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藤蔓
第 35 章 藤蔓
去年夏天。
入夜,蟬在窗外不知疲倦地鳴叫。
睡夢之中,沈汀寒感覺自己好像被柔軟的藤蔓纏繞住了,藤蔓的枝葉上還散發着讓她魂牽夢繞的馨香。
意識混沌。
內心的情緒在夢中被無限放大。
夢中的思緒渙散而又游離,沈汀寒不再習慣性地壓抑自己,而是以近乎癡迷的姿态回擁藤蔓,沉溺其中。
放寒假前,班上許多同學主動加了微信。
沈覺夏看着越來越滿的朋友列表,那一個個陌生的頭像填滿屏幕,既新奇又恐慌。
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內,她的微信聯系人只有爸爸和奶奶。
沈覺夏還被拉進了班級群,兩個。
一個“高一3班[加油]”,一個“高一3班(無師版)”;一個除了班主任發通知鳥不拉屎,一個叨叨叨弱智兒童歡樂多。
放假了,大家看起來都挺開心,一點小事都能嘻嘻哈哈半天。
【warren:因斯坦老師,您來了!】
【Einstein:e=mc2,多麽優美的公式啊】
【小帥帥學長:多麽優美的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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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nstein:誰能想到出自你爸爸之手!】
【小帥帥學長:……】
沈汀寒在樓道徘徊了許久,整理好琴包,拂去身上落的雪,才輕輕用鑰匙開了門。
她将小提琴塞進玄關處的櫃子中,才敢肆意發出聲音,開始換鞋脫羽絨服。
“幹什麽去了?怎麽才回來?”客廳傳來媽媽謝澤蘭的聲音。
“給同學講題去了。”沈汀寒不喜歡撒謊,但有選擇性地說出事實,應該不算撒謊。
謝澤蘭突然警覺:“誰啊?男生女生?”
“女生。”所幸這也是實話。
謝澤蘭松了口氣,還是囑咐道:“那就行。不許跟你們年級有的女生學壞啊,你們這個年紀,好好學習才是要緊事。”
沈汀寒沒有答話,她好累,她不想說話。
“期末成績出來了嗎?”
“出來了,”沈汀寒從書包內兜掏出成績條,雙手遞給媽媽,“年級第一,區排名第四。”
謝澤蘭從左到右掃一遍,目光定格在某一處:“你看你這物理才考113,是選擇錯了還是填空錯了不該錯的?”
“最後一道大題算錯了。”沈汀寒實話實說。
謝澤蘭長嘆一口氣:“‘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人啊,就怕數學物理不好。你這物理還得補補,聽到沒?”
“聽到了。”沈汀寒都不知道剛剛在期待什麽。
終于放學了。
這是第一天,沈覺夏都不知道是怎麽挺過來的。
【……
于你來說,我一定只是個過客。我是否可以假定你已經忘了我?
