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chapter15

chapter15

心理醫生告訴花京院典明，他是一個典型的回避型悲觀完美主義者。

敏感頑固，極度偏激。

“……過早地覺醒『替身』，讓你看到的世界與別人不同。這導致你與周圍的人之間豎起一道高牆。你也因此無法融入他人。”

醫生是這麽說的。

幼年花京院嘗試向周圍人介紹他的替身，只是沒有人看得見它。他們覺得自己很怪異，是個瘋子。他們認為他的替身是他的幻想。

連身為至親的母親都不相信他。他到現在都還能記得母親那句『我也無能為力』的殘忍話語。

父親很少回家，像是單親家庭一般生活的他，并沒有從父親那邊得到引導與保護。也可能是因為他表現得像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他能感覺到父親在冷落他。

絕望、無助，自暴自棄，封閉自我。常年的悲觀，那時的花京院典明終日在抑郁的情緒中難以自拔。

兒時自我孤立的局面，也是旁人孤立他的結果。曾短暫獲得、又迅速失去朋友的他對于『朋友』徹底地失去了安全感。

他自我地形成了極度偏激的世界觀——不是『心意相通』，就不能是真正的朋友。悲觀主義的回避性人格，同樣一點點形成。

直到他遇到了同樣擁有替身的汐華岚山。

他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與自己是相同的。

——所以他們能夠心意相通。

——所以他們能夠成為朋友。

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所帶來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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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華岚山，是第一個滿足花京院這個苛刻要求的人。

汐華岚山是那時他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只是這個朋友之後一聲不吭地離開，讓他又陷入了無盡孤寂的怪圈。

一次又一次。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太陽卻使他的荒涼變成新的荒涼。[1]

所以不能怪他過去與現在對汐華岚山都如此執着。

他抱怨、他指責、他謾罵——

都是因為花京院典明希望汐華岚山能夠『改變』。

改變……岚山随意抛棄自己的态度。

花京院典明希望汐華岚山同樣需要他。

……

“你說，你愛我……？”汐華岚山幾乎是在無聲地喃喃。

心情好奇怪。

這是一種什麽感覺？

“是的，我愛你。”花京院抓住岚山垂在大腿一側的手，感受他正常人類的體溫。

不過，為什麽會是他？

汐華岚山沒掙紮，突然多了幾分對殘缺記憶的好奇。

“你能說說嗎？關于我們的過去。”

花京院注視着他，眼眸微動，嘴角帶着笑意。

“小山，我們六歲成為幼馴染。我第一個真正的朋友是你，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也是你。你點亮了我孤寂人生中的一束光。那時候太小，你将我的告白當成了玩笑。”

“之後，分別。我又回到陰暗的角落與孤獨相伴。只是這一次，寂寞的日子卻越發難熬。”

是他造成的。汐華岚山想。

“我數着日子心想重逢一定要狠狠給你一拳。”

汐華岚山：“那你打了嗎？”

“打了。”

“……所以這次也要嗎？”

“當然，這是約定。『誰做錯了就得認命挨對方一拳』。”

“那你打吧。”

“那麽，請你閉上眼睛吧。你看着我，我會不忍心的。”

“……好。”汐華岚山乖乖照做了。

他以為花京院典明會狠狠打自己一頓，做好了接受拳頭的準備。卻收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吻。

