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誰說是誰誰,誰誰不說誰

梁大人也是着急了些。想來自打遇到陸離,這孩子就甚少露過笑臉,整日裏不言不語冷冷冰冰。剛到這駝峰縣時,百姓個個怕他。倒是他悶不做聲地幫這家修修屋頂,幫那家挖個菜窖。得了感激也不知回禮,若是遇上誰家送個吃食,跑得比那山中野兔還快。

這孩子啊,還在為當年事自責愧疚,兩年都沒見灑脫些。究竟差在何處呢?

陸離是習慣了沉默的人,不論身邊是否有人。可梁大人不習慣。不習慣的梁大人總是找些話題來聊,陸離心裏惦記着案情,少許回應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梁大人抓住了陸離的手腕,“吃晌午飯了?”

陸離老老實實地搖搖頭。

梁大人咂咂舌,手探到身後摸了摸,摸出兩個肉包子出來塞進陸離手中,“別餓着了。”

包子還有餘溫,一直暖到了陸離的心底。饒是如此,他僅是點點頭,嗯一聲罷了。

陸離離開縣衙後并未回到山上找聞天,吃完了包子,瞧瞧兩手上的油,正愁找不到可以清洗的地方,忽聞前方有人喚他的名字。

“陸兄!”鄒子恒一身藍衫,手拿寶劍,瞧見了陸離,嚴肅的臉上立時露出笑容。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陸離垂下雙手,點點頭,“鄒兄。”

“這是剛從縣衙出來?我正要去尋你。”鄒子恒說。

陸離抿了抿嘴,包子餡兒有點鹹,口渴。

鄒子恒上前一步,低聲說道:“我聽聞打更的更夫死在了山上。可與吳兄家的慘案有關?”

消息傳的這麽快?陸離想了想,也釋然了。當地百姓可謂是最快的傳聲筒,一個知道了,不足半日,整個縣鎮都會知道。

“鄒兄,陸某有事相問。”陸離說道。

鄒子恒挑挑眉,溫和地笑道:“盡管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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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指了指前路,意思是:邊走邊說。手還沒收回,腳步已經踏了出去。鄒子恒落了他半步,無奈搖頭,這人啊,真是不喜多言。

過了晌午的商鋪小巷,被太陽淋出一層油汪汪的亮澤。鱗次栉比的酒旗随着風兒搖搖擺擺,散發着濃郁的陳釀酒香。陸離的腳步緩而不斷,仿佛閉着眼也能無阻走到盡頭。盡頭處是賣茶的攤子。茶是粗茶,配上不算清甜的點心,在這巷子盡頭留下十餘載的味道。街坊鄰裏習慣了,陸離也習慣了。

“陸捕頭來了。”汪大爺看到陸離,急忙喊出自家婆娘上點心,“今日早上剛做的芝麻酥,可香了。我特意給你留了幾塊兒。”

汪大爺做得芝麻酥,是陸離最喜歡吃的點心。盡管他從未說過,汪大爺還是看得出,所以,每日都會給他留上一些。

陸離請鄒子恒坐在茶桌旁,本想為其倒一杯茶,又想起自己滿是油的手,默默地把手縮了回去。鄒子恒倒也不在意,拿起茶碗自斟自飲起來。

“陸兄想問何事?”鄒子恒說道。

陸離看着面前的芝麻酥,卻毫無吃上一口的心思。沉了沉浮躁起來的思緒,沉聲問道:“吳家大火當晚,我曾追吳柏桦至紫竹林中。不料竟追丢了。”

鄒子恒聞言,拿起茶壺的手微微一頓。疑惑不解地問:“以陸兄的眼力和腳程,竟然追丢了?”

陸離默默點頭。

鄒子恒放下茶壺,雙手探入袖中,一副深思模樣。很快,他搖搖頭,“據我所知,吳柏桦只會些粗鄙的拳腳功夫,內力全無。怎會跑得比陸兄還快?”

陸離說:“不是比我跑得快,而是我追錯了對象。

咦?

鄒子恒更加不解,“莫非,陸兄遇到什麽人了?”

