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醉得厲害

第20章 第 20 章 他醉得厲害

那幾株臘梅到底還是沒有砍。

雪沛攔着了。

他擋在前面,展開自己的手臂:“樹又沒做錯什麽呀!”

蕭安禮頓了下,扭頭就走。

雪沛在後面跟着:“你心情不好的話,吃點東西或者喝……”

啊,他突然想起來了。

“我陪陛下喝酒,”雪沛緊跑幾步,沖到蕭安禮的前面,“一塊暖暖身子!”

蕭安禮面無表情:“你不是不冷嗎?”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今夜沒什麽雲,是很幹淨冷冽的冬天晚上,雪沛被禁衛軍攔着,不讓跟在陛下後面繼續走,他站在原地,憂傷地看了會兒蕭安禮的背影,對方沉默地向前,穿過寒光凜凜的铠甲和刀戟,無數宮人垂手而立,肅穆得連聲咳嗽都不聞。

雪沛突然有點不開心了。

他垂着腦袋,一步步地回到休息的地方,問灑掃的宦官:“公公,那路還有多久才好啊?”

“不一定呢,”對方恭敬回話,“要看老天爺的意思。”

老天爺放晴,才能把冰雪融化成溪流,讓青山被杜鵑花燒紅。

可是老天爺沒有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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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別說天光大亮了,又開始卷起了寒風,鵝毛般的雪花裹挾在裏面,刮得山川變白,誰要是朝外探出腦袋,睫毛都要挂上層厚厚的冰霜。

雪沛沒出門,他在被窩裏坐着。

趁沒人注意,偷偷發光給自己看。

指尖泛起一團小小的光暈,柔潤又明亮,藏在厚重的被褥下,躲過了外面怒吼的風霜。

他翻來覆去地玩了好一會兒,也不嫌沒意思,再一擡頭,居然已經快到晚上。

這間屋子不算小,外面還有廳堂,布置了香幾和屏風,中間放了炭火,正跳動着猩紅色的光。

雪沛揣着暖手爐往外走,一個宦官正在蹲着烤火,見他出來連忙行禮:“公子……”

“不用這樣叫我,”雪沛笑了笑,“陛下呢?”

他想走了。

“應該在宴請将士,”宦官很恭順,“您要去見陛下嗎?”

雪沛思考了下。

雖然蕭安禮對他的态度很奇怪,有時候很好,有時候又陰陽怪氣的,但他覺得蕭安禮不算壞人,把寶石還給了自己,也說過不會打死他,所以就問:“能帶我過去嗎?”

“那是自然。”

宦官笑得很溫和:“公子稍等,外頭太冷了,得再穿件厚衣。”

不用說,雪沛已經給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披了件绛色大氅,下巴隐在一圈白毛領裏,又打了把傘,才頂着寒風往外走。

不然這暴雪下的,猴年馬月才能回去。

外面實在太冷了,雪沛的臉都要被刮疼了,雖然陛下住的地方離自己不遠,積雪白天也掃除過,可架不住這碎瓊亂玉不要命地潑灑。

總算到了殿前的臺階,通報的侍衛進去了,雪沛站在門口等,裏面還挺熱鬧,悅耳的弦樂聲清晰傳來。

沒多久,通報的侍衛就出來了,搖了搖頭。

雪沛失望:“陛下在忙嗎?”

話音落下,雪沛就覺得這句話很笨了,那可是坐明堂的天子,要關心江山社稷,哪兒有時間再和自己說話呢?

可他也不想就這樣,變成螢火蟲飛走。

畢竟已經騙過一次蕭安禮了,不能再撒謊。

怎麽頂着寒風出去的,就同樣的路徑再回來,雪沛在門口站着,抖了傘和衣服上的雪,又跺了好一會的腳,才走進屋裏,把手放在炭火上烤。

終于暖和了。

沒有飛蛾的陪伴,也沒有流水淙淙的小溪,雪沛罕見地覺得有些無聊,連橘子都不想烤着吃了,匆匆地洗漱過後,就躺到床上睡覺。

可能是外面的風太大了,呼嘯吵得人心煩,也可能是雪過于明亮刺眼,映得床褥明亮一片,總之,雪沛沒睡着。

翻來覆去的,拿自己當餅來烙。

迷迷糊糊的,終于快睡着的時候,隐約傳來“吱呀”一聲,雪沛只當是自己聽錯,往被子裏又縮了縮,活像蚯蚓拱土。

“起來。”

聲音帶着寒風的冷冽,還稍微有點喘:“朕知道你沒睡。”

雪沛的眼睛唰地一下,睜開了。

“陛下?”

他一掀被子坐起來:“你怎麽來了?”

這大晚上的!

可一股濃烈的香味已經傳來,在被雪光映得白亮的屋內,蕭安禮背對着他打開食盒:“給你帶了烤鹿肉。”

雪沛愣住了,蕭安禮沒脫外頭的衣裳,可能走得急了點,整個人都在微微喘氣,肩膀處有雪,衣袍下擺些許濡濕,擡頭說話的時候都是白氣:“能吃辣嗎?”

鹿肉剛烤好沒多久,還熱着。

雪沛坐在床沿邊,使勁點頭:“能!”

他看着蕭安禮用匕首劃了幾下,就叉起一塊,朝他遞來。

雪沛沒洗手,食盒裏竟也沒筷子,就歪着腦袋咬住,接了。

蕭安禮不慣着他,把匕首遞過去:“自己切。”

雪沛臉頰鼓起,眼睛和嘴唇都亮晶晶的:“好吃!”

