也放下了撐在臉頰旁的左手:“沒有。”

丁佳“哦”了一聲,眼睛還在滴溜溜地轉。

這是他的暗衛,屬老鼠的,人也跟個耗子似的精明油滑,從小跟着自個兒長大,私下探查更是一把好手,見着蕭安禮沒再言語,就上前一步,開談正事。

“主子,我連地都快掘三尺了,還是查不出那個雪沛的身份。”

他苦惱地撓了撓自己的臉:“不會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吧?”

“那就給石頭找出來,”蕭安禮語氣平靜,不怎麽在意垂下眼睫,“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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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佳站着,沒走。

蕭安禮還在看冊子:“有屁就放。”

丁佳“嘿嘿”笑着:“主子剛才,就是在聞自己的手。”

話音落下,他就往旁邊一偏頭,像是防備着蕭安禮要朝他砸東西,随即靈巧地往上一躍,眼看着就要跳到寝殿橫梁上,卻慘叫一聲,差點沒從上面摔下來。

被扔上去的書重新落下,被蕭安禮接個正着,頭都沒擡一下。

“主子技藝越發好了,”丁佳蹲在橫梁上,揉了揉被砸到的腦袋,嘆服道,“屬下這就去查石頭。”

說完,這道黑影就在屋檐上一閃,很快消失。

蕭安禮知道丁佳嘴欠,跟他時間久了,說話也越發大膽,于是看都沒看地拿書擲過去,這會兒殿內重新恢複安靜,只能聽到外面一兩聲的蟲鳴,他才坐直身子,盯着自己的手看。

丁佳剛才說的沒錯,他的确在無意識地嗅聞指尖。

從前兒開始。

确切來說,是從見着了那個叫雪沛的侍衛時,蕭安禮就總感覺指腹上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有些滑膩,又有點微燙——

還帶着若有似無的香。

他想起自己惱怒時,用力握住雪沛的手腕,怒斥道你放肆,然後拂袖而去。

這點很淡的香,就是從那個時候留下的嗎?

蕭安禮面沉如水。

這小侍衛到底什麽來頭,戶部把資料翻了個遍也查不出來,唯一的消息就是,據稱他是一個王姓侍衛的故交,別的一無所獲,就像那張素白的小臉一樣,幹幹淨淨。

只是沒想到,長了一副這樣好看的模樣,卻如此心機!

蕭安禮氣惱地給手放下。

他一定是往身上熏香,都腌入味了!

說不定還敷了粉,不然,為何臉頰如此白淨,連一點兒瑕疵都看不到?

剛開始,蕭安禮輕易就勾勒出對方的形象,如果不是刺客,或者別有目的的話,定是仗着有幾分姿色,弄得一身脂粉香氣,衆目睽睽中投懷送抱——

不對。

不怕龍顏大怒,直接給人拉出去砍了嗎?

蕭安禮沉思許久,愈加疑心。

可能對方另辟蹊徑,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幹脆作風大膽豪放,看能不能博得青睐。

也不對。

蕭安禮盯着指尖看。

他年少登基,後宮就相當于個擺設,的确有人猜測他是否好男風,明裏暗裏想往他身邊塞人。

這也都是前幾年,蕭安禮羽翼未豐時的事了。

如今,誰能有這個膽子?

蕭安禮頭痛兩日,沒想明白這侍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而刑部那邊也唯唯諾諾地回話,說實在查不出這人的身份。

一群廢物。

已近戌時,他沒甚睡意,便把手中的書冊放下:“李福康!”

一個矮胖的太監立馬上前:“奴婢在。”

他心裏算着時間,惦記着萬歲爺該歇息了,再這樣看書熬眼下去,精神總歸不濟。

沒料到還沒近身,眼前就出現了修長的指尖。

李福康愣了下:“陛……?”

“你來聞聞,”蕭安禮又朝前遞了遞,“朕這手上,可有什麽味兒?”

能有什麽味道!

李福康伺候聖上這麽久,對方脾性當然知曉,不愛熏香,周身最多帶點潔淨的皂角氣息,或是一些微澀的墨水味兒,除此之外,若是冬日有雪,那就有松針的淩冽,如果春日溶溶,那便是若有若無的花朵淡香——

娘咧!

李福康沒敢去琢磨陛下用意,只得小心去聞了下,緊接着便搖頭,誠實道:“有點墨的……”

“罷了。”

蕭安禮不怎麽耐煩地轉過身子:“說了你也不懂。”

李福康還在地上跪着,笑容有點僵。

您也什麽都沒說啊!

偌大的寝殿內,燭影搖晃,室內萦着柔和的光,過了會兒,蕭安禮又轉過臉:“你說,民間有沒有那等下作手段,用香料什麽的……”

這話隐晦,李福康反應了會,瞪大眼睛:“有!”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開口:“一般人不懂香料,自然聞不出裏面的門道,所以奴婢聽說,有人專門研制那種催熱的方子,加在料裏,就是為了暖情。”

蕭安禮不發一言。

李福康想了會兒:“先皇當時,後宮裏不是有位娘娘聽了讒言,迷了心竅,弄了些不幹不淨的東西……聖母皇太後大發雷霆,上下整頓一番,那等腌臜玩意,就再沒有了。”

他說話的時候,餘光觀察陛下的臉,似乎不怎麽愉快的樣子,于是講完這些就住了嘴,沒再言語。

“那你說,是否有人給自己身上熏香,然後,不必點燃,單單只是碰觸了下——”

蕭安禮頓了頓,眼前閃過侍衛那截手腕,他當時震驚于對方的放肆,只匆匆地瞥過一眼,雪白的,纖細的手腕被他死死鉗住,突出的一小點骨頭硌着掌心,輕輕一捏,就會碎掉似的。

李福康思索了下,謹慎道:“奴婢不知。”

他沒敢多嘴,問要不要請太醫院問一下,只是靜靜地等着陛下的反應,燭光跳動,蕭安禮的拇指無意地蹭了下掌心,突然開口。

“那個侍衛……還是撬不出實話嗎?”

