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嚴在溪檢查了明早要用的設備,又記在趙錢錢給他的那張單子就去洗漱了。
nico上床前洗了爪子,嚴在溪在它狗頭上亂揉兩下,大發慈悲容許它和自己貼在一起。
他入睡速度向來迅速,不過睡眠質量算不上好,總會夢到很久之前無論好與不好的回憶。
或許是重回嘉青,又同嚴懷山和嚴虹久別重逢,讓他罕見地夢到了何瓊死去的那天,
其實嚴在溪并未親眼見證何瓊從樓上一躍而下的場景,但或許正是因為從沒看到過,才會在大腦深處不斷幻想、不斷演繹。
他夢到母親穿着一身皎潔的白裙,卸去全部的妝容,與當年她以豔女形象勾引到嚴左行截然不同,素白純淨的面孔與勾着淺笑的嘴唇,赤足立在窗口,而後一躍而下。
何瓊生前吸食了大量毒品,後來嚴在溪有問過很多人,她是否在墜樓的時候會有一瞬間的清醒,會想到那間小房裏還有殷切期盼她打開房門,将自己納入溫暖懷抱的嚴在溪嗎?
他們總會給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但誰都不是何瓊,所以嚴在溪永遠得不到他想要的那個答案。後來,他也就沒再問過了。
夢裏總不會出現何瓊倒在地上最後的餘影,取而代之的,是十八歲時嚴懷山擋在嚴在溪面前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與他凝視着何瓊屍體時超乎常人的冷靜與冷漠,以及那雙沉藍色眼眸深處藏匿了閃爍着的、可怖的興奮。
嚴懷山垂下眼皮,短暫地遮蓋住藍色的眼瞳。
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耳邊傳來父親冰冷的聲音:“你媽突然念叨你,要給你打電話。”
嚴懷山沒吭聲。
他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文鈴的聲音,不算很清晰地問:“是在和懷山說話嗎?”
嚴懷山這才知道嚴左行是在家裏住着的,眸色稍沉。
嚴左行應了一聲,手機遞到文鈴手上,電話那頭傳來溫柔輕緩的女聲:“懷山啊,最近按時吃飯了沒有啊?”
嚴懷山沒回答這個問題:“媽。”
文鈴許久不見他,欣喜地應了聲,聽長子關切地問她:“您身體怎麽樣?”
文鈴生嚴懷山的時候只有18歲,今年意外懷孕算是高齡産婦,家裏人對她都很寶貴,也不敢惹她生氣。
“都挺好的,”文鈴是英籍華裔,小學就随家族遷至海外,說起中文來語調變得有些頓挫,顯得愈發綿柔:“你爸爸這些天都陪着我呢,阿妹在肚子裏也很乖,都不鬧我的。”
嚴懷山很輕地笑了一下,說那就好。
文鈴緊接着想起了什麽,喜悅地同他道:“俏俏昨天還來看我了,跟我說你工作好忙,我說你爸爸給你這麽大壓力,公司養了那麽多人,一天天光累我兒子了。”
緊接着,她又問:“婚禮準備的怎麽樣啦?媽媽等着抱孫子呢,等你和俏俏生個可愛的小baby,就能和阿妹一起玩了。”
嚴懷山面上稍冷,但語氣未變:“婚禮交給下面的人弄了,孩子不着急,孫俏還要讀書,沒時間帶孩子。”
文鈴一邊嘟囔他都要結婚了,叫人還這麽冷冰冰,一邊又說:“也是,你們都是新時代的年輕人啦,不像媽媽那時候,我們都是老古板啦。”
嚴懷山聽出她話中的支吾,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文鈴斷續問:“聽人說……小溪回去了?”
“是,前幾天剛回來。”
文鈴又問他:“和你住一起嗎?”
嚴懷山頓了一下,卻說:“他找了工作,最近會搬出去。”
“這樣啊……”文鈴聽着像松了口氣,但又有點說不出的擔憂,還是忍不住說:“小溪這兩年跟我都有點疏遠了……”
“可能是叛逆期吧,”嚴懷山沒多少情緒地說。
“唉,算了,”文鈴有點低落,“怪我當時太沖動了。”
嚴懷山沒問她發生了什麽,好像對此并不關心。
文鈴又叮囑了他幾句,把手機給了嚴左行。
剛接過手機,嚴左行便厲聲問:“老三回去幹什麽了?”
“拍作業,”嚴懷山的回答很平靜。
“胡鬧!”嚴左行沉聲罵了一句,提起小兒子就頭疼:“給他介紹了幾家女兒他都不去見,公司的事情也不懂,整天背着他那個相機就知道拍拍拍,不學無術!早知道當年就綁他去做手術,總比現在男不男女不女要好得多。”
“爸,”嚴懷山适時出聲,語氣平緩地叫了他一聲。
嚴左行這麽突然打越洋電話過來倒也并不是為了關心叛逆頑劣的小兒子,很快便談起正事:“我聽小虹說你們把城西那塊地皮談下來了?”