肉烤得正好,味道鮮美,還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焦香,味道醇厚多汁,溫熱也恰好,雪沛空口吃了會兒,蕭安禮遞來個碗,他接過一看,呀,是黃酒!

這會兒雪沛才意識到,蕭安禮身上,也帶着隐隐的酒味兒。

“我不會喝酒,”他把碗遞回去,“怕醉。”

蕭安禮笑話他:“不會就學。”

話是這樣說,他倒沒有真逼着雪沛去喝,而是接過碗,自己喝了起來。

屋內不用燃燈,已經足夠明亮,兩人都在床邊坐着,一個吃肉,另一個喝酒,吃肉的那個給自己吃熱了,臉頰一點點地紅起來,喝酒的那個居然也不佐個小菜,就時不時地看一眼對方,像是拿人家當下酒菜。

倒也和諧。

雪沛吃得差不多了,想起自己還沒謝恩,連忙偏頭:“謝陛下……”

蕭安禮手裏把玩着碗沿兒,眸光柔和:“飽了?”

“嗯!”

“出去,”蕭安禮給碗一放,“陪朕轉轉。”

正好雪沛也不困了,嫌屋裏有些味道,就開始給自己穿衣裳:“去哪兒呀?”

蕭安禮沒有回答,朝他身上扔了件狐裘:“跟上就是。”

外頭的雪小了點,放眼望去,天和地都白茫茫的一片,雪沛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蕭安禮後面:“等等,我沒帶手爐……”

話沒說完,蕭安禮突然停下,抓起一把雪,不由分說地在雪沛手上使勁搓。

好了,從掌心到手指頭都跟被火燎了似的,變熱,變燙,周圍是駐守的禁衛軍,蕭安禮很快放開了對方:“今夜,王将軍哭了一場。”

雪沛:“啊?”

蕭安禮重新往前走去:“将士們也說了不少體己話。”

這兩句沒頭沒腦的,雪沛跟在後面走了會兒,才突然醒悟過來了。

蕭安禮在向他解釋。

說今夜宴會時,沒有召他進殿的原因。

雪沛心裏有些感動,他緊跑了幾步,跟在旁邊:“陛下,你叫我出來陪着……是你不開心嗎?”

蕭安禮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的确不太痛快。

雪沛想哄對方開心:“要不要說出來,講給我聽?”

蕭安禮在風中站住了,回頭看他,神情居然有些溫柔:“不用了。”

不知為什麽,雪沛覺得此時的蕭安禮,有些寂寞。

雪花紛紛揚揚,無聲地落在肩上。

臘梅的淺淡香味中,雪沛仰起臉看蕭安禮,沒來由的,他也開始難過起來。

就像春天的時候,他離開京城,站在山巒上往下看時那樣。

“怎麽樣能讓你開心呢……陛下?”

陛下醉了,神色中沒有陰沉和猜疑,滿是笑意:“朕不需要開心。”

“不行的,”雪沛皺着眉,“人都是要開心,才能活下去的。”

蕭安禮站在他面前,聲音被酒燙啞了:“那,你教教朕。”

暴雪困住了回宮的聖駕,把兩人困在小小的天地內,彼此的距離那樣近,能看到睫毛上的冰晶,天太冷了,把說出去的話也凍住,于是雪沛擡起手,摸了摸蕭安禮的耳朵,想提前給暖一下,來讓聽進去的話也暖和點,舒服點。

“交朋友,吃好吃的,”雪沛想了想,“然後攢點寶石……”

蕭安禮握住他的手:“你很喜歡寶石?”

雪沛坦率道:“我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呼出去的氣給毛領兒濡濕了,露出紅潤的嘴,雪沛吃完鹿肉嫌渴,又喝了兩杯金絲紅棗水,蕭安禮覺得自己醉得厲害,不然,怎麽覺得對方說話都是甜味的呢?

“陛下有喜歡的東西嗎?”

蕭安禮沒有說話。

雪沛又問:“那陛下有讨厭的嗎?”

蕭安禮點了點頭。

雪沛嘆了口氣:“陛下真可憐。”

他的手還被蕭安禮握着,對方的掌心有些熱,身上的味道很清冽,睫毛上挂着冰霜,居然顯得有些脆弱。

可雪沛還是覺得,蕭安禮長得很好看。

要是會發光就好了。

雪沛問:“你是流眼淚了嗎?”

蕭安禮笑起來了,反問道:“陛下怎麽會哭呢?”

“眼淚凍住的話,是冰,”雪沛聲音很輕,“冰也很漂亮,亮晶晶的,我喜歡冰。”

蕭安禮說:“是啊,你喜歡很多東西。”

他捏着雪沛的手,那麽軟,那麽柔和,像是全無防備,任憑自己揉捏,骨頭是細的,蕭安禮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用點力氣,就能輕而易舉地折斷。

但雪沛不怕似的,仰着臉笑,說了很多的話,蕭安禮今夜貪杯了,這會兒拿醉眼看人,感覺雪沛的嘴很紅。

說了什麽呢,沒聽清。

眸子也很亮,什麽寶石瑪瑙的,比得上雪沛的眼睛嗎?

雪沛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久,又開始冷了,勸了蕭安禮那樣長時間,可對方還是挂着臉,不怎麽高興的樣子。

他沒了主意。

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一個方法逗陛下開心。

他把手抽回來,轉而握住蕭安禮的手:“陛下,我給你看點有趣的。”

蕭安禮安靜地看着雪沛。

啊,他真的醉得厲害。

居然覺得,雪沛笑得這樣好看,簡直——

像在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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