李福康表面應聲:“沒有。”

卻難得腹诽,陛下吩咐不讓用刑,也不許逼問,怎可能從嘴裏掏出有用的東西?

“好手段。”

蕭安禮眼角帶着諷意:“從诏獄提出來,朕要親自審。”

李福康擡頭:“嗳?”

這大晚上的,不睡覺啦?

-

“睡不着呀!”

雪沛兩只手托着臉,無聊到左右歪着腦袋:“你試試,這種地方怎麽睡得着?”

飛蛾還在枯草堆裏,氣哼哼的:“我不試,我又沒被皇帝抓住。”

“真對不起。”

雪沛看着自己的朋友,小聲道:“我如果走了,王家肯定……”

“知道,你說過多少次了都。”

飛蛾打了個呵欠:“我不勸你了。”

黑黢黢的牢獄內,陰暗,寒冷,厚重的磚牆觸手生涼,滿是斑駁。

兩只小精怪沒什麽法子,只得老老實實地待着,等待最終的結果。

它們雖聽說過人心險惡,但未同這個世間打多少交道,所以還抱有一絲幻想,萬一呢,說不定陛下大發慈悲,饒這莽撞的小侍衛一遭。

雪沛也跟着打了個呵欠。

“我想去溪裏洗澡,”他像是看到了什麽美好的畫面,眼睛都亮了起來,“春天的水還有點涼,但很幹淨,日落的時候波光粼粼的……”

飛蛾輕輕扇動翅膀:“行了,先忍忍。”

雪沛委屈道:“三天了,感覺我好髒呀。”

他是一只注重儀表,愛幹淨的螢火蟲。

不僅喜歡漂亮的東西,也喜歡給自己收拾得整潔漂亮。

飛蛾剛想勸一句,說沒事,你比外面那群肥頭大耳的獄卒幹淨多了,可還沒等開口,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雪沛怔了下,突兀地站起來——

“嘩啦啦!”

伴随着腳铐一起響的,是大門鐵栓被拔出的聲音。

-

雪沛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

被蒙着眼帶着往前走的時候,他好冷,身為侍衛的铠甲被剝去,身上就一件薄薄的裏衣,外面應該是夜裏,他能聞出薄霧的味道,漢白玉的臺階踩上去也很涼,春夜靜悄悄的,只有呼吸和雜亂的腳步聲,別的什麽都沒有。

沒人和他講話。

氣氛實在可怕,大概連月亮也只敢在雲朵後面看他。

飛蛾剛開始還能跟上,後來就不行了,雪沛的法力都夠低微了,飛蛾還要更低,最後只能聽見對方慌亂地叫了一句:“你……你小心!我去找人幫忙!”

雪沛嘴唇動了下。

飛蛾的聲音越來越遠:“……我去廟裏求菩薩,給神仙上香!”

粗糙的布蒙着眼睛,他在黑暗裏待的時間太久,這會兒也瞧不見周圍的景,就覺得好冷。

可沒多久,就熱了。

“……呀!”

一大瓢熱水兜頭澆上來,雪沛剛被解了蒙眼的布,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粗暴地扯去裏衣,随即就是“咕咚”一聲,溫暖的水沒過他的眼睛。

雪沛緩了口氣,才從水裏探出腦袋:“為什麽要給我洗澡呢?”

還是無人回答。

他這才發現,自己身處熱氣騰騰的內室,旁邊是一扇繡了織金花鳥的屏風,繁複的金線堆出花團錦簇的模樣,鳥雀的羽毛也栩栩如生,眼珠子卻不會動,沉默而毫無生氣地停在上面,但這一刻,雪沛突然怕了——

“咕嘟嘟……”

他怕得整個人都躲進水裏,熱水順着木桶邊緣溢出去,朦胧的水汽往上升,是很溫暖,但雪沛一點也不喜歡,他寧願在微涼的溪水裏沐浴,笑着朝掠過水面的紅嘴鴿潑水吵架。

無數細碎的小氣泡往上飄。

他只顧得抱着膝,近乎窒息地把臉埋上去。

蕭安禮站在水桶邊,無聲地垂眸,看着水裏那團小小的身影。

燭光跳了一瞬。

漂浮的氣泡越來越少。

直到所有的知覺都要消失時,水花才突然“嘩”地躍出來,不客氣地濺了旁邊人一身。

雪沛站在水裏,一抹臉,連着喘了好一會。

他胸口起伏,渾身都水淋淋、熱騰騰的,被打濕的眼睫更加烏潤:“憋死我了!”

而下一刻,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他的小臂,強硬地往旁邊一扯。

雪沛:“哎?”

他反應不過來,踉跄了下,呆滞地看着那個英俊的男人低頭,使勁兒在自己手腕內側處聞了會。

然後,才惡狠狠地擡眸:“為什麽,你還是這樣香?”

細小水流順着雪沛的身體滑下,經過頸窩,胸膛和赤着的腰,無聲地彙入閃着燭光的水面。

“啪嗒。”

蕭安禮下颌的水珠也落下了,砸進水中,濺出一朵小小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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