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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屎裏淘金不可怕，可怕的是金裏包屎。

——《江湖文學城》企業文化冊.節選

張秀才已年近不惑，曾經也是寒窗苦讀，力求金榜題名的一員，但奈何天分受限，而立之年才堪堪考上了秀才，若是家中富裕，還可以一博。但家中因他這些年的苦讀趕考已經負債累累，看着白蒼蒼的老母與做繡活幾乎熬瞎了的妻子，他思量再三還是放棄了科考一途，另謀出路。

經朋友介紹，他開始幫書坊寫一些話本，收取潤筆費貼補家用。因他想法多變，文筆尚可，又勤奮交稿，倒是也賺了一些銀錢。

但最近，他又陷入了窘迫的境地。因為前些日子他與介紹寫話本的朋友鬧翻了，那人是個書坊掌櫃，最初介紹他寫話本，說好的是一文錢三頁字，紙張與筆墨由書坊提供，他不知市價，還以為這麽個價格不錯了。

但今日他去書坊交稿，無意聽到另外一名秀才提到，話本的潤筆費至少是一文錢一頁！這還是新人的價格，若是話本賣的多，還要給著作者包紅封的。

他在書坊寫了兩年，最低價都沒拿到，莫說紅封了。前幾日掌櫃還說日子艱難，潤筆費日後怕是要少給一些。

按理來說，對方幫助自己，應當感恩，抽成些許也能理解，可對方這作态，明顯是把他當成傻子來坑！

張秀才一怒之下便與對方大吵一架，徹底鬧翻。如此一來，自然也不能給他們家繼續寫了，他本想着投給別的書坊便是了。沒想到抱着新寫的書稿在書街跑了半個月，竟然沒有一家書坊收他的稿。

還是一家書坊童生告訴他，他得罪的那書坊掌櫃背後乃是當朝丞相蔡京，書街上大半的書坊其實皆是蔡相産業，得罪了一人，便是得罪了全部。其餘零星小書坊，不敢得罪蔡相，自然也不會收他的稿。

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靂。

寫稿花了半個月有餘，找書坊又花了半月，眼看一個月過去了，馬上又到了還債日子，他卻毫無收獲，甚至可能再也不能營收。

張秀才心中不免頹喪，抱着手稿，腳步虛浮的走在街邊。

細雨微拂，柳枝搖曳，初春時節帶來的涼意仿佛是浸透了他苦澀的心間，他不知道如何回去面對老母與妻子……失神的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一間沒有牌匾的店面前。

他随意的擡眸看了一眼，卻發現這店面似乎也是一家書坊，裏面擺滿了空蕩蕩的書櫃，只擺着一些三字經、論語等常見的書冊，并沒有什麽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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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猶豫了片刻，朝裏面走去。

店裏只有一個穿着短衫的刀疤臉男子，拿着一個煙杆正在窗邊吞雲吐霧，見到他進來，放下了煙杆，站起身嗡聲道：“可是來投稿的？”

一般書坊裏都是文人，這刀疤臉男子身材魁梧，臉上還猙獰，張秀才有些遲疑，但想到自己處境，還是點點頭：“……我可以嗎？”

刀疤臉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笑道：“我們書坊剛剛開業，正是缺稿的時候呢，你稿子帶來了嗎？”

張秀才連忙從懷裏拿出稿子遞過去，見對方收下後，笑容拘謹道：“請您過目。”

好不容易有一家書坊願意收他的稿子，他态度極其卑微補充道：“若是您瞧得上，便是價格低些也無妨。”

一文錢三頁，就一文錢三頁吧。好歹吃飯不成問題。

刀疤臉聞言，卻莫名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只要你稿子能入我們教……總編的眼，便是給你高些價格都不成問題。”

總編？是總編撰的意思嗎？張秀才有些疑惑，但聽到只要稿子好，價格高些都無妨，連忙道：“在下之前寫過幾本書，雖有些薄名，但那些書是東家要求的內容。這本是我自己寫的，若是您們不滿意，還可以改！”

刀疤臉掃了幾眼，挑眉點點頭道：“行，你等會，我拿去給教主……咳咳，總編看看。”

張秀才有些拘謹道：“敢問需要等幾天？”

刀疤臉拿着稿子走出門道：“馬上了。”

馬……馬上？

然後他便看着刀疤臉男人站在門口，就那麽飛了起來……飛了起來？？！

不過很快，刀疤臉又噗通一聲掉在了地上，龇牙咧嘴的揉着頭回了店裏，從店內的樓梯走了上去。

張秀才：“？？？”

-

京城書街，原本并不叫書街。

只因這條街盡頭，有兩間京城最大的書院，其中一間還是極為出名的鹿白書院，曾培養出過三朝宰相，無數朝廷命官。加上這條街沿臨城中河，河邊楊柳依依，景色秀美。導致許多文人墨客會特意來游覽一翻，順便沾染一下鹿白書院這如同BUFF加身的官運。

文人聚集，自然書坊也就多了起來，書街也因此得名。

金江江選定的鋪面也是在這條街，而且位置不錯，鋪面也夠大，雙層臨河，內有後院，後院小門出去，過了一條巷子便是京城的住宅區。她還買了一座宅院，方便自己和手下住宿，唯一的缺點就是這塊都是豪宅，四周不是富商就是朝廷命官，宅院的價格略高。

好在魔教的家底還算豐厚，夠她揮霍。

金江江站在二樓窗邊，指尖捧着一杯溫熱的香茶，遙遙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流，随風擺動的楊柳，雖然在餘光瞥到桌面的稿子時，心間不經意的會那麽扭曲一下。不過沒關系，一陣溫柔的微風吹來，拂過她的臉龐，仿佛在告訴她——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