“嗯。”
嚴懷山淩晨被電話震醒,随手披了件浴袍,站在桌前,目光冷冷淡淡地望着窗外仍陷在黑暗中的矮山輪廓,臉上空無表情。
“怎麽沒第一時間跟我講?”嚴左行說話的語氣稍冷,似乎在暗示嚴懷山有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私心。
嚴懷山一字一句道:“合同部分條款細節還在核議,不能算完全确定下來,就沒有跟您說。”
電話那頭忽地冷笑了一下,嚴懷山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但他還是對嚴懷山道:“既然這樣就抓緊讓人盯着敲定下來,趕在出政策前把那塊地拿在手上。”
“好的。”嚴懷山淡聲應下來。
又靜了半晌,嚴左行沒有出聲,嚴懷山比他更加沉默。
嚴左行突然發問:“你和孫俏準備什麽時候登記?”
嚴懷山握着手機的長指微緊,下颌驀地磨動一瞬,額角輕微鼓動。
他伸手在太陽穴不輕地揉了兩下,阖了下眼皮,面上有忍耐的痕跡,但聲音仍舊冷淡:“看孫俏的想法,她還沒有選好日子。”
嚴懷山邁動腳步,踩在柔軟的羊毛毯上朝裏屋走去。
途徑敞放着寬桌的內間書房,和一條開了頂燈的短廊,通向一間木門緊閉的暗房。
嚴懷山擡手轉動門把,在嚴左行下一句話響起前将小門緩緩推開。
嚴左行道:“我近期跟孫家平見一面,看看他們的意思。你成婚後小虹也就定下來,美國財政部那邊就有切入點了。”
啪嗒——
暗房被驀地照亮,四面白色的牆壁上貼滿了密密匝匝的照片。
嚴懷山握着電話沒有回答,下颌略微仰起,從第一張照片開始,視線緩慢、冰冷地在每一張照片上移動,一直到貼着的最後一張照片。
這四面牆上共計107張黑白照片。
23張照片上的嚴在溪緊閉着雙眼……………………
47張照片是對着嚴在溪布滿痛苦與歡愉而扭曲的漂亮面孔拍下。
16張照片裏嚴在溪…………
20張照片拍有嚴在溪被xx時發出無聲的哭喊和偶然張開的潮濕水潤,充斥絕望的眼睛。
最後一張照片上,嚴懷山正在把一個吻落上弟弟的嘴唇。
嚴懷山把目光投向整個房間,用極低的聲音對電話那頭的父親說:“知道了。”
清晨,天都還沒完全亮。
嚴在溪在鬧鐘跳響之前睜開了眼睛,明澈的眼瞳蒙有很薄的一層水霧,有驚懼與迷茫。
他呆坐了幾秒,腦子裏還殘留着驚醒前嚴懷山的目光。
不多時,幾乎是他坐起身後,nico也機警地醒來了。
它撐着爪子從床上立起來,熱烘烘的嘴巴貼在主人面頰,鼻尖拱了他一下。
嚴在溪笑着和它玩了一會兒才爬起來。
他背着設備下樓時,本以為空無一人的餐廳竟然坐着正在喝咖啡的嚴懷山。
進去的腳步頓了一下,嚴在溪有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大——大哥?”
他看了眼時間,确定現在是清晨六點,才走過去從桌上拿了片鹵牛肉,把嘴巴塞得很滿,含含糊糊地問:“李着抹尅着抹造(你怎麽起這麽早)?”
嚴懷山眼神淩厲地睨他一下,放下瓷杯,低沉開口:“吃完再說,或者說完再吃。”
他說話的語氣倒是聽不出來,但嚴在溪硬生生從他哥的眼神裏品出一種“糟心玩意兒”的錯覺。
嚴在溪嘿嘿笑了兩下,把嘴裏的肉用牛奶順下去,抓起一片面包跟他揮手:“哥,我先走了啊。”
嚴懷山冷酷地端起杯子繼續喝水,沒有理他的意思。
嚴在溪要出門的腳步又拐回去,不知好歹地湊到他身邊去,在嚴懷山面前蒼蠅一樣揮手:“拜拜,哥,你親愛的弟弟要出遠門了,不要太想wo——”
“啪。”
極輕的一聲皮肉搭上手腕的聲音。
他晃在嚴懷山眼前擾人的小臂被不輕不重地握進微涼的掌心裏。
嚴在溪十分明顯地愣了幾秒,話還未說完的嘴巴圓張着頓住,顯出幾分滑稽。不過很短暫,随着嚴懷山松開了手,嚴在溪細又白的胳膊就垂落在身旁。
嚴懷山挑起寬薄的眼皮,深藍的眼底壓抑着什麽、有些陰郁地自下而上卻仿佛俯視着他,嚴在溪呆呆地和他對視。
嚴懷山的聲音很低,開口問:“鬧夠了嗎?”
嚴在溪重新支起僵硬的臉部肌肉,笑着說:“夠了夠了,逗逗你嘛,哥,我真走了。”
嚴懷山低低“嗯”了一聲,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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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