“嗯,他自說是南嶺州周淮縣人,丢了路引。我與他交過手,功夫不在我之下。”

這時,鄒子恒的眼神已經充滿了驚訝。

陸離自顧自地說着:“他說是個賊。”

“你信?”鄒子恒問道。

陸離搖搖頭,“我對江湖人士不了解。鄒兄可知,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

鄒子恒覺得很為難。僅憑這點描述,誰能猜到?陸離便繼續說:“他的輕功極好,貌似是個潑皮無賴,卻讓我覺得神秘莫測。他應該慣用某種很長的兵器,還慣用左手。”

一番稍詳細的描述後,讓鄒子恒再度陷入陷入沉思。

稍時。

“江湖上這樣的人可不少。”鄒子恒說。

“樣貌英俊。”

鄒子恒微微蹙眉,“嗯……樣貌英俊的也有幾人。”

“家財頗豐。”

鄒子恒的眉頭蹙得緊了,“少說三四人。”

“油嘴滑舌。”

鄒子恒磨牙霍霍,“還有何特征?”

“雖潑皮無賴,卻不讨人生厭。”

鄒子恒苦笑一聲,道:“陸兄,你這是查人,還是找夫婿?”

陸離聞言終于扭頭正眼看着鄒子恒,一張清秀的臉毫無表情,言道:“鄒兄,我尚未娶妻,何來的女兒?沒有女兒,又何來找什麽女婿?”

這話着實把鄒子恒說愣了。待明白陸離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陸兄啊陸兄,你當真是個妙人兒。”

陸離垂下眼眸,好似未聽見鄒子恒的不恰當的言辭。

鄒子恒見他仍舊木讷不語,便趕緊收了笑意。說:“江湖上倒也有這麽一號人物。不過,我未曾與他相識,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陸離意簡言駭地說:“誰?”

“人稱‘雅盜潘郎’的潘文安。”

陸離說:“他自稱聞天。”

“聞天?”鄒子恒搖頭道:“潘文安從未隐瞞過盜竊之行,且喜歡以真姓名行走江湖。”

“鄒兄可見過潘文安?”

“遠遠的見過一次。”說到此,鄒子恒放下茶錢起了身,“走,我與你一道去見見那人。”

這正是陸離的目的。至于幾個茶錢,陸離也不跟鄒子恒計較,放下茶碗,垂手拿起放在凳子旁的寶劍,一不留神摸着了鄒子恒的衣擺,油乎乎的手印在陽光下無比清晰。

陸離看了看另一只還沒幹淨的手……

汪大娘忙着收拾茶碗蝶子,瞧了一眼離去的二人,納悶地嘀咕:陸捕頭這朋友,怎穿有油乎乎爪印的衣衫?當真不是個講究人。

一路閑話不敘,二人疾行至駝峰山腳下,見董大一行人正迎面而來。陸離一眼便看到落在最後的聞天,只見他低着頭,四處看着,好像掉了什麽東西。

陸離悄悄對鄒子恒說:“最後那人,便是聞天。”

鄒子恒的腳步放慢了些,仔細瞧着漸行漸近的聞天。很快,一把抓住陸離的手,低聲道:“并非潘文安。我也從未見過此人。”

陸離低頭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默默地抽了出來。并未言語。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不知怎的,陸離始終不信聞天是個賊。

董大一行人走到陸離面前,相互打了招呼。陸離看得分明,聞天雖然是在打量鄒子恒,但仍舊留意周圍的地面。

他在找什麽?

鄒子恒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聞天身上,跟董大等人寒暄過後,便煞有介事地問道:“這位兄臺好生面熟,可是在哪裏見過?”

聞天也端詳了鄒子恒幾眼,回道:“別說,還真有點眼熟。”

鄒子恒上前一步,言道:“請問兄臺如何稱呼?”

“聞天。”

“鄒子恒。”

“哦!”聞天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是‘君子恒’失敬失敬。”

這可有些意思了。報了名諱,聞天便知他在江湖中的雅號,可鄒子恒卻說不出聞天的子午卯酉來。這道顯得鄒子恒孤陋寡聞了。實則,鄒子恒當真未曾聽說江湖上有位“聞天”。可觀其身形,武功必然不弱。于是,鄒子恒迂回打探,“不知聞天兄師承何派?”

聞天咂舌擺手,“被打出來的,不提不提。”

聞言,幾個人都是一愣。

即便從未混跡過江湖的陸離也知道,被趕出師門是何等屈辱之事。旁人都是拼了命的隐瞞,聞天卻是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好像根本不關痛癢,閑事一樁一般。

可見,這随口扯謊的本事,聞天練得爐火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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