一個惡狠狠、不帶半分柔情的深吻。

唇上一軟。仿佛有煙花在大腦炸開。汐華岚山猛地睜開眼睛。他聽到偌大的心跳聲，如此清晰，在雨中毫不遜色。

這是花京院的心跳聲……還是他的？

他分不清。

或許兩者都有。

花京院撬開了他的唇齒，勾上他的舌尖，緊緊纏繞，吸.吮啃噬。他不給予岚山反應時間，強硬地摁着岚山的後腦勺，帶着一種勢不可擋的氣勢侵略汐華岚山的理智。

直到汐華岚山無法思考，滿腦子都是他。

人們說接吻是傳遞情感的一種方式。

他很清晰地感受到花京院向他傳達的複雜情緒。

不滿、怨恨、思念、不安、欲.望……還有愛。

這一種種情緒，都是因他而起，因他而落。

——花京院典明的情緒，被汐華岚山所牽動着。

分開的時候，唇與唇之間牽扯出一道細長的銀絲。汐華岚山喘息地用手背擦了擦唇上的濕潤。但是擦不掉殘留的餘溫，他的心髒還在狂跳。

見鬼，他居然真的沒有排斥同為男性的花京院！

“哈啊……為什麽是接吻？”汐華岚山喘息着問他。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疼。”

汐華岚山不再跟他對視。他受不了花京院典明的眼神。這讓他的心髒快要爆炸了。

“我們過去、是戀人嗎？”

花京院典明很想說『是』。但他與承太郎一樣，知道這拙劣的謊言像是泡泡，終究會被戳破。他不想用謊言欺騙汐華岚山，更不想欺騙自己。

于是他說：“差不多二十年，我一直在等待你回應我的那一天。如果你說是，我們就是戀人。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會是。”

那就是說，他們不是戀人。但這是怎麽回事，他總感覺有些失落呢？

汐華岚山逐漸平息了心跳。

不過現在看來，過去的他并沒有做腳踏兩條船的爛事。

只是他始終想不通記憶中他對着昏迷的花京院的嘴親親舔舔這件事。

汐華岚山嘆了口氣。不是戀人也好，承太郎那邊還不能确定他要不要負起愛人的責任，但他現在可以毫無負擔地說服花京院對他死心。

短暫的靜默之後，汐華岚山開口了。

“你說你等了我近二十年。『我』吹散了你世界中孤獨的陰霾，可我又是後面導致你孤獨的罪魁禍首。”

汐華岚山幾乎是将自己與過去的『汐華岚山』區分開來，以第三人的視角，克制自己無限增長的愧疚感，無情地陳述着他的看法。

“花京院，你對『汐華岚山』的情感是執念，那不是愛。你只是将這種不甘心誤以為是愛罷了。”

他沒敢看花京院，一直看着傘外不斷落下的雨滴。

嘩啦啦……

他的手被另一只稍涼的手抓去，與此同時響起的，是花京院的聲音。

“可執念就不能是愛嗎，小山？”

溫熱的淚珠順着他的臉滑下，濕潤了汐華岚山貼着他側臉的指尖。

汐華岚山像是被那些液體燙到般的，猛然轉回頭，撞進了花京院典明那雙一直凝視他的深邃眼眸。

滿含淚水與悲傷的眼眸。

——他哭了。

啊，該死的，汐華岚山，你可真是個混蛋！

岚山暗暗地罵着自己。

他雙手捧起花京院的臉，擦拭他源源不斷向下流的眼淚，“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的，花京院……不，阿典，別哭，好不好？別哭……”

“我沒有那麽偉大，我的愛從來就不是那種不求回報的付出。我希望你也能愛我。我是不甘心，可我的執念源自我的愛。”

花京院哽咽：“請不要……如此絕情地否定我對你的情感。”

……

要瘋了。

汐華岚山想。

真的要瘋了。

原來他的情緒也被花京院所牽扯。

……

“求你了，阿典，別哭了。”

汐華岚山說着，再次閉上了眼睛，稍稍靠近，輕輕落在他的唇瓣上，主動親吻他。

他給予花京院想要的回應，以此安撫他的悲傷。

但汐華岚山所不知的是，這個回應，花京院典明等了十一年。

此刻，終于如願以償了。

＊

一輛車隐沒在黑暗中，停在不遠處。那輛車早已熄了火，不知道停在那裏多久。

駕駛座位上的男人點燃一根煙。他透過雨刷掃過的車玻璃默然矚目。

火焰燃燒着香煙，煙灰因為太長而落下，散在男人膝蓋上。冒出的氣體朦胧了他硬朗的臉部輪廓。

他的表情隐沒在煙霧中令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