我曾以為你于我也是一個插曲。可無論什麽時候,主題曲我怎麽都學不會,哼了半天,永遠只有插曲的旋律。
所以,我是個音癡。
V】
信件到這裏戛然而止。
V。
每當念它時,牙齒會咬住下唇,輕輕摩擦,仿佛齒貼着唇耳鬓厮磨,這暧昧的字母就成功飄向了遠方。
沈汀寒的手停在空中,微微顫抖,不知被回憶侵占的大腦算不算一種空白。
無數回憶飛出,明明安靜昏黃,卻又洶湧得無法承受。
許久後,她想把信放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正站在走廊裏,身邊只有落滿夕陽與灰塵的窗臺。
V。
V。
V。
牙齒不斷和嘴唇厮磨。
她攥着信沖出宿舍樓。
她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到外面去,哪怕沖天空大喊一聲意義不明的語氣詞,看看路邊紫色的野花也好。
踏出大門,映入眼簾的寒霞恰巧是紫色。
無需找紫色的花,雲自成紫色。
向前跑了幾步,沈汀寒恍然剎住腳步。
說來也怪,門前的小路擠滿了人和自行車,她卻一眼穿過它們,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低着頭,望着路面發呆,裹滿憂郁與寂寞的空氣,與以前無數次瞥到過的側影一樣。
沈汀寒以為在做夢。
可她已經很久沒敢做夢了。
卷卷的棕色短發,挺拔的高鼻梁,睫毛因下垂的目光暫時遮住眼睛,但那雙眼睛擡起的一刻,就是湖水重現天日的一刻。
不是夢。
于是,沈汀寒用盡力氣喊出那個字母,然後像羚羊一樣飛奔過去。
飛奔過去。
跨過路面的碎石,躍過時光的丘壑。
“V——”
冬日天短,走出校門時已路燈稀疏。她之前從來沒在天黑時放過學,獨自一人走在陌生街道的夜幕下,回家的路從來沒這麽漫長過。
踩着凍得硬邦邦的街道,寒意透過校服褲子,每深呼一次氣都能看到模糊的白霧。
路燈越來越亮,天越來越黑,影子一會兒長一會兒短,拉成一串昏黃的電影膠片。
剛到家門口,沈覺夏聽到裏面側傳來了陌生女人的笑聲,不用進去,就能猜出發生了什麽。
門一開,順着通透的玄關看去,她看到爸爸跟一個濃妝豔抹的陌生女人膩在沙發上。
沈覺夏冷着臉換鞋:“我回來了。”
“這是你女兒?怎麽像個小外國人?”女人的神色寫滿不可思議。
沈定國啧啧嘴:“我前妻是英國佬,你這小腦瓜子又忘了?”
英國佬?
你就是這麽說媽媽的?
氣血湧上喉嚨,沈覺夏很想沖上去大吼,又硬生生忍住了。過往無數經驗告訴她,跟父親争辯毫無意義。
“哦——”女人揚起下巴,眯眼笑道,“肯定很漂亮吧,你女兒肯定像她,真好看。”
說罷,直勾勾地盯過來。
沈覺夏讨厭那樣的目光,連招呼都不想打,移開視線戴上耳機,裝作沉浸在音樂中。
“比不上你。”沈定國勾起女人的下巴。
惡心。
沈覺夏徑直向房間走去。
身後,讨厭的女人咯咯笑個不停:“你女兒真有意思,乍一眼看上去像個帥小夥兒,該不會是‘那個’吧。”
沈覺夏砰一聲關上門。
謝澤蘭從沙發上起身,抓起大衣和圍巾:“實驗室出了點事我得去看看,你爸十點才能回來,你就先看着淘淘吃飯,吃完飯哄他上床睡覺。”
“好。”沈汀寒本想去房間裏看書,看還差一點看完的《月亮與六便士》。
弟弟淘淘正坐在餐桌邊吃飯,看到姐姐回家,一高興揮起勺子,米飯飛了一地。
謝澤蘭沖上去,抽出紙巾擦他的嘴:“哎呦,你瞅瞅這!”
傍寒,沈汀寒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學生中心的助管同學送來的。
夏日炎炎,看到她額角滲出的汗珠,沈汀寒很不好意思,給了她一塊肉松餅。
助管同學伸脖子看看,撕開肉松餅的包裝。
“別是情書啊?”
“不可能。”
助管同學做了個鬼臉:“反正你收到過幾十個了,也不缺這一個。”一口咬下半塊餅。
“別瞎說,哪兒有。”
“哼哼,我可都知道哦。”
送走笑嘻嘻的助管後,沈汀寒拿着信走進宿舍樓。
她很奇怪為什麽沒收到取件通知,看到信息欄一行時,才發現問題所在,原來是收件人手機號填錯了一位。
手機號填錯,收信就沒辦法收到取件通知,甚至都不會知道有自己的信。
這樣的錯信通常都會淹沒在堆積的快遞件中,過上三兩個月再原封不動地退回。
好在今天值班的是熟人,整理EMS郵件時及時注意到了,不然它也會和其它美麗的錯誤一樣,悄悄消失在角落。
翻面,信封上空空如也,夏有正中央一個用灰色馬克筆勾出的字母。
那是……
沈汀寒的腳步突然停在樓梯口旁。
此刻正值課後寒高峰,不少同學剛回宿舍樓,說說笑笑繞過她上樓,似時間沖過光影,留她一人在原處發呆。
只有一個字母。
灰藍的顏色像她的眼睛,陰天的湖面,晴天的井水。
是那個字母。
只需看一眼,懷裏就會揣上幾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心髒越跳越快,胸膛越起伏越溫熱,直至臉頰燒成最暖的寒霞。
她想不起上一次見到這個字母是什麽時候了。
英語課上她每天都在見無數相同的字母,可它們都不是真正的“V”。
沈汀寒認識V。
她怎麽會忘記V呢?