直到一個黑影連樓都不走，直接踩着她新刷的牆面縱身一躍，跳在了金江江的面前的窗臺上。

“禀告教主，來了一篇新稿子，我瞧着有些意思。”

金江江指尖一緊，茶杯瞬間出現一道裂縫，她穩了穩心神，頑強的将這口茶送入口中，然後才放下茶杯。

“說了多少次了，叫我總編。”

“另外，我記得之前說過，在書坊內不得用輕功武功內功等一系列功，尤其在普通百姓面前。”她指尖微動，一掌猛然出擊，毫不客氣的送黑影下樓，才慢條斯理道：“——我除外。”

黑影從哪裏上來又從哪裏落地，發出巨大的噗通一聲，引得四周店面探頭出來。

金江江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倒了一杯新茶，坐在了辦公木桌前，她的桌上已然堆滿了手稿。

在天子腳下，文人墨客最多的地方，一家書坊想要約稿其實并不難，只要将牌子挂出去，開出合适的價格，自然會有人抱着希望投稿。

金江江還沒想好書坊的名字，加上目前編輯們的評鑒能力堪憂，所以還沒有個牌匾，但約稿的告示已經貼了出去。

為了提高約稿質量，她還出了高于市場價的潤筆費，這兩天下來，也有不少人送了稿件來。

約稿不難，但質量卻沒什麽變化。

正如之前調查的那般，寫稿子是些窮文人，寫的內容也大多是情愛狂想曲，千金小姐看上窮書生，俏美人愛破落戶，本來随便看看還能湊合。但偏偏他們寫的仿佛一個營銷號的通稿，十篇有八篇開頭都是小姐無意丢了簪子帕子被主角撿到。

有了一個契機後，兩人一見動心，二見傾心，三見私定終身，小姐要死要活都要嫁給主角。

簡直就是另類的起點高仿文，晉江的三歲半。

這些小說結局一般也就兩個，BE結局，小姐家中不從，書生趕考逆襲後回來打臉，但小姐已經相思成疾，藥石無醫，芳魂永去了。

HE結局，小姐與書生私奔，書生趕考逆襲後又遇新美人（大多是皇帝嫁公主，相爺嫁女兒），小姐自願退妻為妾成全相公事業，有良心一點的呢，就是平妻。

反正不管哪個結局，古代小姐都實慘啊。

同類型的小說看多了都會審美疲勞，更別提這同類型的套路文了。加上一般的書坊兩天內就要給作者答複，若是稿子不行還得退還給人家，畢竟古代筆墨都是費錢的，人家還得拿稿子找下家呢。

所以這幾天，金江江光是看我與X公子兩情相悅這句話都看得腦仁疼，她快不認識兩情相悅這個詞了！

這不是，剛剛看完上一批稿子，她才站在窗邊歇一歇，喝一口茶，放松一下心情。

刀疤臉龇牙咧嘴的從樓上小跑回來，将稿子送到金江江面前，嘆氣道：“這像個普通人上樓，我還真不習慣。”

“刀疤哥，你這是昨晚去哪裏快活了，腿軟的上個樓都不習慣了。”金江江身邊桌的嬌媚女子嘻嘻笑着打趣他。

刀疤臉笑看她，也不客氣道：“姽婳，你要是願意給我睡，我還用得着去外面快活？”

另外一名女子也笑着插了一句：“唷，刀疤哥牛逼了啊，敢和姽婳睡？你不如來我這算了。”

最後一名看起來娃娃臉的男孩笑眯眯道：“對啊，去喪音姐姐那裏，好歹能留口氣。”

名叫姽婳的女子，在魔教幹的就是色殺，上了她床的男人，沒有能活着下來的。而叫喪音的女子練得合歡宗的功夫，幹的就是采陽補陰的活。

在場的四人都笑了起來，在場曾經都是魔教人，打趣彼此起來也是葷素不忌。

金江江已經習慣性的屏蔽他們的黃色笑話，接過稿子翻閱起來。

刀疤入魔教前，也曾是一個镖局家的公子，文學素養算是這群人裏最高的，他說有點意思，那這稿子應該确實不錯。

如今市場上的話本為了娛樂民衆，大多是白話文，但畢竟是文人所著，部分內容還是很文言文，金江江有時候看得還是有些吃力。

這篇稿子開篇也是如此，不過等她耐心看下去，卻止不住驚訝，這篇稿子的開篇居然不是窮書生與嬌小姐了，而是鄉間書生與自己結發妻子。

開篇便是書生十四考中童生，十六中秀才，二十歲殿前提名，得丞相千金青眼，但他心系自己青梅竹馬的結發妻子，婉拒了婚事。不成想卻斷送了自己的仕途，被貶去了一處偏遠縣城做縣令，好在他妻子不離不棄，與他共進退……

作者在主角與妻子相處之間花費了不少筆墨，使得整篇故事都暈染着夫妻情深的動人。

用現代話來說就是甜！

手稿只有一個開頭，目前寫到了主角帶着妻子前往縣城。不過僅僅是這個開頭就足以令人驚喜，這篇文的劇情要是放在現代晉江，那是完全不夠看，但對于被YY文荼毒好幾天的金江江來說，簡直如飲甘泉，沁人心脾！

屎裏淘金，她淘到了啊！

筆名一般都在手稿的最後，金江江連忙翻到手稿的最後一頁，心想這個作者是個可塑之才，她要簽個長期合約，也許可以培養一下。

然後她就看到了龍飛鳳舞的三字落款——張秀才。

金江江：“……”

草，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