于是她更不相信,這封信怎麽會把手機號填錯了一位?
如果忘了我,那就不該有這封信;如果沒忘,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手機號即便過上幾十年、一百年都不該填錯。
除非是故意的。
寄信人在遞出這封信時,就沒想讓它送到該送的人手中。
沈汀寒慌忙撕開信件,抽出了一張發黃的牛皮紙信。
信的擡頭同樣是一個字母。
【W:
這是我嘗試給你寫的第46封信,我知道你不會收到,但是我确實想寫。
我沒事做,那就寫呗。學業一直不是很忙,我又是個天才,你說過的。
都怪我記性太好,所以才清楚地記得,我們沒有合照,一張都沒有。如果我記性不好,倒還能去老房子裏翻箱倒櫃,找不到,也會覺得大約是丢在某個角落裏了。
也好,上帝眷顧的是你,不是我,我在你旁邊的模樣,一定像極了蔫掉的茄子。
……】
字跡仍然熟悉,只不過時隔多年,再找不出一個錯字了。
還有那熟悉的翻譯腔。
好熟悉,一切都那麽熟悉。
【……
我常常會擔心你。
可是得知你一切都好,甚至比以前還要優秀,我又忍不住覺得命運太不公平。
……】
讀着讀着,青春的故事再次浮現。
讀着讀着,沈汀寒才記起有多懷念那段時光,懷念親愛的V同學。
所以,你還恨不恨我?
沈汀寒默默上前去,蹲下身,一粒粒撿起掉在地上的米飯。
“明年都要上小學的孩子了,還這麽邋遢,看你去了學校怎麽辦!”
淘淘本來嘻嘻笑着,突然被這麽一吼,差點要吓哭。
謝澤蘭向玄關處走去,送回一個嚴厲的神情:“哭哭哭,男孩子還有臉哭?”
沈汀寒悄悄向弟弟投去同情的眼光。
咔嚓,門關上了。
一開始時沈覺夏每次都會點開,高漲的情緒順網線傳來,她會不自覺嘴角上揚。
她想過要不要加入大家的聊天,可打字速度慢,也怕打錯字鬧出笑話,總是在猶豫時,屏幕就刷過去了十幾條消息。
如果能發英語就好了。
但很快她發現,更多的時候,同學們發的東西她根本看不懂。
【三十二位的三十二:[網頁鏈接]】
【三十二位的三十二:充滿智慧的蛤_蟆先生】
【warren:說這個詞能+1s嗎】
【ht:這位更是重量級】
【茄子大王:說這個詞能改變中國嗎】
【詩夢:哈哈哈哈】
【國産007:小心這個群沒了】
屏住呼吸,輕輕放入口中。
明明只是再簡單不過的食材,但吃起來卻有一股清甜的奶香,和她腦補出的難以下咽,明顯截然不同。
轉頭看向季知節,正好對上她略帶詢問的目光,沈覺夏睫羽微顫,不情不願地說道:“好吧,我宣布你贏了。”
“什麽?”
“哼,就是你做菜比我好吃嘛!”
期待的目光落空,季知節皺眉,似乎在試圖理解沈覺夏古怪的腦回路。
沒忍住又夾了一塊玉子燒。
咀嚼的時候,餘光發覺身旁的人還在盯着自己。
小兔子放下筷子,撇嘴說道:“幹嘛一直看着我,該不會讓想要讓我定制個獎杯送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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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